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筠眯了眯眼,立即想從萬錢那裡抽手出來。
萬錢卻突然用了力氣,緊緊的捏着少筠的手,低聲道:“少筠,鼎爺好色!”
少筠一愕,手上也停住。
萬錢沒再說話,拉着少筠迎上去,待距離較近時,才放開少筠,拱手道:“鼎爺!小萬有禮!”,然後又轉向徐管家:“徐相公!”
那名喚鼎爺的男子身材癡肥,樣貌尋常,但一雙眼睛非常犀利。他一面和悅笑容對萬錢拱手,一面掃過少筠,眼底有一抹驚豔。
待兩人寒暄過後,鼎爺虛扶着徐管家、萬錢,笑道:“啊!不想小萬你也是個風雅之人啊!瞧這叢海棠!哈哈!”說着略過了少筠。
少筠眉頭一挑,那邊萬錢已經伸手把她牽住,四人一齊進了帳篷之內。
此時有俏麗丫頭上來奉茶,擺出了精緻糕點,上好的青瓷香爐裡燃好了百合香。
萬錢拉着少筠,給鼎爺介紹:“鼎爺,這是桑家二姑娘。”
鼎爺的眼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表情似瞭然,似意味深長。少筠略過前面一節,走到鼎爺跟前,落落大方的行禮:“桑少筠見過鼎爺,鼎爺萬福!”
鼎爺笑哼一聲,卻是對徐管家說道:“小徐,怪不得你要出來了!在一個老孃們手下十年就夠沒出息的了,還得在個嫩的掐出水來的小姑娘手下混日子?哈哈!”
徐管家臉色一僵,便有些惱怒的掃了少筠一眼。少筠嘴角一掛,卻只向徐管家略略示意,便往桌邊坐下。待徐徐飲了口茶,她淺淺說道:“鼎爺好見識!還望您海量汪涵,體諒桑家裡的孤兒寡母。”
鼎爺睨着少筠,滿眼的輕褻:“體諒!我一貫體諒!不過女人家想要銀子花,那也是很容易的事情,腰帶一鬆,兩腿一張就行!”
此話一出,徐管家有些示威的掃了少筠一眼,便低頭飲茶。萬錢眉頭一皺,放下茶杯,一字一句的:“鼎爺,大小桑姑娘也是參股的東家。”
鼎爺粗而短的眉毛一擡,眼光橫了萬錢一眼,忽的大笑:“哈哈!小萬一張口,就是字字千鈞!也罷,我買你的面子,權當成全你憐香惜玉!”
少筠淺笑一聲,插話道:“原來是萬爺的面子?不過,少筠自以爲,鼎爺這個面子,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靠鬆腰帶張開腿!生生是靠着我桑家祖傳的能耐賺下來的!”
聲音很柔淡,但是金戈鐵馬的內裡。
鼎爺一愣,眼中一縷厲色,但卻哈哈大笑對萬錢說:“小萬啊!敢情你還沒把刺拔光?不如哥哥我教教你?”,然後又轉向少筠,似乎毫不在意的:“小姑娘,別把你手裡的東西太當回事!在爺眼裡,不過就是一捏就爛的軟柿子,更別說在上邊都看着的貴人眼裡了!你願意不願意,我這盤生意照樣順風順水的賺!”
