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廣濟堂出來,夏初回頭看了一眼門上的牌匾,招呼了許陸過來,問他道:“你剛纔跟唐奎去百草莊,有了解到什麼情況嗎?”
“我在路上問了唐奎一些話。”許陸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唐奎說,百草莊和廣濟堂的生意現在是喻示寂和喻溫平一起在打理。這兩年外出購藥的事已經開始轉給喻示寂做了,但因爲喻示寂夫人生產的事,這次纔是喻溫平去的。”
“嗯,你繼續說。”
“喻溫平去購藥的這幾天裡,廣濟堂只是按部就班的開門做生意,沒有什麼大宗貨物的往來,所以也沒有用到庫房。唐奎發誓說他從沒有打開過後門,更沒進去喻溫平的房間。”許陸苦笑了一下,“那唐奎嚇的不輕,五句話裡得有三句是給自己辯白的。”
“你覺得唐奎可疑嗎?”
“不覺得。雖然每天呆在廣濟堂的這三個人最具備作案時間和作案條件,但如果真是他們做的,不會任由屍體腐爛發臭,早早的便可以處理了。”
“有道理。”夏初點點頭,說:“不過從這點上來說,也可以反推回去。行兇者可能是沒有機會處理屍體,也有可能就沒想過二次處理屍體。畢竟再次搬動屍體也是有風險的,如果我們不發現屍體,等喻溫平回來再發現還不知道要多少天。時間越長,於兇手越有利。”
蔣熙元回頭問許陸道:“喻示寂聽說廣濟堂死了人時,是什麼反應?”
“我先見到的是百草莊的王管事,他去請的喻示寂,所以我見到喻示寂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沒能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我見他時,他表情挺凝重的,有點不知所措。”
“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一路上不是發呆就是嘆氣,要麼就是閉着眼睛。眼圈紅紅的,看着挺難過的樣子。我不知道這邊有沒有什麼新的線索發現,所以也沒敢問他話,怕漏出什麼來。”
蔣熙元笑着點點頭,“你現在倒是挺細緻。”
“人總要進步的嘛。”許陸謙虛地笑了笑,”頭兒說的,要有夢想。”
“你什麼夢想?”
“當捕頭。”許陸道。
蔣熙元轉頭去看夏初,“那你豈不是危險了?”
夏初得意地一笑,“這有什麼,不想當捕頭捕快就不是好捕快。”
“那你有什麼夢想?不是做京兆尹吧?”
夏初道:“刑部是不是統管全國的命案審覈?那樣的話,我挺想去刑部的。刑部侍郎?刑部尚書?都行。”
“還‘都行’?!你這夢想挺大的啊!”
“那當然,夢想嘛。常言道:人沒有夢想,跟鹹魚有什麼分別。”
蔣熙元失笑:“這哪來的常言?夏初,你這不叫夢想,叫妄想。侍郎、尚書,那都得是考了功名才能做的官,就憑你那兩筆破字,鄉試你都過不去。”
夏初被一語戳中要害,訕訕地撇了撇嘴,“那我的夢想就是當捕頭,現在夢想實現了,多好!”
蔣熙元與許陸都笑了起來,蔣熙元衝她挑了挑大拇指:“我平生所見樂觀之人,你是頭一份的。”
“我就當好話聽着了。行了,扯遠了啊。”夏初清清嗓子,把話題重又拉回到案子上,問蔣熙元:“大人好像挺懷疑喻示寂的,爲什麼?”
“既然分析了可能是熟人作案,那喻家人的嫌疑就很大了。另外,我就是覺得那個人……”蔣熙元叩了叩下頜,想不出一個詞來形容喻示寂給他的感覺。
夏初回憶了一下與喻示寂短暫的交談,然後指着自己的眼睛說:“眼神?”
“眼神。”蔣熙元點點頭,又學着夏初的樣子聳了下肩膀,“我不喜歡他。好吧,你是不是又要說破案需要證據和完整的、沒有漏洞的推理?”
“是啊!”夏初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我也不太喜歡他。”
夏初安排了許陸和鄭璉去調查喻家的家庭關係,尤其是與曹雪蓮相關的、有矛盾的、有牽扯的,要特別注意。
兩人領了任務離開,蔣熙元拽了拽夏初,皺着眉頭說:“咱們是不是能先離開這裡?”
“啊?”夏初楞了一下,“大人餓了?正好,你不是想要吃西京八碗嗎?就在這門口了,我請你吃吧。”
蔣熙元跟看神經病似的看着她,“你就不嫌臭嗎!”
“我都有點聞習慣了……”
蔣熙元二話不說拽着她就走,步子大的都快飛起來了,夏初碎步小跑地跟着,掙扎着道:“大人!大人!別走太遠了,我還想排查一下附近的商戶住家,看看有沒有線索呢。”
“不管,反正我是不過來了!要查你自己查!”
