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和楊仵作還在頭進院子裡等着,尋了一處蔭涼的地方喝茶閒聊,常青口沫橫飛地講着戲理唱腔,楊仵作在旁邊聽得興致勃勃。擡頭看見夏初和蔣熙元過來了,常青便迎了上去,問下面有什麼要做的。
“準備開棺。”夏初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你跟楊仵作進去幫我把棺材打開,然後在外面等着就是。”
“等着?”常青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楊仵作,“我們?那誰驗屍?”
“我。”夏初苦笑了一下,看常青一臉不解的想要追問,忙起手攔住了他的話,“不用問那麼多,回頭再與你解釋。一會兒你們看着點門,別放了閒雜人進去就是。”
常青含糊點頭,與楊仵作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講究,與夏初和蔣熙元一道往靈堂裡走過去。章仁青和湯寶昕也要跟着,卻被夏初給攔了下去。
雖然月筱紅是女子她也是女子,觸碰並不是問題,但湯寶昕並不知道。所以夏初對他只說開棺看一看,而實際並不可能,所以湯寶昕不能進去看着,另外夏初也怕開棺後湯寶昕哭起喪來,到時還不夠勸他的呢。
湯寶昕眼裡全是話,一萬個不放心的樣子,夏初只得道:“我既應了你,自然有分寸。”不再多言。
改作靈堂的廳闊三間,不大也不小,傢什都搬出去了,只留了個條案放在棺材前,上面擺了幾樣瓜果、靈位和油燈,兩邊掛了白布幡,還有人馬轎子一類的紙紮,紙人慘白的臉上塗着廉價的紅胭脂,瞧着很是瘮人。
屋裡煙火繚繞,混着棺材上新干的桐油味、草紙灰味,嗆的人想流淚。夏初抹了下眼睛,心說這樣也不錯,不管真假,誰來都能擠出點眼淚來。
關了門後靜悄悄的,能聽見外面有人說話。不過隔了個門板的厚度,卻像兩重天似的,堂內煙氣緩緩的蕩着,氣溫雖不低,但就是覺得涼颼颼的。
常青和楊仵作都上了柱香,唸叨了兩句,夏初一看,忙也有樣學樣的做了。棺材不是薄板,但也不是什麼好料子,不算重。常青和楊仵作兩個男人足夠,上前先推着試了試之後,便用了些力氣,然後便是一陣咯吱吱的木頭摩擦聲。
夏初下意識地輕輕哆嗦了一下,往蔣熙元身邊蹭了一小步。蔣熙元便也往她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道:“害怕?”
“氣氛,主要是氣氛。”夏初縮了縮脖子,有一種看鬼片的感覺,直害怕棺材板一推開,月筱紅就會濃妝豔抹的從裡面坐起來對着她笑。
棺材蓋板推開了一半,還架在上面,方便一會兒再蓋回去。楊仵作探頭往裡瞧了一眼後就退開了,出門前對夏初道:“嘴脣紺色,應該是窒息而死的。”
常青和楊仵作往外走,蔣熙元也跟着往外走,夏初一把就將他的胳膊拽住了,有點慌張地問:“大人你幹什麼去?!”
“我在外面等你,你驗得仔細一些,別漏下什麼。”蔣熙元說完抽出自己的胳膊,在夏初肩上鼓勵地拍了拍。
“別走!”夏初撲過去又把他拽住,見常青回頭看她,她只好逞能地笑了笑,鬆開了蔣熙元,對常青揮了揮手讓他趕緊離開。等常青出了門,夏初的臉立刻就苦了起來,“大人剛纔不還要幫我驗屍的嗎?這會兒怎麼連呆都不呆了?害怕了不成?”
蔣熙元瞧着她,認真地點了點頭,“主要是氣氛。我在外面等你。”
“大……,大人!”
蔣熙元悄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了?是的話,我就留下來。”
夏初偷眼瞄了瞄已經開了蓋的棺材,咬了咬牙,“是……,是有點,行了吧。”
蔣熙元看着她的樣子,滿意的笑了。就是嘛,你一個姑娘家的沒事逞的什麼強?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有些事不是你裝就能裝的出來的。非逼着你慢慢認識到這點不可。
目的達到了,蔣熙元也就不再拿搪,帶着夏初走到了棺材邊上。夏初趨步跟在蔣熙元后面,走到棺材邊上時才從他身後探出頭,小心翼翼地往棺材裡看。
棺材底部墊着一層麻白的褥子,月筱紅安安靜靜的躺在裡面,穿着件藕色薄長衫,頭髮梳成髻用一根玉簪子彆着,齊齊整整。屍體還沒有開始腫脹,面部有些青紫,嘴脣紫紅,看着的確是缺氧窒息死亡的狀態。
月筱紅的模樣並不可怖,但畢竟是個屍體了,夏初想伸手過去撩了脖領看看有沒有勒痕,手顫巍巍的探進去,還沒碰着就被蔣熙元給拽住了,“你要看什麼地方,我來就行了。脖子?”