少筠盯了一眼旁邊幸災樂禍的徐管家,袖中的手緊緊的捏住了,徐徐呼了一口氣,淡淡說道:“鼎爺所說,少筠決不會懷疑半個字……”
待少筠還要再說,桌下一隻熟悉的大手伸了過來,兀得緊緊握住了少筠的拳頭,而後一根一根的把少筠的指頭扳平。是萬錢!少筠兀得心中一震,直吞掉了下半截要出口的話。思量片刻,少筠暗自深吸一口氣,軟了脾性,輕輕地,狀似不甘卻又服軟的說道:“如此,少筠便權當承了萬大爺這份人情,也多謝鼎爺開恩。”
鼎爺盯了少筠一眼,覺得這小姑娘真真是初出茅廬,只是還算識時務!當即哈哈大笑的對萬錢擠眉弄眼。
而後鼎爺對着茶水點心挑三揀四,又與徐管家眉來眼去的說些葷段子,調戲的少筠銀牙暗咬。最後,兩人威風夠了,鼎爺就嫌棄這荒郊野領的蚊子蟲子又多,又荒涼的,便要徐管家領着去揚州城內尋樂子。
萬錢聽了木訥着臉說自己不去,只吩咐阿聯引路,帶兩位爺去萬花樓消遣,掛他的帳。徐管家是個重銀子的人,聽的萬錢這樣豪氣,心裡求之不得!而鼎爺,打心眼裡就瞧不起少筠這樣拋頭露面的商賈女兒,自然也不十分樂意交道,因爲威風拿夠了,就興趣索然,也沒去理會萬錢的的木訥不識風情,只領着徐管家一擡腳就走了。
鼎爺走後許久,少筠也一動不動的坐着。微微低垂的頭,脣畔清淡的弧度,交頸領子裡微露的頸項……萬錢雖然有所預料,還是心中不忍。
他低聲問道:“我與你去留碧軒瞧瞧花去?只是這兩日天晴了,很多謝了……”
少筠沒有出聲,她仍在消化剛纔累積下來的憤怒情緒。雖然有樑苑苑之流輕視她,可是從來沒有人這樣無恥的輕褻她!她犯了什麼錯?桑家百餘年的聲譽、百餘口性命難道不比她躲在閨閣裡充賢淑來得重要?!
萬錢彷彿知道少筠的心情,又低聲說道:“你該知道……這裡都是男人交道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又長得好……你很好了,方纔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你放心吧,殘鹽也是轉運使大人的買賣,有他一句話,你那兩千兩銀子,是穩拿的。”
少筠兀得擡起頭來,眸中有憤怒,卻甜甜一笑:“萬爺,您又何必假意對少筠好?這位鼎爺的這盤生意,萬爺您是賺足了好處!就連給少筠的兩千兩銀子,也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
萬錢明顯一愕,便沉默的看着少筠。
少筠淡淡一笑,緩緩拉開萬錢的手:“早前我只猜想萬爺您去過富安,知道殘鹽的生意輕易不會易主。但今日聽來,似乎轉運使大人也在中間摻和,少筠一下子也就明白了!轉運使大人自姑姑私收餘鹽起,就已經不信任我們桑家了,不僅官鹽一處不信,就連殘鹽翻新也不見得樂於再與桑家合作,只是沒有明着說罷了。可是,你們誰都知道鹽這行當裡的深淺,更明白翻新殘鹽,桑家是百年老店!徐管家就是天大的能耐,你們也想要個雙保險,叫桑家不能也不敢與你們競爭。還有什麼比把競爭對手都招攬過來更划算的事呢?兩千兩銀子,萬爺就買了一張一本萬利的通行證,多賺錢的買賣!您又何必在少筠面前假意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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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錢沒有說話。
少筠冷冷一笑,站起來:“我知道行商有一言九鼎這句話,所以,我桑少筠今日放話下來!我收了你的銀子,我就敢拿桑家的金字招牌給你們用!今後只要你們這盤生意還在,我不會再用桑家的名頭招攬殘鹽的生意!”
少筠說完,擡腳就走。
萬錢一震,忙站起來趕前兩步,一把抓住少筠,下意識道:“你若生氣,可以打我!”
少筠生生被萬錢扯得轉了身看着萬錢,她氣急,伸手就想賞萬錢一巴掌。可是手掌去到半空又生生停住,少筠冷笑道:“誰生氣!誰要打你?是誰不識禮數,每每動手動腳?原來我只是三教九流的商賈女兒,合該腰帶一鬆、兩腿一張!”
