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吃美了,心情舒暢,揉揉肚子撐着桌子站起身來,準備回房間去洗洗睡了。這一天跑馬下來渾身痠疼。
常青要過來扶她,卻被蔣熙元眼疾手快地給搶了過去。常青手在半空裡支了一會兒,才悻悻的放下去,瞧着蔣熙元和夏初的背影,腦子裡忽然冒出‘般配’二字來。想了想覺得不對,便晃着有點喝懵的腦袋,轉身走了。
天黑以後的衙門內院挺安靜的,沒了旁人後,蔣熙元倒開始不自在了起來了,手扶着夏初的胳膊,心裡撲騰的厲害。
剛纔他正在跟劉縣令吃飯,聽說她來了之後放下筷子就過來了,一路上激動的手心直冒汗,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來了!她是不是來找我的?她應該不是來找我的,萬一她就是來找我的呢?可萬一她不是來找我的呢……
他設想了很多方案,自己應該怎麼說怎麼做,但一見面聽說她又受傷了,那亂七八糟的想法便都拋在了腦後。
現在夜深人靜,他格外想念的傢伙就在眼前,那種讓他感到混亂的情緒便又上來了,但設想好的劇本卻早就跑偏到不知哪裡去了。
他手裡抓着夏初的胳膊,有一種想要甩開她瀟灑離去,又想拽過來抱進懷裡的糾結感,左右爲難,兩頭鄙視,自己與自己爭鬥的不可開交。
夏初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胳膊疼,低頭看了一眼,發現蔣熙元捏着自己胳膊捏的骨節都發白了,不禁噝了一聲,“大人,我腳已經傷了,回頭胳膊再斷了,這工傷的銀子我可要敲一大筆的。”
蔣熙元一驚之下猛地回過神來,燙着了似的鬆開了手,又往後撤了一大步。
夏初把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了蔣熙元那邊,他這冷不丁的一鬆手,立刻就失去平衡歪了過去。她下意識的用腳一撐,傷處一用力就是鑽心的疼,把傷腳往回一收,‘嗵’地一聲,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地上。
蔣熙元的神思還處於半遊離狀態,根本沒看清夏初摔倒的整個過程,直接見她突然跪在了自己面前,不禁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夏初是直接用膝蓋着地,灰磚地硬邦邦的,她覺得膝蓋簡直是要碎了,疼的眼淚都飆了出來,聽蔣熙元這麼一問,不禁怒從心頭起,擡起頭來大聲道:“我幹什麼?!我給你跪了啊!有你這麼扶人的嗎!說鬆手就鬆手,你倒是說一聲啊……”
夏初眼裡含着淚,一臉哭相,又氣又委屈。吼完之後索性屁股一歪坐在地上,手都不知道該揉哪了。
實在是太倒黴了!她一定要去找個算命的看看了,再這麼下去,以後恐怕就要搖着輪椅去查案了。
蔣熙元慌了,蹲在她身邊乍着手不知道該怎麼辦,看着她那模樣就覺得心疼的不行,小心地問她:“沒事吧?”
夏初惡狠狠地衝他一齜牙,“沒事?!沒事你自己試試!”
蔣熙元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伸手去拉夏初的胳膊,“你先起來,起來我看看,不行的話趕緊去醫館。”
夏初把他的手拽開,抹了把眼睛,道:“不用,大人你跟我八字相剋,別碰我!你再扶我我怕我接下來會摔壞腦子。”她瞟瞟了蔣熙元一眼,“我讓你扶我就已經是摔壞腦子了。”
“這叫什麼話!我又不是故意的。”
“哈?!你要是故意的還了得了?我跟你得有多大的仇,你這麼整治我。”
“你兇什麼兇!你,你先起來。”蔣熙元伸手,又被夏初給打了回去。
“我自己能起來!”夏初說着就往起爬,蔣熙元要幫她,她嗷了一聲就要咬他的手。蔣熙元把手往回一縮,也惱了,“我道歉了,你別得理不饒人。”
“我得理不饒人?!明知道我站不穩有可能導致二次受傷的結果,還要鬆手,往嚴重了說,大人你這叫故意傷害。往小了說,看着我要摔倒了都不說扶一把,就叫袖手旁觀。不管從法律還是道德上說都站不住腳!走開!”夏初哼了一聲,咬着牙從地上站了起來,瞪了蔣熙元一眼,歪歪扭扭的扶牆就走。
蔣熙元原本有點惱火,可看着她那副樣子又想笑,便衝着她喊道:“你逞什麼強!”
夏初沒理他。
“你給我站住!”蔣熙元又喊了一聲。
“我傻啊我!”夏初低聲咕噥了一聲,一步沒停。她腳也疼膝蓋也疼,關鍵是傷還沒集中在一邊,哪條腿都用不上力氣,走的格外辛苦。
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身後蔣熙元大踏步的追了上來,她正要回頭讓他走遠點,忽然就覺得腦袋往橫裡一歪,有點大頭朝下的感覺,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身子就騰空而起了。
在最初的瞬間裡,夏初還以爲蔣熙元動手打人了,她手握成拳準備還擊,拳頭還沒揮出去,就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自己這是被人給抱起來了。
夏初的腦子空白了一瞬,瞠目結舌地看了蔣熙元一會兒後,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伸手薅住了他的衣肩,“放放放,放下!”
