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珠上山以後一直守着許家彥,直到晚上休息才讓他一個人獨處,方纔許家昌受傷她去瞧了眼就回來了,心裡不安又到許家彥房裡坐了半個時辰。母子倆聊了很多,從他小時候的趣事到現如今的瑣事,甚至連將來娶妻生子都計劃好了,許家彥暗自納悶又不便多問,碧珠看他直打呵欠這才離開。
似醒非醒之間,碧珠依稀聽到隔壁房裡傳出細微的響聲,她本來就睡不安穩,一個激靈坐起身跳下牀打開門奔了出去。起先她怕自己疑神疑鬼嚇到兒子,趴在門口聽了半天,忽然間又聽到有動靜,窸窸窣窣幾不可聞,就像是有人踮起腳尖走路,又像是有什麼東西。
碧珠心下一顫,之前僧人們沒有抓到那條大蛇,該不會是躲在許家彥房裡吧?!一念及此,碧珠什麼也顧不上了,擡腳就去踹門,只是門從裡面閂上了,她力氣又太小,接連踹了幾下也沒踹開。她發瘋似地又踢又踹,雙手不停地拍門,心裡的不安漸漸擴散,如果許家彥在房裡的話,怎會聽不見這番動靜?!
待她破門而入的時候,卻見對面的窗戶完全敞開,寒冷的夜風撲面而來,她止不住一陣哆嗦。碧珠甩甩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扶着牆跌跌撞撞地摸到牀榻,空蕩蕩的榻上只餘淡淡體溫。那一刻,碧珠的心彷彿被人掏空了,她猛地回頭看向那扇窗,用力抹去滾滾而落的淚水,撲上前去看向窗外,一片漆黑難辨蹤跡。
碧珠跳不過那扇窗,只好轉身去開門,心慌之餘,她與玉順撞個正着。等看清楚來人是誰,她就像快要溺死之人抓到了救命浮木,攥着玉順的衣領不肯鬆手,她需要一點安慰一絲希望,有個信得過的人幫忙總是好的。
玉順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滿是疑問:“你、你怎麼了?!”
“家彥、家彥不見了……”碧珠聽見自己絕望的哀鳴,她腦子裡亂哄哄的,眼前除了玉順的臉什麼都看不清楚,“玉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透着寒意的冷風迫使玉順從混亂中理清思緒,她擡頭看了眼對面的窗戶,用力握住碧珠的手:“你先別慌,你說家彥不見了?!他怎麼會不見了呢?!也許,他睡不着出去散步,況且,人有三急,說不定他去茅房……”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碧珠連連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知道,家彥他……”
僅留的理智告訴碧珠不得四處聲張,現在她的心情平復了許多,她可以應付各種突如其來的狀況。許家彥不見了,她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誤,如果她有機會代替兒子受難,她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碧珠拔腿就跑,玉順感覺大事不妙,隨手拉住她:“等一等,你要去哪兒?!有什麼事我們好好商量……”
“來不及了,家彥,家彥他有危險……”碧珠顧不得多做解釋,但她眼中的焦慮不安透露出事態的嚴重性。
幾乎是同時的,玉順不假思索地說:“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碧珠心裡既感動又欣慰,但她並不想連累無辜的人,毫不猶豫地甩開玉順的手,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好妹妹,代我照顧孩子們吧!”
這句話分明就是遺言,玉順哪能眼睜睜看着她去冒險,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自己的孩子有難,做母親的寧願代他承受。玉順拎起裙襬緊隨碧珠,候在院門口的柳葉兒和翠菊看見碧珠和玉順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兩人下意識地追上。
“娘,你和二孃要去哪兒……”柳葉兒眼看碧珠朝後山的黑幕中狂奔,趁着趕上玉順的時候,忙不迭地問了聲。
玉順扭頭一看是她,急得橫眉豎眼,厲聲叱道:“你來做什麼,快回去!”
