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草藤甲破破爛爛,胸膛上是一個被長槍戳破了的大洞,周圍還有很多狼筅造成的劃傷,甚至手臂上和後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
可以得見,這些兵器若是實實在在地落在人身上,對方會呈現出怎樣血肉模糊的慘狀。
玉景明說得不錯,幸虧今日是演習,要是在真的戰場上,他手底下的人還有命在嗎?
水三子臉色發白,冷汗頃刻間就打溼了後背的衣衫,他惶然地看着玉景明,嘴脣顫動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玉二哥,咱們現在怎麼辦?要是朝廷以後都用這種軍陣來對付咱們,那咱們可就……”
“演習已經結束,眼下要緊的是待會兒的談判。”玉景明臉色沉沉,伸手打斷了他,“爲今之計,只有利用好談判,爲我們爭取儘量多的利益。”
水三子喉頭滾動,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當了幾十年的海盜,自由散漫慣了,根本不想歸附朝廷。無奈陶煉一心想着落葉歸根,他便只好依着老大來到紹興府談判,本想着在演習上將官兵打個落花流水,好叫陶煉看看朝廷是如何的懦弱無能,好教他打消歸附的心思。
誰知道最後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竟然是他們自己,而且還是這樣的慘敗,他們幾近全軍覆沒,朝廷卻基本沒有傷亡。
如此一來,不僅陶煉更加堅定了歸附的想法,只怕其餘人也動搖了。
一場演習結束,海盜們再不復之前的趾高氣揚,臉色陰鬱地坐在談判桌上,所懷心思各異。
蘇旗性子有些吊兒郎當,在做正事的時候卻相當靠譜,沉着冷靜,毫不慌亂,看着就讓人心安。但他終究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演習大勝,蘇旗心情頗好,故意笑道:
“這個中場休息可真是休息得人身心舒暢啊,我現在覺得整個人神清氣爽,諸位說是不是?”
對面的幾個海盜臉色難看至極,根本沒有搭話的心情,唯有陶煉擔心場面尷尬,朝他勉強擠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
雙方再次坐到談判桌上,各自的處境卻和之前大不相同。這一回,梅峰等人仗着演習獲勝的底氣,面上笑盈盈的,態度卻相當強硬,幾乎把“你要是不同意,就等着我們像剛纔那樣把你們往死裡打吧”寫在了臉上。
不知是被打怕了,還是沒有心情和他們掰扯,陶煉幾人全程沉着臉,話很少。無論梅峰等人開出怎樣的條件,他們雖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但也沒有出言反駁。
陶煉的爵位,他手底下人的去處,今後具體的官職和待遇……一項項談下來,陶煉幾個人就像是啞巴了一般,基本上沒有提出異議,談判就這樣順利地進行了下去。
日頭漸高,談判終於來到了最後一項,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項——陶煉派系所經營的海貿生意。
陶煉是海盜,除了打家劫舍以外,當然也做正經的生意。朝廷的海貿主要是將本朝的絲綢、茶葉等物賣給西洋商人,讓他們帶回到西洋本國進行販賣,西洋人則也會將他們的一些小玩意兒,諸如鐘錶之類的賣到我朝本土。
雖然在這一過程中,朝廷的出口遠大於進口,獲利頗多,但貿易途徑過於單一,而且都是通過西洋人在當中做中間商,朝廷相對被動,若有一日西洋人找到了別的貨源地,那朝廷的海貿就斷了。
然而陶煉等人卻是從南洋起家,他們勢力的大本營在南洋海域,貿易經營範圍輻射大半個東南亞。平日裡主要是將東南亞乃至南亞的一些特產販賣給西洋人,賺取白銀。 或是同樣擔任中間商,將本土的貨物先運到南洋,再賣給西洋人。西洋人提前完成交易,省了路費,自然很樂意,而陶煉也從中獲得了差額利潤,這些年賺得盆滿鉢滿。
再說了,陶煉作爲海盜有強大的武力作爲支撐,黑白道都混得開,人脈廣,這也導致他們的經營範圍和經營種類比普通商人更大更多,甚至在有些方面,連朝廷都比不上他們。
若是能夠在招安陶煉的同時,將他們經營的生意網也收化過來,那將對朝廷產生不小的助力,這也是朝廷盡力爭取想要招安陶煉的重要原因之一。
海貿生意是陶煉等人的搖錢樹,不僅朝廷眼熱,他們自己也將其看得分外重要。若是這事換到演習之前談判,梅峰一定是小心翼翼,開出儘可能豐厚的條件,以促成招安。
但這會兒有了演習獲勝的底氣,梅峰不必顧忌太多,說話都自信從容了不少:“關於陶幫主經營的海貿生意,朝廷的辦法是,由官府入股,納入官方體系,並派專人逐漸全面接手。”
“陶幫主只需要保留一定的股份,每年坐收分紅就可以,別的什麼都不用操心。”
這就跟陶煉把名下所有的生意拱手讓給朝廷差不多了。
其實原本的計劃中,朝廷做的讓步比這多得多,幾乎是將海貿的大部分自主權交給了陶煉。但梅峰相信,就算是如今這樣相當苛刻的條件,陶煉等人也不敢說什麼。
果不其然,聽到梅峰的話,幾個海盜臉色憋得通紅,想發火又不敢。最按捺不住怒火的水三子剛想拍桌而起,就蘇旗一個隨意的眼神涼透了心,瞬間熄滅得徹底。
所有東西聊完,梅峰慢悠悠合上手裡的公文,好整以暇地問道:“以上就是我們關於招安能開出的所有條件,陶幫主意下如何?你若答應,咱們今天就可以籤協議。”
陶煉繃着臉,稍微順了順氣,好半晌才道:“……此事事關重大,我手底下還有那麼多兄弟,怎麼着也得跟他們商量商量,且容我回去考慮幾日。”
梅峰也知道要給他點時間緩緩,接受這個現實,於是欣然答應:“好,沒問題。但陶幫主要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總不能讓我們就這樣等下去。你要是不同意,我們也好儘早採取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是什麼辦法,不言而喻。
聽着梅峰明裡暗裡的威脅,陶煉的臉色難看得好像吃了只蒼蠅:“……我手下的兄弟好些都在外面,需要些時日才能把他們召回,你給我一個月……不,除夕,年底之前我一定給你答覆。”
現在是臘月初四,距離除夕還有不到一個月,這點時間梅峰等得起。
他微笑點頭:“好,那就等着陶幫主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