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腦外女醫生
這四個人,正是化妝逃亡的江央多吉等人。他們爲了避開警方和邊防軍的檢查,一直晝伏夜行,專走荒郊野嶺的小路。
今天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四人又上路了。沒想到,剛走了一會兒,就在這個牧人和遊人都罕至的無名湖畔,遇到了陌生人。
江央多吉遠遠看見只有一輛車,倒也不懼。待走近後,發現車主是自駕遊的一家三口人,那個唯一的男子,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完全沒有什麼威脅。
不過,他對這一家人竟敢單車出遊、還不走大路的行爲,很是反感。
這些漢人該不會認爲我們藏人都很好客,就把藏區完全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隨便遊玩了吧?
絕對不行!
聖潔的雪域高原,只能是我們藏人的天堂,絕不能成爲漢人的天堂!
江央多吉微眯着眼睛,騎着馬慢慢地靠近了那輛越野車。
此時,他心裡想的是:蒲英已經病了一個多星期,身體越來越差,人昏昏沉沉的,已經連坐在馬上抓住繮繩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纔不得不由甲日一直抱着她騎在馬上,這個樣子自然是大大拖累了四人逃亡的速度。
幸好高原牧區還沒有完成定居點計劃,他通過多年經營的關係,一路上得到了地方一些舊貴族頭人的幫助,這才順利地逃離了金馬草原,再靠着幾名手下反方向的掩護,成功擺脫軍警的稽查,來到了位於西藏最西邊的阿里地區。
之前,他在逃亡時一直不肯用車,是因爲車輛必然是警方搜查的重點,而且在翻山越嶺走崎嶇小路時也遠不如馬匹便利。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距離目的地很近了,很快就會有人過境來接應,他對軍警的忌憚也就少了許多,何況坐車畢竟比騎馬舒服——所以。江央多吉對這輛落單的越野車打起了主意。
樑先生和樑太太這時一點也想不到對面這位笑眯眯走過來的藏族老大爺,竟然會心懷鬼胎!
他們倆站在車旁,還殷勤地揮手問候,“老人家,你好!一路辛苦了!天都快黑了。你們還要往前趕路嗎?”
江央多吉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下了馬,說起了閒話:“你們是兩口子吧?從內地來的?你們怎麼就一輛車,不怕路上出點意外嗎?”
樑太太見老人的漢話說得比較地道。還有些意外之喜。因爲在藏地的鄉村和牧區要找一個懂漢話的老人,可不容易。
她出於禮貌,馬上有問有答地說:“是啊……我們是從北京來的……不怕的!我家先生的開車技術很好的,我們的這輛車也是四輪驅動,坦克能到的地方它也能到……”
“哦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江央多吉見這個女人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轉了轉眼珠,又拐着彎地問道:“不過。這裡不是風景區,也不是大路,你們怎麼會開車開到這兒來了?”
樑先生忽然隱蔽地碰了碰妻子的胳膊,同時衝着江央多吉淡淡一笑:“是這樣的,我們本來是和朋友一起來西藏玩的,結果我的車到達拉薩時出了點小毛病。他們等不及就先出發了。我修好了車,爲了快點趕上他們,這才抄近路,走了這條道。對了,老大爺。從這裡到瑪旁雍措,是不是不到一天的路了?我朋友剛纔和我通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那裡,等着我快去呢。”
聽到車主這麼說,江央多吉奪車殺人的心思就有些淡了。
他心不在焉地說:“哦,這樣啊……是啊,明天就能到了。那你的車,現在沒毛病吧?”
