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查通倭商人在紹興府初見成效之際,浙江其餘各州府的衙門也學着顧雲霽的舉措,開始在轄區內對販賣貨物給倭寇的商人進行一定的處置和罰款。
民衆觀念的改變非一朝一夕之功,或許這些商人短時間內還是不能從根本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他們至少見到了官府堅決的態度,不敢再以身犯法試探官府的底線。
於是一時間,原本和倭寇做交易的商人紛紛斷了聯繫,有的人甚至連海貿生意都暫停了,唯恐跟高世殊等人沾上一星半點的關係,惹來官府的懷疑。
對高世殊來說,和這些商人的貿易是他們最穩定也是最主要的糧草來源,朝廷如今來了這一出,就相當於直接切斷了他們的補給,若是再不做出行動,他們只能逐漸被困死在海上。
高世殊原本還想着退回大本營,慢慢積蓄力量,和朝廷做長期的抗爭。眼下局面卻發展到了這一步,他不得不採取激進的辦法,開始大肆劫掠過往商船,甚至闖入朝廷水師活躍的海域進行打劫,以獲取必要的糧草物資。
顧雲霽等人對此毫不意外,高世殊如今正如籠中困獸,看似攻勢猛烈,實際上只是最後的掙扎。用不了多久他便會自我消耗殆盡,成爲砧板上的魚肉,任朝廷隨意宰割。
然而就在高世殊一派的倭寇勢力越來越衰微,越來越窮困的時候,他們卻突然收攏攻勢,退守大本營鳴沙島,任朝廷水師百般挑釁也不出戰,跟只烏龜似的徹底縮回了海上。
蘇旗對此難以理解:“真是奇了怪了,半個月前高世殊他們還跟瘋狗一樣,見人就咬,見船就搶,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二,一看就走到了窮途末路,如今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老實安分?”
“難不成是知道打不過朝廷,索性不做垂死掙扎,乾脆縮回老家等死?”
“不太像。”顧雲霽搖搖頭,“高世殊和陶煉不一樣,如你所說,他就是條瘋狗,就算真到了山窮水盡的一天,也絕不會乖乖等死,反而會召集最後的力量對朝廷進行反撲。”
“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和性情,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大的改變,他現在變得這麼保守,多半是在憋什麼壞招。”
蘇旗還是想不通:“那也沒道理啊,咱們處置了那些通倭商人,切斷了高世殊的補給,他就算是想憋壞招,但他們沒糧食沒飯吃,拿什麼來憋?別到時候把自己給憋死了。”
梅峰沉聲道:“高世殊殺了陶煉,將陶煉原本的勢力收歸己用的同時,也接收了陶煉名下的生意,說不準他還有別的貨源補給通道,這是咱們不知道而已。”
“高世殊的大本營鳴沙島附近多暗礁,不熟悉海域的人進去了多半都會觸礁沉船,朝廷的水師又不成器,巡邏還行,進行大規模的海戰有些過於勉強了。爲今之計,只有派人盯好高世殊,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隨機應變罷了。”
這時,一個官差從外面走進來,對梅峰道:“總督大人,外面有人想要見您。”
“什麼人?”
官差搖搖頭:“不知道,那人用頭巾蒙着面,不肯透露姓名,只說要見浙江總督梅峰,聲稱有關於倭寇的重要情報提供。”
梅峰聞言和顧雲霽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稍微思量之後,還是道:“那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蒙着面的男人跟着官差走了進來。這人穿着一身灰撲撲的長袍,腦袋被包得嚴嚴實實,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也在處在陰影之中,看不太分明。
梅峰不動聲色打量他一番,道:“閣下既要見我,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男人了看屋內侍候在旁的幾個官差,似乎有些顧忌:“在下有要事相告,爲防消息走漏,還請梅總督先揮退下屬。”
梅峰定定地看着他,沒說話。
這人來歷身份不明,上來就要梅峰揮退下屬,很難不讓人產生懷疑。梅峰是總攬浙江軍政的最高長官,身份貴重,眼下抗倭正處在關鍵的節點上,萬一這人是高世殊派來的刺客,專門就是要刺殺梅峰使浙江內亂,也不是沒有可能。
梅峰不表態,男人也沒有動作,就這麼靜靜地和他耗下去。
良久,顧雲霽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自己和蘇旗,試探道:“那我們呢?我們不是梅總督的下屬,總可以留在這裡吧?”
男人道:“顧大人和定國公和梅總督一樣,都是朝廷抗倭的肱股之臣,不可能走漏消息,當然可以留在這裡。”
這人嗓音低沉,應當是刻意壓過的,顧雲霽總覺得有幾分莫名的熟悉,眼睛微眯:“你怎麼知道我們兩個的身份?”
男人又不說話了,半晌才道:“還請梅總督先揮退下屬。”
能一眼認出顧雲霽和蘇旗的身份,多半是見過面的,說不定是他們認識的人。這人一襲長袍鬆鬆垮垮,看得出來沒有藏武器,三人對一人,蘇旗又有武藝在身,應當是出不了什麼意外。
三人默契地用眼神商量完畢,隨後梅峰將屋內的官差全部揮退,又將門窗關好,然後重新看向男人:“現在可以了吧?閣下總該讓我們看看你長什麼樣子?”
男人緩緩擡手,摘掉了矇住臉的頭巾,面容完全露出的一剎那,三人齊齊睜大眼睛:“……玉景明?!”
如今已是八月,上一次見到玉景明,還是去年臘月和陶煉的招安談判上,大半年不見,玉景明不復當時的自信從容,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有些憔悴。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梅總督,顧大人,還有定國公……好久不見。”
顧雲霽心中驚疑不定,有些說不出話來:“……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陶煉被殺後,你去哪了?”
玉景明苦笑道:“這些事……說來話長。”
高世殊殺死陶煉和水三子的那一晚,玉景明正好在外面辦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到他得到消息匆匆趕回去,卻發現幫內早已改旗易幟,陶煉和水三子一死,鄭羽帶着剩下的人全部投靠了高世殊,玉景明成了孤家寡人。
玉景明跟隨陶煉多年,不說忠心不二,至少也是感情深厚,他不能接受鄭羽一樣,投靠到仇人的麾下。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勢單力薄,不可能與高世殊對抗,所以那之後他四處流浪,尋找容身之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