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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晚飯之後,萬錢去竹園。

原本他無意做得機密,但阿聯說兩人雖然坦蕩無私,但周遭懷有私心的人太多,這時候還是別讓康家拿住什麼把柄再叫少筠難受好些。萬錢覺得不無不可,因此聽從阿聯的安排。兩人只在悅來客棧定了兩間上房,又扶了小轎去萬花樓賞花,隨後萬錢才偷空去了竹園。

竹園裡小紫帶着宏泰在玩耍,侍菊陪着少筠在一旁看着,倒也有些熱鬧。

宏泰冷不防看見高大威猛的萬大熊同學,不由得負着小手,仰頭問他:“你是誰?我娘這兒不許男人進來。”

萬錢揚眉,蹲下來,颳了刮宏泰的小鼻子,耍把戲似的從懷裡摸出一套九連環來:“還是壞人麼?你叫一聲叔叔。”

宏泰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九連環,雙手又想去抓九連環,可又不敢真抓着,只好身子扭來扭去的耍賴:“給我、給泰兒、給、給泰兒……”

萬錢舉着九連環高了些:“叔叔教你,你想要什麼,得跟人好好的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該扭捏耍賴。”

宏泰嘟了嘟嘴,研判了萬錢半日,最後老老實實的:“叔叔好,泰兒想要這個。”

萬錢點點頭,把九連環遞給宏泰:“這叫九連環,把這個環解出來,泰兒就是世上最聰明的孩子。”

宏泰那裡還聽他的,早就抓着九連環又拉着小紫跑了個沒影兒。

侍菊早就站起來候着,這會搖搖頭:“這玩意早就成堆了,也不見他瞧一眼,偏就是萬爺拿過的矜貴!還肯乖乖喊一聲叔叔好!”

少筠也站起來,笑道:“你知道什麼,萬爺這個可比咱們昔日的精巧多了。”

侍菊一笑,又對萬錢行了一禮,然後藉口去弄點吃的就走開了。

少筠見四下無人,頭微微一偏,伸手拉着萬錢,一前一後走近屋內。

“怎麼有空來的?”

進屋之後,萬錢拉住少筠,環着她的腰:“想我了麼?”

少筠抿嘴一笑,隨後伸手抱着萬錢的脖子,然後點頭。

萬錢動情,吻住少筠,細緻悠長。

隨後少筠氣喘吁吁的推開萬錢,紅着臉:“晚了,留在這兒。”

萬錢一笑:“好。”

少筠低頭一笑,拉着萬錢臥在榻上,看窗外連綿細雨,聽雨打竹葉。

“咳嗽好些?”

“嗯,胡太醫的要比舊日那個太醫還高明些,這兩日又覺得睡得沉一些,白日裡精神也好,吃飯也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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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你太操心。”

少筠聽了這話略略轉身,頭埋在萬錢懷裡,一言不發。許久後擡起頭來,刁蠻的樣子、刁鑽的語氣:“你身上怎麼有脂粉味?”

萬錢眼睛盯着少筠,雙手騰出來疊在腦後:“我去萬花樓了。”

少筠忍不住嘟嘴,斜睨着萬錢嗔道:“那兒花枝招展,萬爺正好眠花宿柳!來我這兒幹什麼,乾巴巴的一屋子竹子!”

萬錢笑開,慢條斯理的說道:“少筠,你吃醋弄小性的樣子,真好,我喜歡。”

少筠氣結,伸手捶萬錢。萬錢原本想她,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忍不住,三下五除二的摘了衣裳,有些粗暴的要了她。

少筠半推半就,身子有些受不住他的孟浪,但心裡歡喜。

兩人來來回回,抵死纏綿,少筠嬌喘不已,卻言不由衷:“萬錢……不要、泰兒、泰兒、泰兒在我這兒進出,若是瞧見了……”

萬錢並不理會,由着性子痛快了,方纔歇下:“筠兒,正經你我生幾個孩兒可好?”

少筠喘着氣,話都說不出來。

萬錢好笑,一面撩撥她,一面在她耳旁輕輕吹氣:“給我生個兒子,嗯?”

少筠有些受不住,不得不伸手去擋:“萬錢……我、我……我有些受不住。”

萬錢住了手,卻有些洋洋得意:“我厲害吧,喜歡麼?”

少筠又臉紅,不由得轉了話題:“你介意我養着宏泰?”

萬錢看着少筠的眼睛:“介意什麼,康青陽連你一個指頭都沒碰過,宏泰不過是別人的兒子。只是康家那家人,要想他們通情達理,難過鐵樹開花。少筠,我不介意你我這般不計較禮教凡俗,不過都是些虛名。但若有一日,你懷了我的孩子,你怎麼忍心旁人說他是你偷人偷回來的野種?”

