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到了蔣熙元的書房敲了半天的門也沒動靜,路過的府衙雜役見了,說蔣熙元半個多時辰前就出門了。夏初一聽也只得作罷,心裡倒是有點不太踏實,一路往班房走一路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
細想蔣熙元對自己是相當不錯,領導做到這個份上跟婦聯主任也是有的一拼了,從生活到心情關心的很全面。夏初反觀自己,的確是差了一些。
可是……
她仰頭看了看天,淺蹙眉頭。客觀上她應該做出調整,對蔣熙元要尊重禮讓,那是個恩人來的。但主觀上卻好像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就這樣挺好。
這樣的相處模式,好像很……安全。
安全?這個詞合適嗎?夏初挑挑揀揀也找不出一個別的詞來形容微妙的感覺,如同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或者說,這更像是她的一個直覺。
她分析不出來,也無法像那時推斷柳槐實那樣去推斷自己,因爲她連個立足點都找不到。所謂醫不自醫,自己想弄明白自己,實在太難。
走到到了班房的門口,夏初斂吧斂吧發散的思緒,推門而入。
王槐和裘財都蹺着腿坐在凳子上,喻溫平靠牆而立,半低着頭,一副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夏初看見王槐後發自內心的有點不自在,不知道自己怎麼做怎麼說纔算是對的,她輕咳了一聲,目光在裘財和王槐身上巡梭了一個來回後,對裘財道:“去搬個凳子讓他坐下。”
王槐挺了挺脊背,呼了口氣,坐姿都鬆快了幾分,道:“頭兒,沒必要吧?他來的路上還好着呢,這會兒裝的半死不活的。”
夏初笑了一下,想反問他,是不是讓別人站着自己坐着,特別威風?她動了動嘴,又想起許陸說的話來,終於還是把這句諷刺給嚥了回去。
裘財還是聽夏初的搬來了凳子,讓喻溫平坐下了。夏初帶着一點同情,問話問的相對比較溫和。喻溫平的情緒懨懨的,問什麼都是:“不記得了。”或者“夏捕頭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喻東家是個倔強的人呵。”夏初笑了笑,喻溫平雖然呈現出一種消極抵抗的態度,但她倒也不急不惱,“沒關係,記憶時常會有差錯,但有些東西不會。”
夏初讓裘財把喻溫平帶去牢間羈押,讓牢頭給他牀被子,添些熱水。王槐看着喻溫平被帶走,諷刺道:“這老東西嘴倒是硬。”
夏初嗯了一聲,聳聳肩,“你去牢裡看看,喻家兩個少爺還有祥伯是不是還關着呢,是的話……”她想了想,“先放回去吧。”
“頭兒你幹什麼去?”王槐跟着夏初走了一步。
夏初回頭對他笑道:“我回家啊。從管陽回來直接就過來了,回去收拾收拾。有什麼急事的話……”她本想說先找許陸商量,覺得不妥,便擺了擺手:“應該也不至於有什麼急事,不行就去家裡找我吧。”
天氣越來越熱,夏初走回家時已是一身的汗,進門便趕緊擔水燒水洗澡。洗過澡又洗裹胸布和中衣,晾曬的時候她琢磨了一下,便把裹胸布拿了下來在裡屋找了個地方掛了起來。
她怕蘇縝再像上次那樣突然造訪,總不能次次的攔着不讓進門。
拾掇完了之後,夏初抒了口氣,這才從包袱裡把紫玉墜子取了出來,放在手裡看了又看。
“黃公子,這是我從管陽看見的一個墜子,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我的一點心意。”夏初脣角彎出一個笑容來,把葡萄往前遞了遞。
房間裡空蕩蕩的,並沒有人接過去。夏初默默地看着前方,彷彿是看見了蘇縝淺淺的笑容,聽見他語氣清淡卻又鄭重說了一聲謝謝。
“不用謝,祝你新婚快樂,多子多福……”夏初說着,笑容卻微微一僵,緩緩地把手縮了回來,笑容也跟着一併消失了。
“黃公子,這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其實……,其實我是個女的。”夏初對着葡萄低聲地說,說完又搖了搖頭,“算了,其實我是個男的。黃公子,你要結婚了,結婚了可別忘了兄弟……”
她又搖搖頭。
“黃公子,其實我是個同性戀。”夏初說,說完拍了自己腦門一下,“shit,什麼玩意兒啊……”
她用手指捋着嫩綠的流蘇,沉默了半晌後喃喃自語道:“我還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能幸好是你要結婚了吧,不然我更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她嘆了口氣,拉開櫃子裡的小抽屜。抽屜裡還靜靜的躺着蘇縝送給他的東西,兩封信,兩張紙箋,兩張包裝紙,還有一罐藥膏。
夏初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的拿出來,展開仔細地看了,又一樣樣的收好,連同那個墜子一起放了進去。
是誰說的那種屁話?什麼我喜歡你與你無關?我喜歡你,就好希望你也能喜歡我,希望牽着你的手,希望月上柳梢頭,希望每一天都是春暖花開,靜靜的,看着你也如此的看着我。
可是那種屁話似乎也是真的,我喜歡你,看來真的跟你無關了。
夏初趴在牀上滿腹惆悵,不一會兒,睡着了。
夢中,院子裡的葡萄架上結滿了熟透的葡萄,一粒粒的閃着幽紫光芒,她站在架子下仰頭看着呵呵地笑,“有錢了!這下好了!”