少筠一路忍耐,到了這裡實在忍不住,氣話衝口而出。
萬錢臉上一紅,又一黑,最後放開少筠,木訥又直接:“我告訴過你鼎爺好色,我也告訴過你你這樣的身份出來行走,會遭人惦記,我還告訴過你,你會把桑家放在這位置。我只是做了我本分該做的。”
一番話堵得少筠氣結,真恨不得一掌拍的萬錢腦漿飛濺!她從未覺得哪個人像萬錢直接得這樣討人厭的!她跺着腳甩開萬錢,轉身就走:“原來欺辱弱女,就是萬大爺的本分!”
萬錢在後面呆了呆,她從來不示弱,怎麼這回承認自己只是弱女?原來她無論裝的多淡定,都只是一個會任性的弱女子麼?萬錢一拍腦袋,赫然明白,少筠並不是和他生氣,只是受了侮辱,朝他發火!
他立即衝上去,一把拉住少筠,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又重複了一句:“你生氣,可以打我!”
少筠拼命的要甩開萬錢,嘴裡只不承認:“誰生氣,誰要打你!”
萬錢禁不住少筠的掙扎,張手一摟,抱緊少筠:“罵人也可以,但別輕賤你自己。”
似乎熟悉又很陌生的氣息縈繞於鼻端,那句別輕賤自己的話好像是嗆鼻的胡椒,叫少筠一下嗆住了喉嚨又眼睛發酸,手上便不自覺地停住了。
許久,萬錢鬆開少筠,改拉着她的手,緩緩走去看花:“這海棠如何?”
少筠穩住了情緒,便恢復淡然:“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荒野之中,有失落於人世間的芳姿,再自然不過了。西府海棠,花中貴妃,只可恨無香罷了。”
萬錢笑笑:“我中意你這但凡是花都能賞一賞的脾氣。不如我也把這兒圈進留碧軒,好叫你日後可以在這兒看海棠?”
少筠看了萬錢一眼,自嘲道:“日後?日後兩淮是萬爺和鼎爺的天下!日後少筠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萬錢聽到少筠又開始擠兌他,心下一鬆,直樂到:“我送你拭目以待的水墨小人,你卻還沒有表演。少筠,我知道你,你的脾氣實在不算好。要是你全然沒有了退路,剛纔鼎爺那樣輕辱你,你早就回敬他了。可你忍下來了,我就知道你還有打算。少筠,鼎爺上頭有貴人,可鹽倉裡的殘鹽賣不賣、賣給誰,還是轉運使說了算。轉運使一句話,上頭的貴人就不得不買你桑家兩分面子。你明白中間的道理,想必也知道要與這些人鬥,你並沒有什麼底氣。我有自己的算盤沒錯,但我不會害你。時至今日,我倒是真想看看你究竟有沒有能耐四兩撥千斤。”
少筠眉毛一挑,仰頭看萬錢:“萬爺覺得少筠還有什麼能耐四兩撥千斤?”
萬錢低頭,凝眉想了想,直接道:“我覺得沒有了。你家出了內鬼,這人十年籌謀才宣稱自己可以取代桑氏,可見靠譜。轉運使大人自你姑姑大舉私收餘鹽開始就不大信任你桑家了,何況鼎爺親自下過鹽場,見過一些老掌故,確認過他們能翻新殘鹽,也願意給我們翻新殘鹽。”
少筠眸子一轉,笑問:“鼎爺見過哪些老掌故?萬爺告訴少筠,且讓少筠判判他們能是不能?”
萬錢一笑:“我不會給機會你倒局。”
少筠雙眉一擡,笑道:“也罷,我安心應付折色納銀便是。”
……
作者有話要說:轉運使也不是什麼好人,笑面虎罷了,但他管鹽,知道中間的深淺,所以拉上桑家,很刁毒的用心。
moby……週末依舊休息,結果又是過兩章一個段落,所以就如你所願,雙更。萬大爺人不見得好,不過對少筠倒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