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許家彥的敘述,許家恆腦海中破碎的回憶終於拼湊完整,他曾深深愛過那位叫“阮若詩”的女子。夢中的她模糊不清,連她的名字也想不起來,如今,她甜美的笑容不再陌生,悅耳的聲音不再遙遠,甚至還能感覺到她指尖的溫暖。
然而,許家恆記得的也就這麼多了!他的心隱隱作痛,卻是那種事不關己的痛,就好像聽到一個令人傷感的故事,而他只是同情故事裡的主人公!
逝去的愛情像風一樣飄散無蹤,誰也留不住。愛過痛過不留遺憾也就夠了,何必再去苦苦執着,實在放不下的話,就當作是人生的考驗,經歷過痛才能擁有幸福。他和她都是好人,卻不是對的人,嘆一聲有緣無份,再見面也能笑顏相對。
許家恆對阮若詩的感覺僅此而已,事實浮出水面他才發覺原先的擔心太多餘,知道曾經受過傷,反而更珍惜現在的幸福。還好,他沒做過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他沒有傷害身邊的人,他可以坦然面對過去。
“謝謝你,家彥,我終於認清了自己。說實話,這些日子我總擔心以前是不是做過不可原諒的事,是不是傷過誰的心。但從現在開始,我可以完全擺脫過去的困擾。我沒有辜負誰,也不欠誰的,只要我的葉兒幸福,別人怎麼說我都不在乎。”
這就是許家彥希望看到的,許家恆堅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和柳葉兒會很幸福。許家彥相信他的二哥,他不需要多說什麼,他可以無牽無掛地離開了。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雨,春天的雨總是那麼多情,綿綿如絲滿滿暖意,像是輕柔的呢喃,又像是曖昧的低語。
沒有嚴冬的酷寒,哪來春天的溫暖。大自然如此,人生亦如是。
許家彥沒帶傘,許家恆把自己的傘給了他,等候已久的夥計們見他下樓紛紛示好。許家三少爺是雲雀鎮響噹噹的才子,將來是要進京做官的,說不定比阮尚書的官還要大。以往許老爺這麼說的時候,這些夥計壓根沒往心裡去,苗氏的潑婦行徑人人知曉,許家昌不務正業臭名昭著,母親和大哥都這樣了,真不覺得這位三少爺能好到哪兒去。
直到夥計們見了許家彥的真面目,這才知道他們以前錯的有多離譜,這樣一位溫潤如玉謙和有禮的翩翩公子,即使沒有解元的頭銜,也是位值得尊敬的少東家啊!
許家彥微微一笑,在衆人的注視下撐起油紙傘走到街上。雨水清洗過的街道散發着清新的氣息,混合着泥土的花香是他最喜歡的味道。腳下的青石板很光滑,幾道深深淺淺的印記像是被車輪碾出來的,雲雀鎮是個普通小鎮,這條路上不知有多少輛馬車經過纔會留下這麼清晰的痕跡。
“咣啷啷……咣啷啷……”一個七八歲模樣的男孩搖晃着鮮豔的撥浪鼓,擠眉弄眼衝身後的小男孩扮鬼臉,小男孩急得大叫大嚷,抹了抹臉上的雨水,衝上來抱住大男孩的腿,伸手要夠那個撥浪鼓。
“不給你,偏不給你……”大男孩以逗他爲樂,手舉在頭頂搖得咣啷響,小男孩盯着撥浪鼓往上跳,明知道夠不着還是卯足了勁。
許家彥停下腳步看着他們,這兩個男孩應該是兄弟吧,父母給他們買了新玩意,哥哥搶去玩弟弟不服氣。想起小時候,大哥就是這樣,父親從外地帶來好吃的好玩的他統統據爲己有,二哥跟去要還被三娘抱走,他想搶來給二哥卻搶不過大哥。後來,他只和二哥一起玩,雖然父親不許他們出門,兄弟倆倒也玩得很開心。
現在想來,被他們孤立的大哥纔是最可憐的人。不過,他那大哥應該從不覺得自己可憐吧。
“好啦,好啦,給你玩啦……”大男孩得意夠了,終於捨得把手裡的撥浪鼓給小男孩,小男孩雙手捧着夢寐以求的小玩意兒,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輝,彷彿得到了世間最好的東西。
孩子們很容易滿足,一個小小的撥浪鼓就能照亮他們的世界。人長大了懂事了,反而學不會滿足,不珍惜得到的幸福,爲了那些得不到的東西痛苦。
你想得到什麼?許家彥心裡那個聲音這樣問!
許家彥怔了怔,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想得到什麼並不重要,只要他愛的人都過得好,他的心事不需要被人知道。
許家彥忽然有種想法,他要在走之前看遍這個小鎮,也許,他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不知走了多久,許家彥發現自己迷了路,周圍的景象很陌生,以前好像從沒來過。他正打算沿着原路往回走,卻被小巷裡飄蕩的豆香吸引住了。
豆香?難道附近有豆腐坊?柳葉兒家就是開豆腐坊的,聽說她家的豆腐是鎮上最有名的,或許,這裡是柳家的磨坊?
