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起聽蔣熙元說沒有夏兄弟了,不由得一驚,跑過去繞到蔣熙元面前,“少爺,什麼意思?夏兄弟又出什麼事了?他不是從府衙休假了嗎?”
“她入宮了。”
劉起聽得眉毛都擰了起來,覺得腦子不太夠用,琢磨了一下這四個字,道:“做侍衛去了?那不是好事嘛?”可他看着蔣熙元的神情又不對,於是輕輕地抽了口氣道:“不會是……做公公去了?!不可能啊!”
“做女官去了。”蔣熙元低聲嘶啞着道,低頭苦笑了一聲,“女官……”
“他做女官?!那不是瘋了麼?”劉起驚訝地張着嘴,忽然腦子裡一個閃念,連聲音都變了調,“少爺!夏兄弟不會是個姑娘吧!”
蔣熙元輕點了一下頭。
“嘿!這傢伙……”劉起握拳捶了一下手掌。難怪了!難怪他風流倜儻的少爺突然就斷了袖,鬧了半天關節在這裡。劉起鬆了口氣,轉念一想又是不對,疾聲道:“少爺,那夏……,夏姑娘進宮了,您怎麼辦?”
蔣熙元有些出神地看着窗紙,就像那上面寫着什麼辦法似的,可惜沒有。上瓊碧落下黃泉,誰能給他一個辦法,他豁出命去也要去尋去找,可惜沒有。
好一會兒,蔣熙元抿了抿嘴脣,轉過頭看着劉起,近乎無聲地說:“我不知道……”
劉起心都要被他這個神情看碎了,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少爺……,您振作一點。過往那麼多姑娘,今後也少不了的……”
蔣熙元聽了不禁嗤地笑了一聲,往前一步,一頭紮在了劉起的肩膀上,渾身無力般地吊住了他。
劉起耳聽着蔣熙元細碎的呼吸,覺得他肩膀輕輕地抖着,不禁楞了楞,隨即表情也垮了下來,撇着嘴角,用手輕輕地拍着蔣熙元的背。
“不一樣……”蔣熙元悶聲地道。
“對,不一樣,是不一樣。”劉起勉強地笑了一下,“這天下的姑娘哪個一樣呢?是不是?我們少爺還怕找不着個好姑娘?”
“不一樣……,劉起,我愛她啊!”
劉起鼻子一酸,差點就哭了。
說起這件事來,劉起忍不住的嘆氣。九湘坐在他對面出神,好一會兒,恨恨地把手中的扇子扔了出去,聲音地帶着一點哭腔,“欺負人嘛這不是!”
“湘,你說你怎麼早不告訴我呢?”劉起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告訴你頂個屁用!”九湘斥了一句,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噼裡啪啦地道:“大人現在都沒辦法,你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是你能殺進宮把人搶出來,還是我能混進去把人換出來?”
劉起悶悶地沉默了一會兒,“少爺可憐的啊……”
“還好意思說!有你那麼勸人的嗎!”
“從小到大,我哪時候見過少爺這樣。”劉起掃眉耷眼地道:“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勸。”
九湘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之前她就特想看蔣熙元吃一次癟,可沒想到這癟吃的也太大了點!跟皇上搶女人,這讓人怎麼說呢?真傻!
她忽然想起那次夏初來找她,問她一個什麼騙子朋友的事,如今聽劉起把這其中的糾葛一說,心下估摸着夏初口中的那個朋友,應該就是皇上了。那倒也難怪會騙夏初。
九湘想着當時夏初的神情,便問劉起道:“劉起,大人這次是慘了些。可夏初她自己呢?她對皇上又是個什麼心思?”
“我哪知道她對皇上什麼心思。我纔剛知道她是個女的。”
九湘瞟了他一眼,低頭又把扇子撿了起來,“如果人家兩心相悅的,這事兒,也怨不得皇上。”
“是不是兩情相悅的我不知道,就算不是現在也沒轍啊。”劉起又嘆了一口氣,“還有麻煩的呢。我家小姐還在宮裡呢,夏初跟皇上兩情相悅,我家小姐又怎麼辦?”
這下九湘也嘆氣了。
詠薇收到蔣熙元的回覆已經是兩天後了。這兩天中姜尚儀沒再來過,皇上也沒來過,說是前朝事忙。她猜了關於夏初的許多種可能,但自己又覺得挺荒誕。
蘇縝不來,她便忍不住去猜測那個小典侍是不是已經到了御前,又生生地把自己的這個念頭按住。
到今天,芊芊終於把蔣熙元的回信拿進來時,詠薇簡直覺得像暑天裡終於來了場暴雨,迫不及待地便將信展開了。
“娘娘,四少爺怎麼說的?”
詠薇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哥哥的意思……,好像是說這個夏初是他的朋友,是他舉薦入宮的。”
“噢!”芊芊恍然般地點點頭,“那難怪了,一上來就是從五品的典侍。這倒說的通了。”
詠薇託着下頜想了想,“那也就是說,這個夏初就是當時府衙的那個夏初。那不是個男的嗎?怎麼變成女的了呢?”
