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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分,少筠在榻上醒來,一睜看眼就是日暮下的竹子,一派靜謐溫柔,她有點兒不知今夕何夕。

李氏坐到榻邊,溫柔的撫摸她:“我的兒!今日累着了?我聽老徐說你出門了半天,又在外帳房同他們議事議了大半個時辰。”

少筠坐起來,藉着半點睡意靠着李氏:“娘,你怎麼來了?”

李氏輕輕的笑着:“你姐姐打發人送來了一大捧梨花,說是給你的,讓你在房裡添點兒熱鬧。”

少筠轉了頭,看見條案上一隻鬥彩蔓草大美人瓶,顫顫巍巍的插了數枝老樹梨枝,上面瑞白的梨花一串一串的,真真把一屋子都鬧得春意盎然。

少筠笑了笑,下了榻,走到條案旁,摸了摸花,又細細看了看那鬥彩美人瓶,笑道:“娘,咱們家沒有這樣的瓶子,難道是姐姐連瓶一塊兒送來的?這也罷了,這一大捧的老樹梨花,也不像是姐姐府上的花卉。”

李氏見少筠起了身,忙替女兒招呼侍梅來伺候梳頭,自己則在桌邊坐下:“你姐姐沒說什麼,只說看在這瓶子和花卉都新鮮時令的份上,就轉給筠兒賞吧,再不能夠有下回了。這瓶不是官窯的東西,不過鬥彩的鬥出來的顏色也好,器形也還不錯,約莫是底下人給你姐夫的孝敬。可惜拍馬屁拍到了馬蹄上,你姐姐府上正辦喜事,這瑞白的梨花,意頭不好,顏色也不好。”

梨花不應樑大小姐的百年好合,可卻是少筠的心頭好。不過,這事有點蹊蹺……如今的人送禮都講究好意頭,送這瓶子的人也太不講究了吧?堂堂四品官員的千金出嫁,能不千方百計弄幾件官窯陪嫁?這等民窯貨色,就是再精緻也難登大雅之堂!何況還是插的梨花?

更奇怪的是姐姐……遇到這樣的人、這樣的禮,不接也罷了,怎麼接了還轉到她這兒來了?難道姐姐知道了什麼,才把梨花送到這兒來。又或者……這鬥彩梨花美人瓶姐姐也想送給自己?這又是什麼把戲?

少筠想得有些頭疼,索性撂開手,只與她母親說話:“娘,小竹子誤了晚飯了?”

李氏笑道:“我等着你呢!倒是清漪打發你弟弟先吃了。”

正說着,一襲鵝黃春衫的少原拉着清漪走了進來:“小竹子,你窗前的太陽升了又落了,你怎麼還不起來?”

少筠嗔了少原一眼:“你又作怪,回回都叫我小竹子,等一會竹園外邊的嫲嫲丫頭聽了,我怎麼辦?”

少原笑:“大姐姐以前還不是叫竹葉子?兩淮的人都知道,偏誰也不敢小瞧竹葉子,這纔是能耐呢。”

少筠哼了一聲,沒搭少原的話。倒是李氏把少原也拉了過去:“吃過晚飯也該好生呆着,別到處跑,省得肚子疼!”,說着又對清漪說:“你今日跟我在上院忙了一天,這會吃過飯,就回自己屋裡去歇着吧,別累着!”

少原攀着李氏,又笑看着清漪:“娘,您既然心疼她,不如讓她到我屋裡來,我只拜託她琴棋書畫,一準不讓她累着了!”

李氏嗔了少原一眼:“胡鬧!你屋裡的丫頭同你姐姐一般,都是三個,另外跟着你上學唸書的還有兩個小廝、騎馬的兩個僕人,雖然比不上公侯家,可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了。你還趕着要清漪?”

少原紅了臉,咬了半天的嘴脣,然後看了少筠一眼,又對李氏說:“娘,少原不是胡鬧。只是清漪人很聰明,讀書寫字,我房裡原先的丫頭都比不上……有時候學裡的老師交下來的功課,少原還得問問她呢,少原討她,怎麼就是胡鬧?”

幾句話下來,清漪紅了臉,少筠微微凝眉的看着清漪。清漪見狀,勉強大方的行禮說道:“伺候少爺,本是清漪分內事……”

李氏朝清漪點點頭,又對少原說:“原兒要向清漪討教文章道理,娘怎會說你什麼。但她如今也是你孃的半條臂膀,我可不許你淘氣惹她生氣。”

聽了這句話,少原眼睛一轉,又笑嘻嘻放開李氏,湊到少筠身邊去:“小竹子,你快吃晚飯吧,要不少原再陪你吃點?”

少原相貌清秀,脾氣開朗可親,因此一向家人十分疼愛,就是不過才長一歲的少筠也不例外。她拉着少原的手讓他在身邊坐下:“既有心,怎麼不等等我?罷了,也不要你陪。只是今日學裡的先生上了什麼課?可還有功課要做?”

少原任由少筠拉着,又在榻上摸到了一隻荷包,一面看一面回答少筠:“沒什麼,小時候跟着你,也都瞧過的書,眼下不過先生一句一句的給解了。就是有什麼功課,也能應付過去。小竹子,這梨花荷包是你素日帶的那個?聞着一股幽香,裡頭放了什麼?”

