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眼看京城城門就在前方,顧雲霽卻突然叫停了馬車,李晉澤見狀不解:
“顧大人,爲何不走了?這一路上你的氣色雖然好了不少,但高世殊那邊一直不肯說實話,我心裡總是沒底。還是要找太醫瞧瞧,確認你身體無礙了,纔好叫人放心啊。”
顧雲霽笑了笑,沒回答李晉澤的話,而是反問道:“敢問殿下,待會兒進了京城之後,殿下準備先做什麼?”
李晉澤摸不着頭腦:“當然是將顧大人你安置到宮外的別苑,確保你的安全之後,立刻回宮去請太醫爲你醫治。”
顧雲霽暗暗嘆息一聲,道:“那殿下準備何時去請罪?”
李晉澤一愣:“……請罪?”
顧雲霽聲音發沉:“殿下先斬後奏,在未得到陛下准許的情況下,就私自將臣帶回京城,已然是違反了朝廷規制。殿下作爲大夏的儲君,本該爲臣民做表率,如今卻犯下了過錯,再不主動去向陛下請罪,是想一錯再錯嗎?”
李晉澤不說話了。
顧雲霽道:“還請殿下先行進城,立刻入宮去向陛下請罪,臣則在此等候,直至殿下獲得陛下原諒,准許臣進入京城。”
李晉澤沉聲道:“那若是父皇不肯原諒我,一直不准你進京,又該如何?”
顧雲霽微微一笑:“臣若就這樣隨着殿下進城,那叫地方官私自回京,嚴重者當以謀反罪論處;但臣只在城外等候,不得到陛下的准許不踏入京城一步,最多隻能叫擅離職守,這兩件事的性質可不一樣。”
“何況殿下此舉雖有違規制,但事出有因,並不是全然不能理解。您是陛下的親兒子,父子之間沒有什麼話說不開,屆時只要殿下按照臣教您的話說,一定會讓陛下消氣的。”
說罷,顧雲霽同李晉澤耳語了幾句。
聽完顧雲霽的話,李晉澤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那請顧大人在此稍作等候,我現在就入宮去見父皇。”
顧雲霽笑着頷首:“殿下儘管去吧。”
——
“兒臣李晉澤來向父皇請罪。”
半個時辰後,李晉澤姿態恭敬地跪於殿中,朝着上首的景豐帝道。
景豐帝冷眼看着他:“請罪?你何罪之有?”
李晉澤神色平靜:“兒臣違反朝廷規制,擅自攜地方官顧雲霽離開屬地,此罪一也;周太傅逝世後,兒臣悲痛難忍,不顧大局央求父皇放兒臣出京遊歷,埋下禍患,此罪二也。”
“在杭州遊歷遭遇刺客伏擊,險至喪命,爲人子者未能保全身體安危,令父皇爲兒臣擔憂,損害慈父之心,此罪三也。”
說着,李晉澤重重地叩首下去:“兒臣作爲父皇的長子,大夏的儲君,今犯此三罪,若是輕輕揭過,必使朝野上下人心不能信服,懇請父皇責罰!”
景豐帝沒料到李晉澤會如此說,當下愣了一愣,醞釀了好些日的鬱氣瞬間去了一半,只是仍繃着臉:“……後兩條暫且不提,就說這第一條。”
“雖說當初爲了剿滅倭寇,朕給了顧雲霽等一干官員自由行動之權,但那是在浙江範圍內!顧雲霽再怎麼說也是地方官,無詔不得回京,你敢私自帶他回京城,是不把朕放在眼裡了嗎?”李晉澤立刻將身子伏低:“兒臣不敢!”
景豐帝冷笑:“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先斬後奏,表面上是給朕知會了一聲,可實際上朕收到你信的時候,你都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當初周太傅逝世,你在朕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皇宮之內四面高牆,令你氣息鬱結於胸不能發,面有病色。想到當年先趙王逝世,朕也是病了好一陣子,差些沒熬過來,朕一時心軟,便讓你出宮散散心。”
“爲了讓你安心遊歷,朕瞞了朝野上下,只說你在東宮閉宮休養,結果呢?你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李晉澤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顫抖,似是懼怕不已,景豐帝越看越來氣,怒不可遏:“你先是遇刺客伏擊,後是擅自帶地方官回京,哪一件不是驚動朝野的大事?”
“在百官眼中,他們的儲君本該好好待在東宮,讀書養身,如今卻捅出了這樣的禍事,你叫當初幫着你瞞羣臣的朕情何以堪!你叫朕有什麼臉面應對羣臣詰問!”
說到這裡,景豐帝怒氣失控,一把抓起桌上裝滿熱茶的杯盞摔在地上,“啪嚓”一聲,熱湯飛濺,碎瓷片散了滿地。
景豐帝不僅氣李晉澤擅自帶顧雲霽回京,更氣微服出訪本是兩人密知的事情,李晉澤只管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就是,不用驚動任何人,他卻偏偏鬧出這樣的事情,害得景豐帝無法回答百官儲君遇險的問題。
等到景豐帝發完了火,李晉澤這才慢慢仰起頭,露出一張滿是眼淚的臉,他帶着哭腔道:“兒臣……兒臣知錯,令父皇如此爲難,兒臣罪該萬死……”
“兒臣想要出宮遊歷,並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在心底積壓已久的願望……老師臨終前曾對兒臣說,父皇初即位時年紀雖輕,卻有魄力有手段,巡黃河、遊江南,視察地方民情,將各地局勢一手掌握,令百官不敢欺瞞。”
“兒臣既爲父皇長子,幼時便有效仿父皇之志。父皇像兒臣這麼大時,已經博覽羣書,繼承趙王府,入朝參與政事。二皇弟年幼於兒臣,尚可以出使東瀛建功立業,兒臣卻碌碌縮於宮中,毫無建樹。”
李晉澤額間被先前彈起的碎瓷片破,滲着縷縷鮮血,他哭得不能自已,言辭懇切,看着分外可憐,讓人忍不住心軟。
“……故而兒臣此去江南,不僅是爲了增長見識,更是爲了走父皇當年走過的路,體會父皇年輕時的心態志向,以成長爲一個合格的儲君,不令父皇失望。”
“一路上兒臣都有認真記錄所見所聞,感受江南風土人情,這既可以給兒臣自己留下寶貴記憶,以便將來時常回味翻閱,也可給父皇用作參考,更好掌握朝中局勢。”
李晉澤說着,將隨身帶來的記錄冊交給寧福海,呈到了景豐帝案前。
景豐帝翻開一看,果然記錄得非常詳實,江南地理、民俗以及各地官員的作風和名聲,在上面都有涉及,可見書寫者是認真下了功夫的。
且不談這記錄冊對景豐帝有沒有用,李晉澤能有這份心就已經很難得,看着淚流滿面懼怕懊悔不已的太子,景豐帝的心已是軟了七八分,和緩了聲音道:“先起來說話吧。”
“是。”李晉澤收住淚意,慢慢地站了起來,因跪的時間過久,身形有些不穩。
景豐帝見狀又道:“來人,給太子賜座。”
李晉澤受寵若驚,結結巴巴道:“兒臣……兒臣謝父皇。”
這時,偏門進來一個步履匆匆的宮侍,在寧福海耳邊小聲說了什麼。
寧福海看了看景豐帝和李晉澤的臉色,站出來道:“啓稟陛下、太子殿下,城門守衛來報,說是顧雲霽顧大人病情突然加重,危在旦夕,是否準其入城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