蔣熙元迅速地瞟了她一眼,十分嫌棄的樣子,倒好像懷裡抱了個什麼髒東西似的。夏初被他這副表情給憋屈到了,掙扎着要往下跳,蔣熙元手指一勾掐了她一下,“別亂動!”
夏初二話不說出拳就往他臉上招呼,蔣熙元歪頭躲過去,手臂一鬆,夏初猛地就往下掉,她一聲驚呼還沒出口,蔣熙元又把她撈了起來,眯起眼睛哼了一聲:“你再折騰我就把你扔出去,你信不信?我一個三品大員屈尊降貴的扶你回屋,你說我故意傷人,我好心抱你回去,你還要打我?”
“我用你抱啊!我用你扶啊!你做這麼自降身份的事,回頭又把賬算在我身上,到好像我還欠了你一個人情似的,放我下來!”夏初急的要命,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的啊!
對,蔣熙元是不知道,那男男就更他媽的不對勁了!
蔣熙元低頭看她一眼,忽然樂了,“嘖,你臉紅什麼?”
“廢話!你被個大老爺們抱一個試試。”夏初別過臉去,一個鯉魚打挺便從蔣熙元的懷裡掙脫跳了下去,腳一落地,悶哼了一聲,直接就坐地上了。
蔣熙元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手臂,無奈地嘆了口氣,蹲下來看着疼的直吸涼氣的夏初,戳了她腦門一下,“讓你折騰,活該!”
“什麼人啊……”夏初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唉,我真是錯了。”
“錯哪了?”
“我就不該聽信常青那傢伙的讒言,到衙門來蹭吃蹭喝,不來衙門也就碰不見大人你了,碰不見大人你,我也就不至於變成個半殘了。老話說的好啊,貪小便宜是沒有好下場的。”
蔣熙元聽完卻意外的沒有回嘴,夏初本來想好了要再接什麼話的,可蔣熙元這一沉默倒讓她有點慌了,擡頭看他,覺得他臉色不太好看,忙陪笑道:“大人你別這麼嚴肅,我就隨便那麼一說。”
蔣熙元配合着她乾笑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我有這麼討你厭煩?”
“啊?”夏初趕緊擺手,“沒有沒有,我開玩笑的。收回,我收回。”
蔣熙元擡眼看了看她,幽幽地問道:“那我離京這麼多天,你就……”
“嗯?”夏初忠犬般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話。可蔣熙元話到此處卻不知道要怎麼往下說了。按照以往追姑娘的經驗,他應該說:你就沒有想我嗎?一點也好。
而姑娘一般會羞紅了臉,或者言不由衷地說一句沒有,或者羞答答地笑而不語,又或者柔荑攀上他的肩膀,軟綿綿地說一句‘想的心都疼了呢’之類的。
但夏初絕對不會是以上的反應。根據他的瞭解,她要麼哈哈大笑,要麼一臉茫然地反問他‘想他幹什麼’,更有可能是給他一拳,說一句‘想個屁,惡不噁心’……
思及此,蔣熙元暗暗地嘖了一聲,心說自己喜歡的這是個什麼人啊?是個男人也就算了,還是個外秀內糙的。自己這是什麼眼光啊?
可話說回來,他問夏初一句想不想又能怎樣?喜歡歸喜歡,但喜歡之後呢?這事兒還能有什麼下文嗎?難道他要把夏初當小倌那樣養起來?別說夏初不肯,就從他的角度說,他也是不肯的。
“大人?你倒底要說什麼?”夏初等不及地問道。
蔣熙元嘆口氣,臨時改了口道:“我離京這麼多天,你就一直忙這個案子呢?”
夏初一聽,手撐着地面艱難地站了起來,拍拍褲子道:“大人啊,你可不知道這案子多麻煩,百草莊那些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曹雪蓮也真是夠慘的。”
蔣熙元看一說起案子來夏初就這麼有精神,心裡不免有點失落,默默地又扶住了她的手臂,“曹雪蓮懷的那孩子是誰的查清楚了?”
夏初撐着他的手臂慢慢的往前走,一邊走一邊道:“嗯,大人你說對了,就是喻示寂的。”她低頭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大人……,我向你道歉。”
“又道的什麼歉?”蔣熙元嗤笑一聲,早習慣了她勇於認錯卻從來不改的臭毛病。
“大人你在京城的時候,查什麼找什麼都顯得挺容易的,我沒覺得什麼。你這一離開,我才發現你真是幫我分擔了不少,嘿嘿……”
夏初撓了撓頭,“那個吧……,我挺感激的,本來還想着你回去以後要對你恭敬一些的,結果這一見面,我是不是又惹你討厭了?”
“你還想過我?”
“想!肯定的啊!”夏初伸手發誓,“剛纔我有不敬之處,大人你別往心裡去。”
蔣熙元低頭笑了笑,“不用道歉,這樣挺好。”
“剛纔看你不說話,還以爲你生氣了。”夏初笑了笑,“沒生氣吧?”
“沒有,怎麼會呢。”
蔣熙元的心忽然就變得軟軟的,所有紛亂的情緒都化在了裡面。雖然他知道夏初所說的‘想’並不是他心頭的那種思念,但這樣似乎也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