那人, 身後懸着湍急瀑布,疾速墜落化爲水霧迷繞,腳下是幽寒深潭, 靜靜坐於岩石之上, 壯麗河山襯托其安靜如斯, 溫潤如玉。
手握一隻釣魚竿, 只等魚兒自上鉤, 閉目而休,養神舒意。
楚慈見此也不敢莽撞打擾,只希望那人自己醒來, 可對方卻遲遲未動彈,魚竿上也無動靜, 楚慈左顧右盼, 一會盯着那人密長如扇的睫毛, 一會望向那毫無動靜的魚竿,希望兩者能有其一會動一動, 可是等了半天什麼變化都沒有,這風景看多了也便無感了,加上這迷路更覺歸家心切,來回踱步盡透出內心的急躁。
楚慈這廂正猶豫如何打破這局面,溫和之聲飄然入耳, 舒緩怡人, “小兄弟可是有事?”
“哎呀, 你可終於睜眼了!”楚慈興奮的蹦上前去, 雙眼發出明亮閃光, 就差沒直接奔上去緊緊握住對方的雙手。
那人雙眼清澈見底,令人心無芥蒂, 淡淡而笑,溫文爾雅,“你找我有何事?”
楚慈撓撓頭頗爲不好意思道,“我迷路了,繞了半天也沒走出這裡,您可以給我指一下路嗎?”
那人臉上露出一絲異色,緩緩而道,“此地乃天然玄術之地,若無破陣之術是走不出去。”
“啊?!怎麼會這樣!那可怎麼辦啊?”楚慈驚道,怎麼會有這種事?而且她運氣十分好的闖了進來,這麼可怕的地方怎麼不圈起來打上標記,這也忒耽誤人了,若是解不了豈不是得困在此一輩子?怪不得她怎麼走都走不出去,跟 “鬼打牆”似的,原來如此!楚慈此時無不後悔爲何這番八卦跟蹤人,結果把自己都給跟丟了。
“小兄弟不用擔心,這迷陣會因天地之變自然解除,只需等上一個時辰便可離去。”那人安慰道,溫和儒雅讓人不覺生疏隔閡,淡淡的書卷氣更增添平和之氣。
“多謝指教!”楚慈心裡舒了口氣,看對方淡定沉穩模樣想必是早已知道這林子的古怪,就算這迷陣不可自動解除,此人想必也能出去,楚慈不由暗歎這人頗有閒情逸致,跑到這詭異地方釣魚。
楚慈見此人平易近人似乎挺好相處,便湊上前套近乎道,“你是在釣魚嗎?釣得怎樣啊?”
那人笑而不答,楚慈這纔看到那人雖釣魚可連裝魚的傢伙甚至連魚餌都沒有,就只有手上那可憐的魚竿。
“你這是真正的釣魚啊!”楚慈唏噓嘆道。
那人聽出話中意,道“就是圖個高興,其他的便是不在意了。”
“雖是如此,可是把魚釣上來,然後帶回家給燉了煮了炒了,擺在桌上攤給人看時多有面子而且還省了菜錢,美得很美得很!”楚慈說着說着兩眼冒心,一副讒樣仿若正對着一桌子由魚而成的美食慾下筷。
那人見楚慈這副模樣,笑道,“既然小兄弟這般喜歡,一會我若是釣上送你如何?”
楚慈聞言毫不客氣的順着杆子往上爬, “真的?!這敢情好,你反正也是不要的,再放回去豈不是浪費,再說了給我帶回去炫耀也盡了這魚兒的價值,省得白被人釣上來一遭卻沒了動靜,跟耍人似的,不,是耍魚。”
“你這說法倒挺新鮮。”
“見笑見笑,只不過您這能釣上嗎?”楚慈望向潭水面懷疑道,看這模樣除非那魚被水淹得腦袋進水了纔會上鉤,並非她看不起對方的能力,實在是那模樣就是擺個架勢做做樣子,而且看對方挺好說話的樣子,便是毫無忌憚的口無遮攔了。
“聽你這話,今兒可一定得露一手了。”
“我就等你這話了!”