“有一點小毛病,但還可以將就着開。哎,西藏的風景真是沒話說,就是這個路實在是太不好走了!我們之前走川藏線,過二郎山的時候……”樑先生似乎談興頗濃,說話間卻有意無意地看了妻子幾眼。
樑太太自從丈夫開始接話後就沒吭聲了,因爲憑着多年的默契,她知道丈夫和這個老藏民突然說起一些半真半假的話,一定是他看出了對方有可疑的地方。
她的情商雖然一向沒有丈夫高,但是作爲一名醫生,職業就是和人打交道,專長就是研究人的,所以即使她再笨,這麼多年的歷練下來,也積累了一些看人的經驗。
於是,在丈夫隱晦的暗示之下,樑太太通過自己的觀察也漸漸感覺到,對面這四個藏人不太像普通的藏人。
那藏族老人是目前唯一開口說話的人,顯然他是四人之中的主心骨。
但他的某些神態,讓樑太太覺得不自然,眼神也不像一路上所見到的那些藏區老人那樣淳樸。而且,她還發現這“老人”的身姿,一點不顯老態,和他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的面相一對照,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另外兩個人,壯漢看向老者的目光倒是恭恭敬敬的,但那個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就總有點不滿和怨氣,讓人搞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還有那個被他抱着的“男孩”,一直閉着眼睛做昏睡狀。偶爾,青年低頭詢問他些什麼,那“男孩”也總是皺着眉頭、沒精打采的樣子。
因爲見過了太多陪着病人一起來看病的家屬,樑太太在見到青年和“男孩”之間的情形後,基本確認了兩點:第一,那個“男孩”很可能是生病了;第二,青年對“男孩”很關心,感情似乎不是一般的深!
樑太太甚至覺得,青年人看着“男孩”時眼神裡的那種心疼,簡直可以媲美父母看着自己生病的孩子了!
這眼神觸動了她柔軟的內心,更喚起了職業的本能。
她再也顧不得去分析這些人究竟是幹什麼的,也來不及跟丈夫商量,就徑直走到青年的馬前,指着“男孩”問道:“他,怎麼了?是生病了嗎?”
周圍忽然變得特別安靜。
青年和壯漢都愣了一下,隨後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老者。
樑先生暗暗叫一聲“太魯莽了”,卻也立刻上前幾步,含笑說道:“不好意思啊。我妻子是醫生,一看到病人,她的職業病就發作了,非得給人看看不可!”
“對啊,我是醫生。能讓我看看他是怎麼回事嗎?”樑太太說着說着。就要伸手去摸“男孩”的手腕。
“喂——你幹什麼?”旁邊的壯漢立刻驅馬過來,擋住了她。
樑太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麼。“你們藏人,是不是不相信女的也能當醫生?”
她急忙打開車廂後門,從裡面提出來一個印有紅十字標誌的急救箱,並放在了路邊的草地上。
“你們看,我有個習慣,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帶上一個藥箱,就是爲了有人生病的時候,可以幫上忙!”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打開了箱子。從裡面摸出一個聽診器,然後誠懇地對甲日說:“你就讓我給他看一下吧!不然草原這麼大,等你們找到下一個醫生的時候,說不定就把病情耽誤了!”
甲日的眼睛,在看到那個藥箱後就開始放光了。
但是,他不敢答應。
因爲之前在逃亡的時候。三哥曾經很乾脆地殺掉了一個在路上看到蒲英的病容就隨便問候了一句的陌生藏人,所以他很怕自己的隨便答話,會讓這對漢人夫妻和他們的孩子遭遇不幸。
果然,江央多吉嘴裡打着哈哈,拒絕道:“原來你是醫生啊?那真謝謝你的好意了!其實。我家的小孩子就是騎馬時不小心摔下來,磕破了點皮,還有手上也被籬笆扎破了——我們弄了點草藥給他敷上,現在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說,不過是一點外傷罷了,哪裡用得着麻煩你這位內科醫生了吧?”
“我媽不是內科醫生!她是中國最好的腦外科醫生!”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從他的身後傳來。
原來,樑菲菲小朋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提着水桶走回了山坡上。
“菲菲!別吹牛!”樑太太白了女兒一眼。
“好吧,是最好的之一!”
