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可留戀的,再無可不捨的,再無不能拋卻的,離開西山寺後,少筠曾回頭一看,釋然一笑,無關愛恨風月。此前關山路遠,都是心中梅樹下那壇已經發酵的女兒紅。此後,梅花花開花謝,心釀如酒。
一路輕快而行,返回揚州。
侍菊心中的痛漸漸沉了下去,對待歸程,有些情怯。少筠知道她的心事,卻只覺得她多餘。世間那麼多男子,願意等人的極少,不過一年半載,眼見沒了希望,便卻步、轉身。但如恆河沙粒的人海之中,終究還有一個人等着。如果他認定了、他等了,那他就會等下去,諸如淨空之於樊清漪,諸如萬錢之於她,諸如少箬之於樑師道,當然、自然還有桑貴之於侍菊。爲了這個緣故,她沒有張口勸侍菊。
但容娘子只知道侍菊傷心,又見少筠淡淡的,因此主動的陪着侍菊,東拉西扯的說東道西。這一路走了三兩日,那連綿不絕的閒話終於讓慈恩覺得不耐煩了。而容娘子也覺得女兒家的心思,這半大不小的孩子聽了實在不像樣,因此打發慈恩給少筠萬錢趕馬車。
少筠倒不拘與誰作伴,只與慈恩左一句右一句說話,倒也樂得清閒。萬錢看兩人好像胡鬧似地說些不着邊際的孩子話,真覺得好笑,又覺得車廂因此太擠,自己索性出來騎馬。
這一走又走了大半天,等快回到揚州府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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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錢眼見天色漸暗,便打馬上來囑咐趕車的師傅:“侍菊還要進城,咱們的趕緊兩步,不然還得在路上多耽擱一夜。”
趕車師傅答應了,偏車廂裡慈恩聽見了,車窗裡伸出腦袋來,笑嘻嘻的:“姑老爺,我也學着給咱們竹子趕一趟車吧?我爹上回寫信回來,說他是替大老爺二老爺趕車的,咱們竹子嫁人,他還想親自牽姑老爺的馬呢,可惜不能回來。咱得替爹爹償心願呢!”
萬錢咧嘴一笑:“小子滑頭!”
車廂裡的少筠也說:“十歲不到就趕着學趕車?別叫你娘擔心纔是。”
偏慈恩也不等兩人答應,徑直從車廂裡鑽出來,堂皇坐到趕車師傅身邊,笑嘻嘻的說:“師傅、舊日我在北邊那可是正經騎過大馬的,我必定不胡鬧,你只教我兩句,我聽着就是!”
那趕車的師傅看見慈恩說的一板一眼的,也好笑,拉着慈恩就坐下了,竟真的一言一語的教了如何趕車。
萬錢落在後面,無奈的看了少筠一眼。少筠一笑,柔着聲說:“由他吧!年紀小小,想見我心裡不高興,一路嘀嘀咕咕,逗了我不少高興。”
萬錢點點頭,也沒有說什麼。
少筠嫣然一笑,放下車簾。正當她要在馬車的屜子裡找出水囊時,馬車突然一頓,她整個人好像被人猛然撞到一般不自覺的往後翻去。正當她還沒回過神來,外頭一聲馬嘶,緊接着馬車好似瘋了般往前衝去。少筠猶未穩住自己,復又往前一撞。要不是在車廂邊少筠狠狠抓住門框,必定已經一頭撞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少筠立即警覺,也立即就聽到外頭萬錢極爲緊繃的低喝:“做得好!小子,你只管往前跑、千萬不要停,我會護着你!”
話音才落,少筠立即聽到“嗖嗖”的聲音!
這聲音!這聲音絕對不陌生!當初那場戰爭,她就是在這樣殺人的聲音中僥倖活命的!是有人要害她?會是誰?樊清漪?
可沒等她想明白,車廂猛然一沉一頓,復又聽見雄壯的低喝:“駕!”
緊接着,一個血團滾了進車廂,然後是萬錢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少筠、有人用弓箭伏擊!你不要怕,看好慈恩,我與你共存亡!”