許家彥循着豆香不由自主邁開腳步,他想看看柳葉兒長大的地方,他想知道什麼樣的家庭環境培養出她善良淳樸的性格。
“姐姐,你偏心,你給弟弟兩塊芝麻糕,只給了我一塊……”聽着像個女孩子,她好像爲了芝麻糕分配不均質問自己的姐姐。
“你這頭豬,這麼胖嫁不出去還得靠爹孃養着,想吃芝麻糕?先去吃一桶豆渣再來……”男孩語氣驕橫,顯然他在家裡比較受寵。
“猴精,你敢罵我是豬?看你那個細胳膊細腿,跟柴火棒一樣一掰就斷!你連桶水都擡不動,誰家姑娘就算眼瞎了也不找你!呸,你去吃豆渣,你每天吃豆渣,你一輩子都吃豆渣……
“豬頭,你比咱娘還潑啊!喂,我可不是咱爹,捱罵還得咧嘴傻笑!我胳膊腿細咋了,照樣能把你踹到地上!不信?不信你就試試……”
“…………”
姐弟倆吵得不可開交,個個都是伶牙俐齒,許家彥笑了笑,雲雀鎮磨豆腐的人家有好幾戶,哪能肯定這就是柳家呢!
“住手!不許打架!小強,你不能這樣跟二姐說話,你小時候是她揹着你到處跑,要不是他你早就被山上的野狼叼走了!小紅,你現在是他們的大姐,弟弟不聽話你要跟他講道理,不能動不動就出手,你就快嫁人了,像個男孩子似的誰敢娶你……”
“大姐,哪兒來的野狼啊,說得這麼嚇人……”
“我哪裡像男孩子呀……”
這是,柳葉兒?!許家彥不由往前走了幾步,靠近那扇斑駁破舊的窗戶往裡看去,坐在榻上的男孩又瘦又小,臉上卻是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揮起胳膊作勢要打對面的女孩。編着麻花辮的女孩身形壯實,滿眼厭惡地瞥向男孩,半垂着頭聽姐姐訓話。
背對許家彥的女子腰身曼妙,光滑精緻的髮髻搭在肩上,白皙柔美的側面比這春雨更清新怡人。她粉潤的脣一開一合,烏黑的大眼睛溫柔地看着她的妹妹,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甚是可愛。
許家彥會心一笑,靜靜地注視着他們。柳葉兒沒發覺身後有人,她拉過妹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爹孃每天都很辛苦,你照顧好弟弟妹妹,他們就能輕鬆一些。娘讓姑母幫你留意婆家,過不了多久你就嫁人了,到時候想回來都未必有空。弟弟還小,他不懂事,你現在看他煩,以後想他都來不及呢!”
“切,我想他?我纔不會想他哩!”小紅嘴上這麼說,語氣卻是軟和了許多,“姐姐啊,你一定是豆腐吃多了,心都是豆腐做的。要不是你以前那麼寵他,他纔不會這麼囂張,說到底都是你慣的……”
“啊咧咧……”小強掰眼睛吐舌頭向小紅示威,“二姐是個大壞蛋,就會欺負我們……”
“你這傢伙,皮又癢了是不!”小紅橫眉豎眼地指着他,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些好吃的都是我的,你要敢搶我就揍你!”
“你敢,等娘回來我告訴她,我讓她把你兩隻眼睛都給封了……”
“哎呀呀,氣死我了……”
小強看小紅髮飆,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一頭鑽進柳葉兒懷裡:“大姐救我,救我……二姐發瘋了,她真會揍我的……”
柳葉兒抱住小強,好笑地抓住小紅的手腕:“好了,好了,不要再鬧了,爹在磨坊磨豆腐,他會聽到的。”
“哼,小樣,有種你別讓大姐護着你啊……”小紅氣鼓鼓地揚了揚拳頭,猛一擡頭忽然瞧見窗外那張俊美的臉,心一慌手一抖,話也不好意思說了。
小強摟着柳葉兒的脖頸,無意中看到了笑吟吟的許家彥,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口水嘩啦啦地流在柳葉兒身上。
小紅和小強見過美男,他們的姐夫許家恆就是雲雀鎮所有大姑娘小媳婦的夢中情人。雖說許家恆經常陪柳葉兒來柳家,但他們對美男的抵抗力還是不夠強。許家彥和許家恆好看的程度不相上下,類型卻是截然不同,許家恆攝魂奪魄的光芒叫人不敢正視,許家彥優雅迷人的魅力令人難以無視。
他們不知道眼前這位美男就是柳葉兒的小叔,還以爲是路過的行人,聽到吵鬧纔會看一眼。小紅飽滿的腮幫子白裡透紅,一看就是少女芳心大亂的樣子。小強眼神專注,羨慕嫉妒都有,很難看清楚他在想什麼。
柳葉兒轉過身,正對上那雙漾滿笑意的清澄眼眸,她愣了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小、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