說完,蔣熙元已經利落的把領口往下拽了拽,“沒傷痕。”
夏初愣愣地點了點頭,這纔看着蔣熙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怎麼好意思呢,大人。”
“那你來?”
夏初很想點頭,但脖子僵僵的不肯往下彎,她實在是沒勇氣說‘我來’。在蔣熙元的注視下,夏初紅着臉緩緩地低下了頭,低聲對蔣熙元道:“那個……,得看看胸前有沒有什麼異常。”
蔣熙元瞥她一眼,鬆開了月筱紅的領口,凝了凝神,從月筱紅的鎖骨開始慢慢的往下輕輕按壓。夏季衣料輕薄,若是身上有致命的利刃傷或者骨折,手指便能感覺出來。
夏初看着蔣熙元的手,覺得自己也忒不爭氣了。這是朝廷三品大員,皇帝的伴讀兼未來大舅子啊!那麼講究愛乾淨的一個人。她偷偷地瞄了蔣熙元一眼,看着他認真的神情,心裡有些感動,便用極低的聲音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蔣熙元停了停手裡的動作,回頭看着她,笑道:“怎麼謝?”
夏初把頭埋在胸口,“我也……,不知道。”
“那就記着吧。”蔣熙元淡淡地道,說完又轉過了頭去。不一會,按夏初所說的驗完了,他收回手來,不着痕跡地在棺材沿上蹭了蹭,想把手指上的感覺蹭掉,皺了皺眉頭說:“沒有異狀。有沒有可能在後心?”
“應該不會。”夏初搖頭,“來報案的金二順說,當時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屍體,屍體是趴着的,如果後背有傷他一眼就可以看到。現場沒有血跡,應該不是利刃傷。”
“早說啊!早說我何必還要摸這一趟。”
“也不是啊,萬一是鈍性擠壓造成的肋骨或胸骨骨折,外表看不出來,但損傷心肺也有可能引起窒息。”
“你知道的還挺多。”
“昨晚上去找了趟柳大夫,他說的。”夏初從袖子裡把自己的手絹掏出來遞給了蔣熙元,“擦擦手。”
蔣熙元彎脣一笑,把手絹接了過來放在手裡揉着,“現在胸前沒有異狀,還要驗什麼?”
“手……”
“手?看什麼?”
“如果是被人捂死造成的窒息,瀕死時必定會有掙着,指甲縫裡可能會有些東西,皮膚組織或者衣服纖維什麼的。”夏初道。
皮膚組織?衣服纖維?蔣熙元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憑猜倒是也能猜出一二,橫豎他早已習慣了夏初蹦些奇怪的詞來,便沒有多問,只是疑惑道:“哮症發作的時候喘不上氣,自己不是也會抓撓的嗎?就算指甲裡有東西,又如何判斷是哪來的?”
“發病窒息的時候,死者會處於昏迷或者半昏迷的狀態,沒力氣抓撓了。這也是柳大夫說的。”
蔣熙元這才點了點頭,伸手拉着月筱紅的袖子把她的手臂拽了起來。月筱紅的手紫紺十分明顯,夏初湊得稍微近了一點仔細地瞧了瞧,指甲齊整而且還挺乾淨。她有點含糊,心說不會是湯寶昕整理遺容的時候太仔細了,連指甲縫都給剔乾淨了吧?可誰會在傷心過度的情況下做這麼細枝末節的事?要真是他乾的,那反而有問題了。
“這有處傷。”蔣熙元說道,讓夏初看月筱紅的手背。那處傷在手背接近手腕的位置,看形狀應該是從拇指的位置劃下去的,起始的地方略深。
“是利器劃傷的。”夏初道,“可這傷也忒小了。”
“嗯?”蔣熙元忽然疑了一聲,把月筱紅的胳膊放下去,將袖子又往上拉了拉。月筱紅的薄衫是寬袖的,內裡套的中衣袖子也比較鬆快,這一拉,便露出了胳膊來。
人死亡之後會出現屍斑,是因爲血液不再流動墜積在屍體下部形成的,但月筱紅胳膊上的幾處青紫明顯不是屍斑,而是生前受的傷。
蔣熙元與夏初對視一眼,索性把袖子撩的更高了一些,將兩隻胳膊都查了一遍,這才發現她胳膊上的傷還不少,有新有舊的樣子。除了剛剛手背上的一處破損傷外,另一隻手上也有,但不多,傷口也都不大、不深。
夏初有點迷糊。這算疑點嗎?應該也算。要是沒有這些傷,她基本就要判定月筱紅是發病導致窒息死亡了。可這些傷又太小,離致人死亡還差的遠,也構不成什麼太有力的疑點。
蔣熙元顯然與她想法一致,他把月筱紅的袖子重新蓋好,道:“若不是個女子,倒可以解開衣服看一看,但這事我就不好做了。”
蔣熙元這麼說了,夏初當然也不能說她可以解人家衣服,想了想道:“就算身上也有瘀傷,以這種程度遠不至於致人死亡。”
“先這樣吧。暫且記下來,等詳細問過了口供再說。”蔣熙元說完,把夏初的手絹往自己袖管裡一塞,離開了棺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