少筠心中一滯,忙掙扎着抱過慈恩。
慈恩渾身是血,一支長羽貫穿胸膛!眼見汩汩的熱血冒着,少筠唯一的能做的,就是竭力抱穩慈恩、然後用手按住慈恩的傷口:“慈恩!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當初你爹爹冒死救了你和你娘,你就是有大福氣的!你一定要撐住了!”
慈恩滿嘴是血,卻努力睜着眼睛向少筠點頭。
少筠咬着牙,一面抱緊慈恩,一面伸手摳進窗縫之中平衡自己:“你不要睡過去、你給我講了一路的笑話,現在還接着給我講、好不好?”
慈恩極艱難,卻也極堅強的點頭:“好……”
手指牢牢的摳進窗縫,木刺順勢扎進指尖。馬車每一次顛簸,錐心之痛就加深一分。可是少筠渾然不覺,她知道手上是一條命,而這車上的三條命、休慼與共!
萬錢顧不上車廂內的情況,他站在馬車上,一手握着繮繩、穩穩的控着馬匹疾奔,一手操着一支從車廂上拔下來的長箭,五感俱開的觀察着這一路的情況。
這兒是官道,道路並不險峻,唯獨道路兩側樹蔭如蓋,擋住視線!
襲擊他們的人一定就躲在這些樹上,趁着夜色初臨、行人稀少的時候阻殺他們!
萬錢看着眼前飛速撲來的樹蔭,心裡計算着方纔來箭的角度和方位,渾身緊繃成了石頭!可他強迫自己不能魯莽、一定要冷靜!車廂裡的女人雖然極其聰慧,卻不折不扣的是個弱女子,全然扛不住半點閃失!
馬車狂奔着衝進樹蔭之中,忽明忽暗的視線讓人模糊了空間,只剩下速度。萬錢身上僅有一把防身的匕首,一支剛纔繳獲的長箭,他唯一的勝算就是以速度超越箭手的速度!
然而、天不從人願!
萬錢方纔盤算完敵手的方位,又一鞭子甩了出去,但前頭的兩匹馬卻猝不及防的嘶鳴一聲、雙雙跪倒在路中央!
“完了!”,恐懼瞬間撕裂了萬錢的心!下一刻,他因爲慣性爺往前摔了個狗吃、屎,而整個車廂、因爲巨大的衝力,當即衝破架住的兩匹馬匹,整個往前飛去、重重撞在路中央!
“啊!”,萬錢心中一慟,大聲嘶吼着跳起來,猶如長臂猿猴般攀上了樹冠。緊接着,樹冠中打鬥、悶哼傳來。
樹下,侍菊發了瘋似的趕了馬車從後面衝來:“竹子、竹子!”
……
何府中,樊清漪很淡定。
有些事情,她已經極其稔熟,諸如……她早就想了結了桑少筠與她之間的恩怨。她比誰都看得清楚明白,桑少筠與她已經是水火之勢,她不死,桑少筠就不會善罷甘休。反之,亦然!所以早在彩英被打至殘廢那日,她就已經想着如何收拾桑少筠,尤其之後何文淵允許她自己挑選丫頭僕婦……
可惜未來得及實施,郝華就……
樊清漪恨極!
裝扮了那麼多年,她儼然已經忘記了當初自己究竟如何發跡!她一直認爲,在丈夫心裡,即便她比不上正房的寧悅,但也並不會比她差的太遠,尤其她已經替他生了三個孩子!但桑少筠、當衆扯破了她所有的裝扮以及那麼多年她所有的努力,直接將她打回原形!若她不恨,她怎麼是樊清漪?!
然而,這件難以啓齒的事情之後,何文淵選擇了啞巴吞黃連,選擇了與她榮辱與共,因此給了她一個強烈的、叫她欣喜若狂的信號:何文淵對她有情,以至於難以割捨!
意識到這一點,樊清漪不得不更加恨桑少筠!若她不搞的那麼滿城風雨,她與何文淵,該是如何的神仙眷侶!若非如此,她與桑少筠或者還可以老死不相往來,就此終結糾纏!可是,此事一出,她與桑少筠之間,唯有你死我活了!
