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深處地下,隔絕了外界的聲音和光線,陰暗如地獄。
顧雲霽胸口的鞭傷火辣辣地疼,額上的冷汗流進眼睛裡,模糊了視線。他聽着趙繁輕描淡寫地述說是如何對白興嘉進行拷打,又是如何將他打得暈死過去,那樣輕鬆隨意的語氣,彷彿是在談論天氣。
趙繁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反正呢,白興嘉那裡暫時是不能問了,我就只好來問你了。你最好放下那些沒用的心思,跟我說實話,否則你受的罪只會更多。”
顧雲霽忍着疼,艱難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說我幫助白興嘉科舉舞弊,總要拿出我收受賄賂的證據,我連一個子兒都沒從他那裡拿過,不可能冒着殺頭的風險違規錄取他。”
趙繁道:“若是換做旁人,肯定是要收好處才肯幫人舞弊。但你和白興嘉是同鄉,還是同年中的舉,有這樣的同鄉情誼在,不收取任何財利,利用同考官職務之便,順手幫他一把不是很說得通嗎?”
“況且據我們所知,三年前白興嘉初來京城之時水土不服,身子骨很弱,得知自己會試落榜後還一度當場暈倒,是你忙前忙後地照顧他和請大夫。由此可見你們之間很是相熟,今年你不願見他落榜重蹈覆轍,就與他約定考試時使用‘勤學不怠’這個詞,以便你將他的卷子推薦給副考官,是與不是?”
顧雲霽咬着牙道:“……不是。這些都是你的推測和臆想而已,不能說明這就是事實。”
趙繁挑了挑眉:“是我的推測不錯,但你不覺得這個邏輯很通順嗎?照着這個邏輯慢慢捋,就能把事實捋出來。”
“一點都不通順。”顧雲霽調整了一下氣息,慢慢地說道,“首先,三年前白興嘉的確承受不住打擊暈倒過,但不是我一個人照顧的他,我和同行的人只是幫忙請了大夫而已。我對他僅僅是出於同鄉的關心,關係還遠遠沒有好到讓我冒着風險進行科舉舞弊的程度。”
“其次,當日我去江南同鄉會見到白興嘉時,在場的還有程炎和蘇旗,他們都可以給我作證,我沒有和白興嘉有過關於任何考試字眼的約定。”
“最後……”顧雲霽頓了頓,聲音裡是隱藏不住的火氣,“‘勤學不怠’這個詞這麼常見,這次會試裡又有一道題是關於治學的,使用了這個詞的考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還沒蠢到要用如此常見的詞語做約定字眼的地步。”
趙繁意外地看了他兩眼:“喲,還生氣了?你說我的邏輯不通順,可你自己的邏輯也並非是無懈可擊。”
“你與白興嘉的關係到底如何我並不清楚,而且使用特殊字眼確認考生身份的舞弊方式十分隱蔽,除非考生本人水平極差,不然旁人很難發現問題。就像這次若不是有人檢舉,我們也不會懷疑你和白興嘉。所以你說你不會爲他冒風險的這個理由,並不成立。”
“你去江南同鄉會見白興嘉時,翰林院程炎和定國公確實也在場,但他們是你的好友,你們三人在鹿溪書院便已相識。他們極有可能會向着你,幫着你隱瞞事實,故而他們的話不能算作供詞。”
說着,趙繁站起身來,又將那根鞭子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道:“至於你說‘勤學不怠’太常見,可這只是我們猜測的字眼,到底是不是你與白興嘉真正約定的字眼,還未可知。”
顧雲霽瞥見他的動作,瞬間目光一凝,更加註意自己的措辭:“你再怎麼和我順邏輯也沒用,畢竟這是在審問查案,不是在辯理。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來,讓我辯無可辯。”
“拿證據?好啊。”
趙繁笑盈盈地應了一聲,笑容轉瞬卻又垮塌下來,反手將鞭子蘸了涼水,猛地抽在顧雲霽身上,猙獰道:“這便是老子的證據!”
“啊——”
顧雲霽慘叫一聲,溼鞭子的威力更大,特別是疊加在之前的傷口上,一瞬間帛裂肉綻,疼得他險些暈厥過去。
顧雲霽汗如雨下,臉色白得跟紙一樣,艱難地擡頭看他:“……我沒有……提問,沒有違反,你的規矩……”
爲什麼還要打我?
趙繁囂張至極:“那又如何?這裡是詔獄,我想打便打了。你不配合我的審問,一直不肯說實話,我難道還打不得嗎?”
顧雲霽無言以對,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又道:“……我沒有不配合,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趙繁冷笑:“在詔獄,只有我想聽的話,才叫實話。”
顧雲霽深吸一口氣:“你帶着自己想聽的答案來審問,心有偏頗,能審出來纔怪。”
趙繁道:“你覺得我偏頗,我反倒覺得你嘴硬。多少人最開始跟你一樣,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否認,什麼都不肯說,結果我兩鞭子下去,立馬就招了。”
顧雲霽嗤笑一聲,譏諷地看着他:“你確定不是屈打成招?”
“屈打成招又如何?那不還是招?我只管將最後的結果交給陛下,至於過程是怎樣的,重要嗎?等等——”
說着,趙繁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對着顧雲霽涼涼一笑:“你方纔……是不是提問了?反問也算問哦……”
顧雲霽瞳孔劇烈一縮,看着趙繁又要舉起鞭子,連忙道:“我招!我招!”
鞭子在眼前幾寸的距離倏地停下來,趙繁用鞭子拍了拍他的臉:“那就快說。”
顧雲霽順了順氣,緩緩道:“其實——我還有個同謀者。”
——
御書房。
聽到飛魚衛進來的動靜,假寐的景豐帝睜開雙眼:“查清楚了?”
飛魚衛道:“回陛下,查清楚了。那試題集所謂的含有會考題信息根本就是假的,不存在考題泄露的事情,榮發書坊之所以要用顧雲霽等人的名號賣書,是爲了利用他們的名氣,主要目的還是吸引更多人來買書。”
“敢用泄露考題信息的事情來做宣傳,膽大包天不說,實在是夠蠢的。”景豐帝嗤笑一聲,偏眸去看飛魚衛,“那這榮發書坊背後的東家,到底是誰?”
飛魚衛有些躊躇:“是……”
話未說完,外面便傳來哭嚎聲:“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攜犬子劉靖南來向陛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