她伸手去摘,卻有另一雙手先她一步把所有的葡萄都摘走了,放進了一個錦盒裡。夏初急的要命,大喊那些葡萄都是她的。蔣熙元的臉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目光灼熱地看着她,就像在捕快房時那樣。
“還給我。”夏初說。
“就不。”蔣熙元說。
她飛起一腳把蔣熙元踹在牆上,焦急地看了一眼大門,“快給我,黃公子來敲門了!我要送給他!”
蔣熙元無動於衷,那敲門聲卻越來越大。夏初急的快要哭出來了,伸手去搶,手拍一下子在牆上,把她從夢裡給拽了出來。
夏初睜開眼看了看灰暗的房間,夢中那焦心的情緒還沒退下去,有點恍惚。尚不等她完全清醒過來,敲門聲便再度傳來。
不是夢?
她楞了一下,騰地翻身而起,一邊衝着門外大喊等一下,一邊手忙腳亂的纏上裹胸布,然後才衝了出去。
夏初還以爲夢境成真,真的是蘇縝來了,可門一打開卻見門外站的是鄭璉,不禁有些失望。鄭璉見夏初開了門,便拽着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急火火地道:“頭兒!出事兒了!”
“怎麼了?”
“喻溫平快要不行了!”鄭璉一跺腳,重重地唉了一聲。
“什麼不行了?”夏初愣了楞,瞬間又反應了過來,拔高了聲音道:“不行了?!怎麼回事!”
“先走,先走,我路上跟你說。”鄭璉拉着夏初就要走,夏初一擡手,蹙眉想了一下,“你現在趕緊去柳大夫家把他帶去府衙,把情況跟柳大夫說仔細。他清楚喻溫平的身體狀況。”
鄭璉猶豫了一下,“大夫?那你……”
“我自己去府衙就行。你趕緊的。”
鄭璉嚥了咽,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夏初回屋拿了鎖頭把院門鎖好,一瘸一拐連跑帶顛的往府衙去了。
到府衙的時候酉時已過,但不少捕快並沒有走,捕快房裡還點着燈。夏初進去看見了一屋子的人,神情各異的回頭看她。
“人呢?”夏初着急忙慌地問道。
裘財用下巴指了指一個角落,有人閃開視線,夏初便看見了坐在角落椅子上的王槐。她嘖了一聲,“我問喻溫平呢!”
“還在牢裡。”許陸走了出來,沉聲對夏初道:“看上去不太好,我們也不敢動他,你去看看。”
“頭兒!”裘財大聲地喊了一句,許陸回頭對他皺了皺眉,裘財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夏初也沒顧上看這許多,跟着許陸往牢房去了。
進了監牢夏初讓牢頭開門,見喻溫平躺在乾草鋪上,身上蓋着牀破被子,臉色看着比被子還破敗,渾身緊繃繃的抽搐,氣若游絲。草鋪旁邊一灘污物,應該是吐出來的。
“怎麼回事?”夏初蹲下去看了看,回頭問許陸。
“病着,不扛打。”許陸道。
夏初一聽就火了,站起身來推了許陸一把,吼道:“誰讓你們用刑的!我說了多少次了!”
許陸沒說話,牢頭在一旁插話道:“夏捕頭,不是許老弟打的。”
“誰?!”
“下午王槐過來,說您交待他把喻家那三個人先放了,我就去提人。”牢頭道:“後來他又讓我開開這個牢間,說要問喻溫平話,我尋思着應該也是您交待的,就給他開門了。等我回來,就這樣了。”
“混賬!”夏初轉頭往外看了一眼,見王槐不在這,也不知道該罵誰,只得暫時按下怒氣,對牢頭道:“你趕緊去看看鄭璉回來沒有,來了趕緊把柳大夫帶過來。”
“夏捕頭,這本就是個殺人的嫌犯,咱給他操的什麼心呢?”牢頭指了指喻溫平,“反正也是該死。”
“放……”夏初把那個屁字生生地嚥了回去,“讓你去就趕緊去!”
牢頭這才悻悻點點頭,返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