“大人這樣可不好!工作的事怎麼還這麼挑三揀四的,身爲京兆尹,不能這麼嬌氣。”
蔣熙元回頭瞪她,“哦?你也知道我是京兆尹。京兆尹可不光是負責審案查案的,你當我是司法參?”
“司法參?”夏初眨眨眼,“司法參是什麼?”
“虧你還是個府衙的捕頭!司錄、司戶、司法、司兵、司倉、司士,這些都是京兆尹下屬,都是我的職責範疇,你還以爲我只管斷案不成?我平時是不是關照你太多了?”
“其它的我倒是都見過,不知道還有個司法參啊!”夏初睜大眼睛瞧着他,一臉的無知。“這麼說,司法參才應該是我的上司了?那大人你老跟着我辦案做什麼?”
蔣熙元被她給氣樂了,“合轍還是我的錯了?”
“不不不,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夏初趕忙解釋,“我就是想問,司法參是誰啊?我上任捕頭兩個多月了,居然連真正的上司都沒見過,這豈不是很搞笑?!”
蔣熙元扭頭繼續行路,夏初不依不饒地跟着他,“大人,你倒是告訴我啊。”
“自己的上司是誰,自己打聽去。”
夏初衝着蔣熙元的背影齜了下牙,然後默默地盤算起自己新上司的問題。
蔣熙元這個上司吧,有時雖然很幼稚,但不得不說他很聰明,對於斷案推理也頗有天份,經常能指出她思維上的盲點。這兩個多月來,他們的合作還是十分默契的。
也很愉快。
如果換了個人,要也是個善於斷案查案的還好說,要是攤上個意在鑽營的,她以後工作起來可能就比較麻煩了。
不過,夏初轉念又想,這司法參是誰呢?她不知道司法參的存在也就罷了,可司法參不應該不知道捕頭的存在啊!就算他不管自己,可見一面打打招呼還是必要的。司法參,又不是高僧隱士,不該這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既然查案屬於司法參的職責範圍,他這樣不聞不問的難道不是失職嗎?蔣熙元每每與自己一起查案,司法參失職他又如何不知道?
蔣熙元雖談不上有多敬業,但如此姑息卻也不像他的做派。
夏初悶聲地想了一會兒,便追上幾步走在蔣熙元的身邊,嘿嘿地笑了兩聲,“大人,這司法參不會是你自己兼任的吧?”
蔣熙元迅速地看她一眼,又轉頭去看別處。
夏初走到他前面去,轉身面對着他,往後退着走,邊走邊笑:“猜對了是不是?大人,不承認就沒意思了。”
“我沒不承認。”蔣熙元輕哼了一聲。
夏初笑得愈發開心,“大人你賣的什麼關子啊,害我瞎擔心。”
“你擔心什麼?”
“擔心換個上司工作就沒這麼順暢了,還是跟大人你工作比較開心。”
蔣熙元霎時就高興了起來,連那股臭味都不覺得難聞了。他想忍着不笑,擺擺威嚴,但終於還是沒忍住,脣角揚的越來越高。
蔣熙元想說自己與夏初一起工作也很愉快,又怕她太得意了。他又想說自己十分的辛苦,又怕夏初以後不想麻煩他,查案再也不叫他了。
當初馮步雲手下的幾個官員,因爲案子的牽扯被貶官或者乾脆免官了,比如司兵和司士,當然,還有那個司法的。這也是蘇縝的意思,他要把舊朝的、屬於吳宗淮那幫老臣的關鍵勢力拔出出去。
蔣熙元接任京兆尹後,吏部陸續地幫他補了官員上來,但這個司法參一直沒尋到合適的人。他原意是從刑部調人過來,但錢鳴昌藉着那冤案補償和一系列律法改革的事情,哭訴人手不夠,事情便耽擱了下來。
這一耽擱,蔣熙元也就沒再找吏部催這個事情,與夏初辦了方若藍的案子後,乾脆就自己兼任了這個職位。
“你知道就好了。”蔣熙元最終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
“明白,明白。”夏初笑得眼睛彎彎的,輕盈的一轉身。迎面正過來一輛堆滿了麻袋的獨輪車,眼瞧着就朝夏初撞過去。
蔣熙元眼疾手快地拽着她的手往旁邊一拉,那獨輪車的麻袋幾乎是擦着夏初鼻尖過去的,險險的。
“讓你不好好走路。”蔣熙元道。他轉頭去看夏初的情況,卻見她眉頭緊鎖,嘴脣輕顫,臉色很是不好看。她的手還握在自己的手裡,蔣熙元就覺得夏初手上越來越收緊力氣,於是忙問道:“嚇着了?不至於的吧?”
“大……大人。”夏初聲音裡帶着哭腔說:“那車,軋到我的腳了……,疼,疼疼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