燭火明亮,樊清漪鏡前照紅妝,手上那一盒九花養顏膏泛着潤澤的光彩。
她拿指甲挑出一點來,抹了額頭、雙頰、翹鼻和下頜,然後纖纖玉指輕輕按揉,直至整張臉都香氣四溢。她滿意的看了看鏡中精緻的臉龐,嘴角輕輕一勾,便是一抹勾魂攝魄的笑容!
忽然間,門外狂呼炸響:“殺人啦、殺人啦!”
緊接着,房門被爆開,丫頭扶門喘氣:“殺、殺人啦!夫人快看看去吧!二少爺、二少爺……”
樊清漪一愣,騰地一聲站起,衣袂層層瞬間掀倒了那盒名貴的面膏,濺了一地的瓊脂玉露!她微微皺眉,卻是顛着小腳,一搖三晃、婷婷嫋嫋的奔了出去!
內幃大堂上容娘子夾着樊清漪親自養育的二少爺恆中,警戒的縮在誰也拿不住她的角落,手上一把鋒利的剪刀,眼中盡是狂亂的神色!
寧悅魂飛魄散,只扶着丫頭哭道:“你是何人!你可知這兒是哪兒!你、你不要妄動!你要什麼、只管說、只管說!”
容娘子負隅頑抗,卻帶着刻骨的仇恨瞪着寧悅:“樊清漪、你這個賤人、你出來!”
寧悅呆了呆,滿心的着急變成了不可置信!樊清漪、你究竟有做了什麼?!你簡直是宅門裡的大禍害啊!
正說着,樊清漪扶着小丫頭趕了出來。衆人一見她,恍如見了蒼蠅般退避三舍!寧悅嚥了嚥唾沫,掃了清漪一眼,又勸容娘子:“你、你是桑家人?再有什麼也該翻過去了,咱們有話好好說好麼?”
容娘子理也不理寧悅,只盯着樊清漪,極端冷靜、極端殘酷:“昔日是你把我騙到萬花樓、任由那些男人糟蹋的!所以我聽聞竹子也這般算計你,叫你受千人騎萬人跨,我心裡真痛快!你搶了我的男人,害了我一家,我本該殺了你填命!可我聽家裡的,也忍着了!如今你還害了我兒子!那我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你眼睜睜的看着你的兒子慘死在你面前!好叫你記得,你這樣禽獸的東西不配做娘!”
樊清漪看着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被容娘子死死夾住,連哭都哭不出來,又聽了這番話,終於目瞪口呆!
容娘子就這般冷冷的看着樊清漪、旁若無人的將手中的剪刀牢牢握緊,然後,慢慢的、慢慢的,用力、再用力的劃過恆中的脖子!
恆中劇痛,尖利的哭聲劃破夜空,擊碎所有人的心!
寧悅尖叫一聲,大哭着倒地!
樊清漪就這般看着恆中的脖子溢出血來,只覺得自己的眼睛瞎了、耳朵聾了。
容娘子未曾心軟,更沒有手軟!那把剪刀慢慢的划着,一頓一挫間,血肉模糊!
寧悅受不了了,哭着爬上去:“不要、不要啊!稚子無辜啊!你停手!”
容娘子冷笑,高舉剪刀,猛地一劃!
受盡折磨的恆中慘叫一聲,頹然而逝!
“啊!”,樊清漪跟着兒子一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臉上的淚水什麼時候流出來的,她早已經忘記了。身下的羊水什麼時候破了,她也早已經忘記了!
寧悅心上一空,坐在地上,全然沒了力氣。
容娘子冷冷的丟下恆中的身子,舉着剪刀走到樊清漪面前,笑笑:“看見了?記得了?你兒子怎麼死的、你要一輩子記得喲!”
樊清漪張了張嘴,喉嚨裡依依呀呀的音節,全無意義!
容娘子看着樊清漪臉上空白的表情,一陣痛快涌了出來,她哈哈大笑:“哈哈!啊!我殺人啦、我殺人啦!哈哈!”
……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ending……
後面應該還有兩到三章尾聲,就這個故事而言,這裡是一地雞毛的結局……
估計有人要罵人了,呵呵,來吧,罵蚊子後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