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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少筠就打發侍菊趕回揚州。

送走侍菊後,少筠與侍梅兩人便商議着要找個地方納涼。

侍梅舉着扇子給少筠遮日頭,一面抱怨道:“今年這是怎麼了?瞧這日頭,一大早的!”

少筠拿着帕子擦了擦鼻端的細汗,又搖了搖扇子:“是呀!也不知怎麼了,天悶得叫人喘不過氣兒來。前頭多雨,進了三伏天反倒都悶着,聽榮叔說,這是天在悶雨呢,就不知道哪天才能下下來。”

“阿尼陀佛!”,侍梅唸了聲佛:“但願快些下吧,瞧家裡的人都快熱死了!”

話說着,兩人回到了桑氏老宅,卻發現宅子前堂天井滿滿當當站了一天井的人,人人臉上都掛了黃豆大的汗珠兒,又一臉的着急。

少筠皺了眉,忙領着侍梅趕上去,找到上手的林志遠和桑若華:“姑丈、姑姑,這是怎麼了?大家怎麼不在鹽場煎鹽,都跑了出來?”

一旁揹着手的桑榮黑着臉,也不避諱少筠在場,一張口就罵開了:“老子孃的!官府油蒙了心肝!一下從我的鹽場裡點走了大半的人手,服什麼狗屁~徭役!”

桑榮話音未落,天井裡大半的人就叫囂起來,罵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的罵官府黑心!

少筠深吸一口氣,走到林志遠和桑榮中間,低聲道:“姑丈、榮叔,昨夜侍菊連夜趕來,就是爲報信的。揚州府知府衙門正式開了官府公文,咱們家一半的竈戶都得服徭役!”

林志遠緊緊揪住了眉頭,右手反覆的摸着漸漸長長的鬍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桑榮哼了一聲,又罵道:“早十幾年,先皇帝糊塗,這強行攤派徭役的事纔多!這十來年,萬歲爺開恩,哪還有這事?竈戶竈戶,役皆永充,這差事本身就是苦哈哈的徭役,還要再服徭役!存心把咱們竈戶往死裡逼!”,說到這兒,桑榮義憤填膺,偏又冷着一張老臉,不肯把氣都撒出來,橫見一旁佝僂着小身板一臉火灰的桑少嘉,便指着他罵道:“你小子少給我偷懶!別以爲煎了兩天鹽就算知道辛苦!明兒給我服徭役去!叫你還敢天天給我擺張小娘們臉!”

桑少嘉不知道桑榮的臭脾氣,更不知道他老爹和桑榮就倆腹黑的主。他只知道這個月他在鹽場吃透了老榮頭的苦頭,當下裡畏縮了一下,可憐兮兮的看着桑若華,眼睛都溼了。

桑若華收到少嘉的致意,便狠狠的瞪了桑榮一眼,一把把少嘉拉進懷裡,很是警惕的說:“你還有沒有點尊卑!少嘉總是你主人!”

桑榮那脾氣,那跟你講什麼尊卑?當下裡臉都黑了!林志遠一看,只消臉一沉朝着桑若華吼了一嗓子:“你還護着他!你要釀得他逼着你要體己才甘心?少嘉!你出來,明兒榮叔給你指什麼差事你就得幹什麼差事!你敢說個不字,拼着我這條老命,也把你腿給打折了!”

桑若華和林志遠近二十年夫妻,頭一回在羣人面前被丈夫責罵、丟了臉面,整個人不由都呆了。少嘉一見母親都護不了他,也是垂頭喪氣的退出桑若華的懷抱。

不料此舉不知又惹了林志遠哪兒不痛快,一嗓子吼得一天井的人都鴉雀無聲:“你這熊樣給誰看?鄰村裡你這般年紀的小夥子都成家裡頂樑柱了!你還指望着老子娘養你!教你學點兒本事還這模樣,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說着作勢要抄傢伙打人!

少筠一看,忙給侍梅遞了個眼色,兩人都上前勸着林志遠。

不料林志遠背了人處,竟對少筠擠眉弄眼,鬧得少筠想笑不敢笑,清清喉嚨勸了兩句,這出二人擡槓就坡下驢的糊弄過去了。直到此時,少筠纔對天井的竈戶們說:“榮叔、林伯伯,還有諸位兄弟,你們且先回家,明日若是衙役來派差,也只管跟着去就是!”

此話一出,衆人炸開了鍋,七嘴八舌的說着不公道。

桑榮和林江對望一眼,都是滿臉疑惑的神色。林江想了想,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小竹子,是不是官府裡頭又出了什麼大事?你應付不來可要跟叔叔伯伯們交個底!我們這邊人手一去,年底鹽課可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少筠望了望一旁眉頭緊鎖的桑榮,淺笑道:“林伯伯別急!這一回攤派徭役不止是咱們家,兩淮十停人家得有三四停呢!伯伯想想,這裡頭牽涉多少人丁?這可不是小事,後頭鹽官老爺和知府衙門的老爺都盯着呢!咱們平頭百姓升斗小民,不能和官府鬥,不然明日衙役四處,又是咱們竈戶遭殃。叔叔伯伯且再信我這一回,旁的事,我與姑丈姑姑再商議就是!”