事實證明,這魚並非沒腦子,不會傻乎乎的上鉤,沒有魚餌,岸上盡是兩人聊天的喧鬧聲,別說釣上魚,一個時辰過去連個魚苗都沒見着。
“這魚也太沒眼色,我們兩個大人物如此給面子的專門過來釣它,竟然敢不出面,不會是被我們給嚇得忘了怎麼游泳了吧?或者,這潭子裡壓根沒魚?”楚慈摸摸下巴,一臉認真道,與眼前人頗爲投緣,說話也毫無顧忌起來。
那人頗爲遺憾道,“今兒只得讓你空手而歸了。”
楚慈擺擺手一臉大方,“沒事,你先把帳記上下次給我補上就成。”
那人也不惱,笑道“那下次給你翻本。”
“這敢情好!到時候非吃得見到魚都噁心不可!我發現你這人挺不錯,我叫楚慈,你呢?”
聞言那人頓了頓,眼底微微暗了下去,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清澈柔和,讓人覺察不得,臉上依然掛着笑,緩緩而道“孟中泠。”
“孟中泠?中泠泉的中泠?”楚慈確認道。
中泠泉乃國中聖泉,立於神殿境內,皇孫貴族新生兒皆用此水沐浴,以求福繞身,成人時於中泠瀑布下洗禮,若能撐過纔算是已成人。據說這中泠泉甚爲詭異,常人無處可尋,只有有緣人才可遇見。
孟中泠望向遠處,掐了掐手指,道“此處再過半刻又成迷陣,楚兄弟若是要離開,莫要誤了時辰。”
楚慈連忙跳了起來,“啊!那我先告辭了,孟兄要不要一起啊?”
孟中泠笑着搖頭道,“你先出去吧。”
楚慈聞言便獨自離去,出了這迷陣時才反應,中泠瀑布中泠泉,說的不正是剛那處嘛,怪不得會這番奇妙,原來如此!看這孟中泠的模樣,想必對此並不陌生,能進此地必非簡單之輩,這人到底是誰?她是跟蹤人而誤闖中泠泉,可那人卻消失一番,不見蹤影,楚慈腦中一個念頭閃過,那暗中人會不會與這孟中泠有關聯?!
孟中泠,夢於中泠。
孟中泠,這……是個假名!
那日之事如同一個不經意的插曲,不重不輕,沒過多久便被楚慈拋於腦後。
這日陽光正好,那蕭塵揚的外傷已好得差不多,雖然身子依然有些弱,動不動就喘的,但是已經不再忌口,於是楚慈決定上街買些好東西給這傢伙補補,偶爾也顯示一下自己賢妻良母的一面不是。
妻子?!楚慈想到此臉上頓時燥熱,她怎麼突然想起這麼遙遠的事來,這廂正懊惱,便被一叫喚聲打斷。
“老大,你怎麼了?”常壽眨巴着眼,一臉疑惑道。
楚慈連忙搖頭道,“啊?沒事沒事,我只是在想着一會買什麼好。”
常壽依然不解,道“那爲何你的臉會發紅?”
“都怪這太陽,曬得我有些中暑了。”楚慈一手置於額前假作遮陽,一手爲扇,若有其事道。
常壽乜斜着眼更是不信,這深秋時節太陽微涼,怎可能會中暑?
楚慈清咳一聲,轉移話題道,“一會跟我去一個地方可好?”
“你說的算,我跟着就……成。”常壽乖巧的點頭,突然頓住疑惑的望向身後,若有所思。
“怎麼了?”楚慈不明所以正欲往後看卻被常壽拉了回來。
“我想吃小糖人,可怎麼都沒見着啊?”常壽東張西望探道,眼睛眨巴着卻不見所尋之物,臉上盡是失望之色。
“賣糖人的地方不在這,我現在帶你去找。”楚慈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喜歡吃那種膩死人的玩意,一次楚慈哄那蕭塵揚吃了一口,蕭塵揚那臉跟吃了黃連似的,皺巴巴成一團,又不好當面奪了她面子,只好嚥下,那一臉難受模樣看得楚慈甭提多爽快,感覺之前受打壓的幽怨之氣都給化了。
“謝謝老大!”常壽笑盈盈的接過那小糖人,盡是歡喜之色,舌頭伸出舔了舔,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楚慈身上一顫,實在想不來這甜膩的東西有何好吃的。
“這東西太甜,你還是少吃點,省得到時候長了蛀牙疼死你!”