“咳,娘娘,這有什麼奇怪的。”芊芊笑道:“那戲文小說裡不是經常有女扮男裝做出一番大事業的女子嗎?做將軍的呀,做狀元的呀。夏初做了捕頭嘛,現在身份識破了,四少爺看她有本事就舉薦入宮了。”
詠薇點了點頭,又把信看了一遍,覺得自己應該是沒理解錯蔣熙元的意思,便折起來收到了抽屜裡。緩緩地舒了口氣,展顏笑道:“既然這麼說了,那改天尋個機會倒應該見見她了。我還挺好奇的,女子做捕頭……”
“是呢。既然是四少爺舉薦的,將來又在御前,好事好事。”芊芊輕輕地拍了拍手。
蔣熙元的這封信,他實則思忖了良久。他不能害了夏初,更不能害了詠薇。夏初不管倒底是因何進宮的,但在後宮內廷,詠薇便是她的頂頭上司。
若是告訴詠薇她進宮的真實原因,他怕詠薇因妒生恨,會做出什麼不智的事情來。她如果去針對夏初,以皇上對夏初之情,那就等於是害死了她自己。
眼下看上去最妥當的辦法就是將她們放在一邊,而能將她們放在一邊,能讓詠薇有所念及的,只有自己了。也許非長久之計,但眼下能做的卻也只有如此了,只希望在朝局平定之前,詠薇萬勿將自己,將蔣家置於什麼險境纔好。
蔣熙元提筆回信,說夏初是自己舉薦入宮時,只覺得這世間事怎麼會如此荒唐?倘若不是自己,倘若這是他冷眼旁觀的一齣戲,他簡直是會笑出來。
想起那天蓮池邊,他看着那對以荷傳情的男女,他對夏初說那纔是人間常態。結果,落到自己頭上卻只剩下造化弄人四個字。
造化弄人,所有的還擊都顯得自不量力。
夏初透過安良旁敲側擊地問了問蔣熙元的情況,得知他沒什麼狀況,這才稍稍安心地跟着新入宮的采女學行走跪拜。姜尚儀心頭揣着夏初的這樁事兒,既不能厚待了夏初讓皇后吃心,也不敢輕易地去捻了皇上的虎鬚。故而那幾個訓導的姑姑對夏初並不苛責,但該學的卻一樣也沒讓她落下。
夏初有散打的底子,對於身體協調性控制的很好,幾天下來,這儀態倒是有了長足的進步,終於是有點姑娘家嫋嫋婷婷的樣子了。可到習字這一節時,訓導姑姑看見她那兩筆字,簡直是頭疼。
夏初帶着幾分尷尬發了狠,與自己那筆破字較上了勁,練的還算刻苦。
蘇縝並不是每天都有時間來內庭看她,自己過不來時,便會找安良帶她出來,在流觚亭與她一起吃個晚飯,在臨近的淑景園裡散散步。
淑景園有一面淺湖,正是荷秀柳繁的時節,傍晚間綿枝輕擺風送荷香,甚是清幽別緻的一個去處。
兩人步履緩緩,蘇縝與她說着從前,憶着哪一次自己險得說漏了嘴,哪一次又恨不得自己說漏了嘴。夏初聽得掩嘴直笑,說他們那次從百草莊出來,蘇縝說她像個姑娘家,把她嚇了一跳。
“我還真是笨。”蘇縝淺笑道:“話都說到那裡了,竟然也沒想過你真的就是個姑娘家。”
夏初低頭看着腳下的碎石子路,伸手劃開迎面而來的柳枝,順便揪了片葉子下來,放在手裡轉着,也笑道:“大人說西京沒有黃公子的時候,我也從沒想過黃公子會是皇上。一葉障目。”
她頓了頓,“有人與我說過,他說眼睛能看到的東西太少了,眼睛只看見心想讓它看見的,它反過來卻要矇蔽心的寬闊。我那時不明白,現在想想也許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只想着皇上就是黃公子,到現在……,恍惚得覺得,你還是黃公子。”
“不然我是誰?”
夏初默然地笑了笑,“那老和尚太能打機鋒了,是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也不知道。”
“哪個老和尚?”
“就是那次去萬佛山,那個禪院裡的和尚。我本來……”
“本來什麼?”
夏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來是去看看你還在不在那個禪院的。”
蘇縝側頭看了看她,眼底便不自覺地漫上了笑意。他腳下停了一步,離了石子路走到湖邊,探身折了一朵半開的荷花下來,“這枝開的好。”
荷花遞進夏初手中,她冷不丁地便想起了那天在蓮池邊,也有這樣一對男女,折了荷花,送了情意。彼時蔣熙元對她說,那纔是人間常態。
如今荷花在手,這便是人間常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