“娘啊……”柳葉兒看她面色慘白,心裡更是放心不下,伸出手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推開。柳葉兒猝不及防,臉朝下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玉順看柳葉兒摔得這麼重,於心不忍想要拉她,又怕她糊里糊塗跟來冒險,狠了狠心不去管她。翠菊就快追上玉順,回頭一看柳葉兒趴在地上,隨即掉轉過身扶她起來。
“葉兒,你沒事吧,傷到哪兒了……”翠菊緊張地察看她的傷勢,匆忙解釋道,“夫人不是故意推你的,她只是不想你跟去……”
柳葉兒的手掌和膝蓋都被石子兒咯破了,一直往外滲血疼得鑽心,她探起頭,望着玉順消失的方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翠菊姐,我沒事,你快跟着娘,萬一出啥事了,也能有個幫手……”
“那好,你自己小心點……”翠菊擔心玉順,她將柳葉兒拖到有月光的地方,指着身後的遠門交代道,“這兒是寺廟後門,見了師父你就喊,不要亂動,傷了筋骨就麻煩了……”
“嗯,嗯,翠菊姐,你也小心……”
翠菊微微一笑讓她放心,起身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就融入了那片黑幕,柳葉兒心裡忐忑不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翠菊姐,娘,二孃,你們都要小心哪……”
眼前的一切如同無邊無盡的黑洞,除了耳邊沙沙的樹葉聲響,手上被荊棘刺破的痛楚,彷彿要與世間隔絕。不知道過了多久,翠菊扶着身邊粗糙的樹幹喘着粗氣,碧珠和玉順不知道去哪兒了,這樣下去,找不到她們不說,恐怕連自己也要迷路了。
翠菊定了定神,藉着月光四處張望,這時,她看到了林中那道一閃而過的金光,那像是誰頭上的金簪,早上她給玉順梳頭沒有戴金簪,那麼,這人一定就是碧珠了。翠菊正要去找碧珠,忽聞相反的方向傳來玉順的呼聲,很明顯她也迷路了,她一聲聲喚着碧珠的名字,語氣充滿了焦急和恐懼。
“夫人,夫人,這邊……”翠菊朝玉順的方向叫了幾聲,玉順那兒安靜片刻,轉爲驚喜道,“是小菊嗎?小菊,小菊……”
玉順循聲找來,迷路的恐慌被找到親人的驚喜取代,但緊接着她又擔心起來,喃喃道:“小菊,咱們娘倆要是再也出不去了怎麼辦,你還年輕,我不想連累你啊……”
“夫人,快別說了,我看見二夫人了,她在這邊……”翠菊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伸手撥開身邊荊棘。
“什麼?!你看見她了……”玉順不管臉上手上的傷口,飛快地朝她奔來,拉着她的手,激動地顫聲道,“小菊,小菊,你幹嗎跟來啊,我、我……”
玉順心裡很矛盾,她希望見到翠菊,卻又擔心連累了她。翠菊知道她怎麼想,沒有多說什麼,帶她往碧珠的方向去了。
“夫人,剛纔我看見二夫人了,她好像往這邊走了……”翠菊指着金光閃過的方向,輕聲說道。
玉順探頭往前看,什麼也沒看見,隱約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隨即拉了下翠菊的袖子:“小菊,咱們走反了吧,我覺得碧珠在後面……”
說着,玉順轉過頭,月光下那雙充滿好奇的小眼睛看着格外清楚,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連忙蹲下身子躲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像是壓根不存在似的。雖說只看了一眼,但玉順肯定自己沒有看錯,是她,一定是她,她怎麼也跟來了?!
“誰在後面?!夫人,你看見什麼了?!”翠菊也轉過身看了看,夜風自山頂刮過,吹得枝葉嘩啦啦響,影影綽綽形同鬼魅。
“沒、沒有……”玉順不曉得對方跟來有何企圖,也想不清既然來了爲何又要躲躲藏藏,混亂之間也就不想跟翠菊說了,輕聲敷衍了幾句,“我怕山上有野獸,可能是我多心了……”
翠菊點點頭:“別怕,野獸也怕人的,咱們快走,不要回頭看!”
翠菊循着忽隱忽現的金光加快了腳步,玉順緊跟着她,心神不寧走走停停,一想到那雙眼睛正盯着她的背就渾身不自在。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阮氏,她回房後睡得也不安穩,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一通睡意全無,起身披上外衣穿好鞋子出門小解。剛要進屋,只聽東院那邊亂轟轟的,阮氏走到院門口,從門縫裡向外看去,碧珠和玉順一前一後往後山跑,柳葉兒和翠菊邊追邊問出什麼事了。
佛門淨地能出啥事?!後山到處懸崖峭壁荒無人煙,幾個女人往那兒跑,沒事也整出事了!阮氏暗自數落她們幾句,打個呵欠正要進屋躺下,腦子裡那根筋突然“嘣”地一聲響,立即想到了什麼。
碧珠這女人最在意的不就是她的狀元兒子麼?!看她的樣子像丟了魂一樣,難不成許家彥出事了?!玉順上山誠心拜佛,若不是許家彥出事,她纔不會跟碧珠一起瘋!碧珠和玉順這段日子走得很近,無非是互相利用各有所圖,許家的狀元郎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就沒指望了!
阮氏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她大哥說過要派人來試探許家彥,很可能就是這些人請他出去說話,碧珠見不到他還以爲出大事了。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無知愚婦,她以爲人家都是土匪強盜啊,說幾句話而已,還能把她兒子怎麼着了不成!
阮氏將碧珠深深地鄙視了一番,轉念又想,大哥的人既然來了,爲何不先找她商量?!難道嫌她是個婦人不願意讓她插手?!大哥原先可不是這麼說的,他們兄妹聯手就是要讓許家彥乖乖聽話,成爲他們手中的棋子,她雖是女流之輩,卻不比大哥那幫手下遜色,許家彥上山拜佛還是她積極促成的呢!
於是,阮氏也跟來了,她自以爲沒被玉順發現,不料玉順憑那一眼就識破她了。玉順沒有當場揭穿只是不想亂上加亂,聽她極爲小心的腳步聲更是滿頭霧水。
“姓許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麼……”
一聲怒吼劃破夜空,翠菊頓了頓,皺了皺眉疾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