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循洲進行了一番心照不宣的試探和博弈後,顧雲霽爲自己和張翠英成功爭取到了最大利益。就在陳循洲的二百兩銀子送入張家的第二天,顧雲霽正式對薛瀏進行公開判決,判其抄沒家產,於十日後在菜市口斬首示衆。
知府官宅裡,得知薛瀏一案的最後處理結果,嚴正謙挑了挑眉毛:“新官上任才一個月,就直接斬了一個七品縣令,這個顧雲霽還挺有本事的。”
師爺龐福道:“知縣官雖小,好歹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員,還是宜賓這樣的大縣,顧雲霽要斬他,居然都不向布政司和按察司彙報一下,也不怕上官斥他專擅?”
本朝太祖開國之時,改前朝的行省爲承宣布政使司,將全國劃分爲十多個承宣布政使司,在地方上大體形成了“省府州縣”四級制,敘州府正是隸屬於四川布政司。
而在省一級的行政管理上,又分爲三個部門,分別是掌管民政的承宣布政使司,掌管刑名的提刑按察使司,以及掌管軍事的都指揮使司,三個部門權力分立,互相牽制。
顧雲霽平日裡面對知府和同知時雖自稱“下官”,但那只是出於官級差別的禮貌稱呼,實際上他們同屬於府一級的行政長官,並沒有本質上的從屬關係。嚴格來說,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長官們纔是他正兒八經的上官。
布政司掌民政,按察司掌刑獄監察,顧雲霽作爲一府通判,縱然有自主決斷的權利,可涉及到七品知縣的性命判決,如果向上官彙報一下會更加穩妥。
聽到龐福的話,嚴正謙不以爲然地道:“若是換了旁人,或許彙報一下更好,但對顧雲霽來說根本用不着。按察使在四川刑名方面是最大的長官,可再大也大不到中央去,中央最大的刑名長官是誰?是刑部尚書!”
“而朝廷現任的刑部尚書名叫顧遠暉,和顧雲霽是本家,更是他的親堂叔。有這樣硬的關係在,別說是斬一個縣令,只要證據確鑿,便是斬一個知府,按察使都不敢說他什麼,怕是還得豎起大拇指誇他斬得好。”
師爺龐福一輩子都在敘州府打轉,眼界也就侷限於本地的勢力糾葛,不由聽得嘖嘖讚歎:“不愧是京城裡出來的翰林大官人,在朝中到處都有人脈關係。”
“普通地方官最怕的就是離京久了,陛下和朝廷忘了自己,只能在地方上熬到死。顧雲霽有這樣一位當刑部尚書的堂叔,倒是不用擔心這一點,說不定用不了幾年就能回京了。”
“不止如此呢。”嚴正謙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瞥了龐福一眼,“你可知他夫人姓什麼?”
“姓什麼?”
“姓徐。”
龐福一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徐?哪個徐?”
嚴正謙沒好氣道:“你說哪個徐?當然是紹興徐!惠宗朝的內閣首輔徐承裕,就是顧雲霽的岳父。雖說徐承裕現在不在朝中了,可他留下的人脈關係還在,他的門生弟子遍天下,顧雲霽想要在地方上混點政績回京升官,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龐福只知顧雲霽出身松江顧氏,倒是不曾瞭解過他的妻族勢力,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夫人是徐承裕的女兒?聽聞顧雲霽懼內,他夫人性格強勢,那……那他剛到敘州府的那日,陳循洲給他送去了兩個美人,豈不是一來就把徐家給得罪了?”
“所以我說陳循洲蠢吶。”嚴正謙嗤笑一聲,輕蔑道,“連人家的來頭都沒搞清楚,就着急忙慌地送女人過去,憑徐家的威勢,想要日後在官場給他使絆子易如反掌。果然不是科舉出身的,就是眼界狹窄。”
龐福笑道:“不過陳循洲一個掛名監生,最多也就混到‘代同知’了,要是哪天朝廷派個官員過來補缺,他連代同知都當不成,一輩子都出不了西南大山,徐家怕是給他使絆子的機會都找不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算有自知之明。”
話畢,二人頓時哈哈大笑。
一會兒,嚴正謙笑容漸收,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顧雲霽年紀輕輕,行事居然還算有分寸,沒有莽莽撞撞地借薛瀏之事拉陳循洲下水,可見是個有腦子的。”
龐福道:“畢竟他此舉主要還是爲了立威嘛,若是把同知得罪狠了對他也沒好處。新官上任三把火,顧雲霽一來就斬了宜賓縣的縣令,這把火燒得可真夠旺的。”
嚴正謙不贊同地搖搖頭:“你錯了,顧雲霽要是真想立威,早在薛瀏借送特產之名向他行賄時,他就可以將薛瀏下獄了。但他沒有,而是等到了張翠英來申冤告狀時,才收集足了證據,數罪併罰,判了薛瀏斬首。”
“很明顯,這正是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官員的慣有思維,什麼‘伸張正義’、什麼‘爲民做主’、什麼‘清正廉潔’,反正就是一腔熱血,一門心思地想要做一個踏踏實實的好官。”
嚴正謙撇撇嘴,目露不屑:“但等他們多做兩年官就會發現,那些都是虛的,保住自己的烏紗帽纔是實的。不說求升官發財,能夠保證平平順順地不犯錯,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旁的哪來那麼多心思管。”
“反正,我在敘州知府這個位置上就剩最後這兩三年了,顧雲霽精力旺盛,隨他怎麼折騰,莫要來牽扯我就好。”說着,嚴正謙翻了個身,在太師椅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小憩。
龐福適時退下,關上門出去了。
十日後,薛瀏被押至菜市口,午時三刻一到,正式行刑,人頭當場落地。
親眼看着薛瀏被斬首的張翠英熱淚盈眶,當天便去祭奠了張奉義,告慰其父在天之靈。
雖然顧雲霽最後並沒有幫她奪回原本屬於張家的二十畝田地,但她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罪魁禍首伏法,五十畝地開墾完畢,還有陳循洲送來的二百兩銀子,有這樣的結果,張翠英已經很知足了。
薛瀏一案塵埃落定,顧雲霽正準備繼續自己的“下鄉”步伐,就見陳培時傳來了新的消息:
“大人,您要的在沿海內陸之間進行貿易的大商人找到了一個,這會兒正在會客廳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