林江嘆氣,有隨即點頭,然後看向桑榮。桑榮破鑼嗓子粗糲低沉:“這麼說明兒鹽場就不開了?”

“不開了!跟着官府服徭役去!”,少筠字字鏗鏘!

底下衆人不明就裡,單單聽了少筠這句話,瞬間鴉雀無聲。

少筠一掃衆人,而後對桑榮說:“榮叔,鹽場不開,泰州分司的老爺們怕是要找幾位叔伯的麻煩,不如你和林伯伯五位先行住進老宅,有什麼事,有我呢!”

桑榮哼了一聲,背了手分開天井裡的人羣,揚長而去:“我一個老爺們臨老,還得指望着一個小丫頭遮風擋雨!嘿!這輩子!”

林江抹了抹額頭,想說什麼,又嘆了口氣,而後朝林志遠夫妻拱了拱手:“得!小竹子頂着天呢!”,說着招呼天井裡的人:“聽見了?明兒服徭役!得啦!別磨蹭,都散了、散了!”,然後自己也走了。

直至人都散盡了,林志遠忙攜着少筠問:“少箬的意思?”

少筠看了看一旁委屈着的桑若華,又挽了她的手臂,三人一道走着:“箬姐姐必然是這意思。揚州府上康梁兩家爲兒女姻親,都擺在檯面上,丟了臉面還是小事,主要的怕是分銀子還分不勻稱,所以纔有這麼一出。難爲咱們竈戶夾在中間,既不能得罪了鹽官老爺,也不能太過失禮於知府老爺。”

桑若華直至此時才後知後覺。不過她好歹還管了十餘年的家,因此很快就反應過來:“少筠,你順了康知府的意思,那邊轉運使只怕就要惱火你了!這也不是什麼好事。”

“唔!”,林志遠接話:“不盡然!一則轉運使這一回着實理虧,二則眼下富安還有一位朝廷新貴,何文淵大人。料想轉運使就是不高興也得細細斟酌着分寸。何況殘鹽這一塊的生意,萬大爺與元大爺只怕都不是什麼尋常角色。咱們不着急,總有人跟着着急!筠兒,若姑丈所料不錯,你是打這主意?”

少筠輕柔一笑:“富安這兒有姑姑姑丈,咱們桑家還愁不能興旺起來麼!”

桑若華想了想,又咬牙切齒的狠狠掐了一把林志遠:“你早前都瞞着我家裡的事!你是早知道這裡頭的門道,還哄着少嘉!天可憐見,你沒看見少嘉瘦的不成人樣了!”

一說到這兒,林志遠毫不心軟,肅了臉:“旁的都依你,你就是打我罵我也行。但是少嘉!我既然交給了老榮頭,就不許你再插手護着他!家裡什麼境況?少筠左躲右避的還怕熬不過去呢,你還肯爲兒子受點兒苦心軟?”

桑若華抿了嘴,又狠狠的瞪了少筠一眼,就再也沒有出聲。

林志遠這時候才問少筠:“這事道理雖然如此,但鹽場裡停一日,老榮頭他們日後就得辛苦多三分。兩方老爺談不攏,拖着咱們,咱們能跟他耗多久?筠兒,你昨日回來說也算認識何文淵大人,跟萬爺更是交道過數次。如此是不是該找兩位說道說道?”

少筠想了想,又笑了笑,也沒接話。等把兩位送進了廂房才留了一句:“此事,容少筠再想想……”

話音才落,老宅子裡僕人就送了兩張貼子進來:“回稟二小姐,驛館何大人、東邊萬大爺都送了帖子,請小姐過府一會。”

少筠接了帖子看了看,忙笑道:“可真是巧了,兩位爺同一天請客,可我不能劈成兩半兒呀。姑姑怎麼辦纔好?”

桑若華偏着臉,譏諷道:“好大的面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外頭不三不四的女人,招蜂引蝶呢!你也算宅門裡的小姐!”

少筠抿了嘴,淺笑着沒說話。

林志遠嘆了一口氣,又振作精神:“你別在那兒說些言不由衷的話了!替筠兒分擔些是正理。”

桑若華仍沒有把臉轉回來,又氣鼓鼓的說:“能怎麼辦?人家請你,你不能同時去,你就不曉得反客做主,同請人家?虧你還說你自己聰明會辦事!”

少筠笑開,宛如前面的話都沒聽到過似的:“姑姑果然是鹽業裡頭的行尊了!少筠有的是地方跟您學着呢!”

桑若華撇了撇嘴,沒說話。

林志遠見狀忙把少筠送出了房門,又少不得安慰她:“你姑姑這脾氣,你也知道,別跟她見識。她本沒有壞心眼,只是轉不過彎來,你只當她是心疼你吧。你只管歇一歇,我讓下人夜裡給你備一桌席面,你見見兩位爺,但求個心安吧。”

少筠豈有不答應之理?忙道謝了,就告退了……

作者有話要說:給桑少嘉一筆,伏日後桑氏家族命運起伏;

這裡還算是過度,但會產生一個極其重要的結果。

這一週很不幸只能更到這裡了,最近兩個星期很忙亂,文字也很疲憊,勉強寫到今天,就再也沒有存稿了,未來幾天我會更忙碌,所以只好放一放。儘量週一恢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