少筠接過來一看,正是自己常帶着的梨花隨風荷包,想必是回來收拾的時候侍梅沒留心落在榻上了:“也沒什麼,安息的味稍重了些,侍菊便用梨花花瓣花蕊研磨了,摻在一起,倒也不錯。”

清漪笑道:“這是侍菊手巧了,這香調的清淡略帶甜,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怎會有這樣清香的梨花。”

正說着,李氏的丫頭靈兒上來報說晚飯備好了,請太太小姐上桌吃飯云云。

李氏聽了便攜着少筠一同上桌,少原也跟着上了桌,只要了小半碗粳米飯,就着兩碟細緻小菜,陪着李氏少筠又吃了一回。

未幾三人吃晚飯、漱過口,少筠才問道:“娘,徐管家來同您商量過康梁樑府的賀禮了?”

少原知道母親姐姐要議事,便有點不耐煩,站起來:“娘,姐姐,你們議事,少原便回房去了?”

李氏搖搖頭:“去吧。”,然後對清漪說:“侍菊侍蘭吃過了,便讓侍蘭進來伺候着,你和侍梅先去吃飯吧。”

少原笑笑,臨走前又看了清漪一眼。清漪則同侍梅一道,行禮後就退了出去。

少筠看在眼裡,心中有些疑問,卻並不着急着問這個,反而先操心家中內幃管理:“徐管家拿了什麼主意?”

李氏這才斂了笑意,有點嚴肅的:“筠兒,外帳房實在不行麼?老徐今日打發他老婆進來,說是此次置辦賀禮的銀子不過五百兩,這還是兩家人!他倒是列了張禮單給我瞧着,上面竟都是西洋的奇巧淫、技……筠兒,這玩意雖然新奇,可你也知道,樑大人、康大人這兩家人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尤其那樑小姐的母族,正經的公侯,怎看得上這些?”

少筠抿嘴,許久才低聲說:“娘,徐管家這一回也是難辦,拿的這五百兩已然是到頂了。官府即將折色納銀,咱們家的銀子都得往裡投。”

李氏嘆了口氣,接着說:“你姐姐今日打發了鶯兒同一個咱家出去的嫲嫲回來,可不就是說賀禮的事!鶯兒丫頭對我說只管用心備康家的禮,樑府……到時候她家大姑娘缺什麼,她掏體己補上,就權當是咱們家的賀禮了。”

少筠不語,明白這是箬姐姐也知道家裡的窘困。

李氏說到這兒,有點欲言又止,最後咬咬牙:“我看徐管家列出來的單子不大像樣,連清漪也說究竟是人家的喜事,不是平常裡送些小東西討人歡心。咱們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清漪想了個主意。單子裡有架玻璃插屏,裡頭夾的是西洋神仙也不提了,但那兩面玻璃倒真是通透難得。清漪想了,覺着你舊日繡的那百鳥朝鳳圖十分精湛,意頭也好,不如鑲在裡面,也是十分難得的禮。只是……我擔心你……我的兒,真叫你委屈了……”

少筠咋一聽,耳根也紅了。那幅百鳥朝鳳,是她自出師後獨立繡的繡品,從畫樣子到配色選線,再到最後動手繡,都是她獨立完成,前前後後費了兩年的功夫,爲此她姑姑沒少責備她花費太過……如今,這滿是心血的東西都只爲了成全他人的美滿麼?她桑少筠雖然堂堂正正,可究竟覺得諷刺,真正應了自古來繡孃的命運: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家裡捉衿見肘,那惡狼隨時翻臉不認人,她哪來的那麼多委屈和尷尬!

振作了精神,少筠淺笑道:“娘,這個主意很好,省錢也體面。只是那百鳥朝鳳圖上面女兒用黑絲線留了自己的款識,得讓人仔細的挑去了纔好拿去鑲。這個少筠倒不覺得有什麼委屈的。娘,舊日的事,咱們都忘了吧,好歹日後都是親戚,都要往來,再提起,就惹人嫌疑了。”

李氏點點頭:“避開人的時候,清漪也這樣勸我,說小姐清清白白,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更沒有什麼過錯。家裡人揭過去了,往後跟人家也就是親戚往來的情意,不必特意的避嫌,這才大方呢。”

話到這兒,少筠又想起來:“娘,清漪這些日子跟着你,你覺得如何?還得用麼?”

一說到清漪,李氏眉眼都開了:“這丫頭十分好!我要撙節用度,她從旁補助,竟叫一屋子的人挑不出半點錯來。說話行事溫柔大方,不叫人操心半點!”

少筠皺了皺眉:“少原弟弟似乎很喜歡清漪?”

李氏嗔了少筠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的樣子:“你弟弟不過比你小了歲餘,卻沒有你通透,也是你和你姐姐早早見識你姑姑的緣故。他既小,爲孃的少不得偏心一點,家裡怎麼難也讓他少操心些,讓他多幾樁稱心如意的事吧。你一個姑娘家,就不要過問你弟弟了,熬過了這一兩年,娘與你姐姐也自然爲你打算。”

少筠紅了臉,蹭着李氏:“娘!我說弟弟,你又說我做什麼!”

李氏摸了摸少筠的臉蛋,笑道:“怎麼能不說呢?你爹爹一早就說過,日後咱家的小竹子不許委屈。實在不行,像你姑姑一般招個上門女婿,我也十分願意。”

少筠咬着嘴脣,一臉紅暈:“讓娘別說,偏還越說!筠兒不依!日後我天天守着娘過日子,不好麼!”

“你道我捨得麼?你那脾氣,不得個寬容點兒的人家,怎麼得了!”

少筠挫敗的嘆氣,只能趕緊轉開話題。隨後兩母女又細細的斟酌了禮單,最後定了一架百鳥朝鳳玻璃插屏、一隻羊脂玉瑞獸銷金薰爐,並應了婚禮當日兩百盆的時鮮花卉擺設。然後又斟酌了送賀禮的人,以及當天出席婚宴的人,李氏這才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少原喜歡清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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