“嗯!”常壽乖巧的應道,小嘴含着小糖人笑得燦爛,來不及吞嚥的糖水從嘴角流下,嘴邊黏糊糊的,甚是狼狽。
“慢着點,沒人跟你搶,今後想吃再買就是了,讓你少吃又不是不給你吃。”楚慈掏出手絹給常壽擦嘴,一邊搖頭笑道,盡顯慈母風範。
楚慈背光而立,身邊發出如羽般的柔和之光,淡淡而笑,平凡的臉上透着異樣光彩。
一霎那,常壽愣住了。
“發什麼呆啊,趕緊走啊。”楚慈拍拍常壽的肩膀催促道。
“哦,來了!”常壽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兩人遊竄於街道之中東張西望,盡是歡聲笑語。
楚慈立於街道中央,頓了頓回頭而望,搖了搖頭無奈而笑,最近她有些草木皆兵了,怎老是覺得有人在盯着她。
“老大,你看這個猴子好好玩。”常壽從人羣鑽了出來招手道,笑得天真爛漫,盡是孩童無憂之色。
“來了來了,你這孩子就是……”
常壽的目光緊緊鎖住那正被戲耍的猴子,眼中透着閃亮,而那灼熱目光離去,仿若從來未有。
角落,靜靜躺着一個已化了一半的小糖人。
京城郊區,人煙稀少,頗爲荒涼。
“老大,你爲何要到這裡來啊?”常壽左顧右盼不解道。
“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東兒嗎?上次我就在這裡碰着他的,他們應該就住在這附近吧。”楚慈原本早便打算過來找東兒,尋思着跟東兒的娘商量給她找份活幹幹,也好養家,可後來因爲蕭塵揚受傷之事一直拖着,如今纔有空閒過來,希望他們並未換了地方。
楚慈也不知這東兒住哪,看到一老漢走過,連忙上前打招呼,“這位老鄉我能跟您打聽個事嗎?”
那老漢一臉憨厚,笑眯眯道,“公子請說。”
“您認識一個叫東兒的孩子嗎?”
“東兒?”那老漢頓了頓,上下打量楚慈,不確定道“你說的是那個狗雜種東兒?”
“呃——就是他,您知道他家住哪嗎?”楚慈聞言心底甚是不舒暢,但爲了打聽消息依然笑盈盈道。
“他啊——早不在我們這兒了。”那老漢道,語氣裡帶着厭惡,隱隱約約卻透着一絲——嫉妒。
“那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這我便是不清楚了,哪管得着他的事啊!他娘也不知去哪攀了個大戶人家,前些時候被那風風光光的接走了,那小人得志的模樣實在令人氣惱!”那老漢忿忿道,眼底甚是不服和不甘。
“被人接走了?莫非是……”楚慈頓住,那人是誰都可能就不可能是東兒的爹,東兒的爹乃燕國人,若這般招搖接人豈不是找打。
“謝謝大伯,打擾您了,您趕緊忙去吧,這擔子重莫要閃了您堅貞不屈的腰!”楚慈一臉真誠道謝,道罷便消失而去,那老漢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個莫名其妙被人咒了一番。
走了一段路,常壽這才問道,“老大,你說那東兒是被誰接走的啊?會不會是他爹?”
“他爹應該不敢露面的吧,那大張旗鼓的模樣分明是故意做給人看的,給那東兒長面子讓人莫看輕了去,不管對方是誰着實揚眉吐氣了一把!”楚慈不由贊其那無名之人來,雖說有些冒傻氣,但是這般做法着實給人長了臉。
“希望東兒今後能過得好些,莫要再遭這罪了。”
“那人既然捨得花錢布置如此排場,應當不會輕待吧。”楚慈由衷希望道,雖說錢不能表達感情的深淺,但是也是表現手法之一。
“這樣便是再好不過了。”常壽點頭道,暗暗爲其祈禱。
東兒這般消失而去,也不知身處何處,楚慈只能在心底暗暗祈禱一切平安,從此能過上好日子,莫要再被人欺負。
不知爲何,楚慈想到了一個人,笑若春風迎面,總覺此事與他有關。可未過幾時楚慈自嘲的搖搖頭,對情人亦如此無情之人,怎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關愛?她最近果然有些衝暈了頭了。
雖是這般解釋,可那強烈的感覺卻難以從心中抹去。
希望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