菲菲說完,又放下了水桶,用並不低的聲音“小聲”嘀咕道:“你是最好的腦外科‘女’醫生,這話總沒錯了吧。”
甲日聽到小姑娘的說辭後,心中的驚喜真是難以言表。
因爲蒲英的身體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正是從她頭部的那個傷口開始的。
他真的太想讓對面的這位腦外科醫生給她看看病了。他的嘴巴都張開了幾下,但最後還是緊緊閉上了,因爲江央多吉惡狠狠的眼神已經丟過來了。
小姑娘的話,讓江央多吉頗爲鬱悶。
因爲當那女人說自己是醫生,又拿出藥箱和聽診器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她是個內科醫生。因爲外科女醫生實在是鳳毛麟角,他的腦海裡根本就沒有那個概念。
沒想到,對面這位看上去就是個溫婉小女人的人,竟然是外科醫生來的,而且似乎還是個頗有名氣的腦外科醫生!
江央多吉當然知道,外科女醫生很少,腦外科女醫生就更少了。但是,如果一個女人能在男人佔傳統優勢的領域內,闖出一些名氣,那一定是有真本事的。
看看小姑娘那副以母爲榮的驕傲神態,再看看中年男子儒雅而沉穩的氣質,江央多吉基本能夠確認:對面的這對夫婦,應該是有一定社會地位和身份的人物,起碼是精英級別的人物吧。
逃亡的路上,還是不要招惹這種人物爲好!
江央多吉信口胡扯道:“你要是這麼出名,那就更不敢麻煩了!再說了,我們藏人對生老病死看得很輕,一切痛苦都是前世註定今生來償還的債。病能不能好,就看小孩子自己的造化……”
樑先生見他一直拒絕妻子的好意,更加起了疑心,所以也忍不住出言反詰:“老人家,你這麼說就太消極了。而且,你說在小孩子摔傷的時候,你也給他上過草藥,那也是一種醫學治療行爲啊!既然你可以給孩子上藥治外傷,爲什麼不可以讓我的妻子,一位專業的外科醫生,給他再看一看傷口呢?”
樑菲菲小朋友,從小在家庭濃厚的學術氛圍下長大,更是對藏族老頭“迷信愚昧”的言論,特別不滿。
她忍不住直接用事實打臉,“老大爺,你的意思好像是說,你們藏人生了病,都不上醫院看病,是嗎?那我就不明白了,爲什麼你們西藏著名寺廟裡的那些喇嘛,生了重病卻會跑到西藏軍區總院看病?還有的活佛,嫌那裡的條件都不夠好,還要坐上飛機,大老遠地跑到北京301醫院來做手術呢?”
“怎麼可能?你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的,怎麼學會說謊了!”江央多吉被梁氏父女的組合拳圍攻得左右難支,只得拿小孩子撒氣。
樑太太可忍受不了別人對自己寶貝女兒的攻擊,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我女兒沒說謊!我就是301醫院的醫生,那個活佛的手術就是我做的!”
“什麼?”江央多吉這回是真的有點驚訝了,心裡其實也相信了,但嘴上還硬撐着,“那你說,他是誰?”
“他就是色拉寺的活佛……”
正在聽樑家三人和三哥辯論的甲日,忽然感覺懷中的蒲英拿額頭碰了碰自己的胸口。
他急忙低下頭,發現蒲英自“生病”以來一直黯淡無神的眼睛,此刻閃着一絲微光。
“幫我,求醫。”
蒲英的聲音細如蚊訥,因爲她的確很虛弱。
但是甲日卻在她求懇的語氣之外,感覺到了一種勢在必得的信念,不由自主地點頭答應了。
當然,這本來也是他心中越來越強的願望。
“阿、爸、拉!”甲日很彆扭地叫出了這個三哥規定的稱呼,然後提高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道;“就讓北京來的這位醫生給妹妹看看病吧!”
這話一說出口,江央多吉的臉當時就沉下來了。
可他雖然氣憤,卻因爲不想暴露,最後也只好無可奈何地同意了。
那邊的樑家三口人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病人竟然是女孩,不是男孩?
可是,藏區的女性不是一向都留長髮,哪有女孩子剪這麼短的、比男孩子還短的髮型呢?
當樑太太開始檢查蒲英腦後的傷口時,才明白爲什麼他們會把她的頭髮幾乎都給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