少筠說不出話來。

萬錢想了想,又說道:“改嫁,改嫁給我。你青陽哥哥去了四年,你守孝、養育宏泰,也四年,足夠了。改嫁,名正言順,康府也拿不出正經的理由來攔着你。”

少筠嘆氣,掩了衣裳坐了起來:“萬錢,上一回,咱們不是說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知道我的,這就夠了。若是……若是我真有福氣,爲你生一個孩子……想到日後還有人陪着你,我死也瞑目。”

萬錢一聽這話,心中一慌,無名火起。他也立即跟着坐起來,語氣些微的冷:“少筠,明知道是泥潭,你也往裡陷,是要跟我撇清干係?說什麼生死、眼睜睜看着你出事,我能痛快?”

少筠抿嘴轉開頭。

萬錢強令她看着她:“桑少筠,你聽着,彼此心裡有彼此是不夠的,世間的兒女情長,千千萬萬種,唯一的追求莫過於餘生之中相知相守而已。”

少筠看着萬錢微怒的臉龐,鼻酸,不由得說道:“朝廷下令招商,鹽政終於鬆動。可是一個盤鐵費鐵多少、要花多少銀子,你我心知肚明。何文淵、肖全安他們遲遲不能發出執行方略,無非就是想要保證鹽商能痛快拿出銀子,又要保證國庫能因此充盈。可是憑什麼呢?桑家世代行鹽,走到今日,已經山窮水盡。我不爭,富安姑姑姑父和哥哥,還有那些老掌故們怎麼辦?難道非要最後落得落草爲寇的下場麼?”

說到這兒,少筠深吸一口氣,含淚看着萬錢:“萬錢,我是桑家人的小竹子,我不能說丟下我的族人就丟下。而我的族人,煎鹽運鹽賣鹽,結結實實都是衣食住行,沒有兒女情長那麼纏綿悱惻,也沒有詩書文雅那麼不食人間煙火。”

萬錢沉默了,最後說道:“你想怎麼做?你至少要告訴我。”

少筠搖頭:“萬錢,你知道我的心麼?這四年、不、自我在富安路上遇見你,至今五年有餘!這五年,總是你在爲我!你幫我周全家裡這一筆生意,幫我照顧家裡的長輩掌故。可是,我也想盡我的力爲你,我也想爲我們兩個人做一點事情。最低限度,我知道我必須要做一些事,我就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萬錢伸手摟着少筠:“繞來繞去,無非仍是你報仇不報仇。我心裡擔心你,所以希望你不報仇。但是你非要報仇,心裡又沒底,便想把我推得遠遠的。”

少筠緊緊抱着萬錢的腰,咬緊牙關。過往浮光掠影,單單淺淺的回憶,就已經太過殘酷。“萬錢……那些人、萬死不足以謝罪!”

萬錢感覺到少筠的那種緊繃,他張張嘴,最後話到嘴邊,仍然嚥下。他輕輕撫摸她的背,稍後才說道:“少筠,我只怕你鬧得太過驚天動地,最後……哎!入世歷劫與出世旁觀果真都是同一件事。”

少筠仰起頭,滿臉的倔強:“滿天神佛,始終不及人心險惡!漁村歷險的時候,神佛在哪兒?”

萬錢伸手摸着少筠的臉,十分憐惜:“漁村裡、榮叔是怎麼死的?大約你的丫鬟……”

少筠恨極,有些尖銳的聲音說道:“我不會叫他們枉死!終有一天,我要爲他們昭雪!”

萬錢聞言咂咂嘴,卻覺得滋味不太好。就好像明明知道前面某個地方有狂風大浪,卻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發生、看着她沿着自己的軌跡發展下去。那一刻萬錢覺得疲倦,爲何選擇一個這麼聰明厲害的女人?爲何她要這般執着倔強?爲何她不能小鳥依人的任由他爲她遮風擋雨?

千萬個爲何,那又如何?自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惦念,自己一夜孤枕就難以忍受的慾望,自己萬般算計就爲她平安的心機……若是世間黑白也能分清楚、好壞也能分清楚、愛恨也能分清楚,大約自己便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自己:這個女人太難搞,我不要了!

深吸一口氣,萬錢把這些惱人的心緒都揮掉,摟着少筠的纖腰將她壓在榻上:“算了,我是食髓知味,也顧不上康家人罵一句‘奸、夫淫、婦’。”

少筠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滿和迴避,心中總有些黯然。自從再一次見到他之後,她已經陷得太深。歡喜他的歡喜,難受他的難受。這一句“奸、夫淫、婦”的妥協,她知道他的難受,所以,她也覺得愧疚和難受。

牀笫之間,萬錢像是馳騁於遼闊的北邊,恣意張揚。少筠纖秀,每每感覺連自己的靈魂都被撕裂了般,可是她總是覺得自己無法自拔的沉溺。或許唯有這樣,她纔會在這驚心動魄中忘掉那些不能忘掉的。而少筠不知道,萬錢也正是出於同樣的原因,選擇在彼此的身體裡釋放那些生命之中難以承受的、不得不承受的。

……

作者有話要說:是任性,還是太理智呢?我分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