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眼神渙散口齒不清,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小丫鬟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想把她拉起來她卻像石雕似的一動不動,只是拖着哭腔叫喚,求碧珠救她相公。
碧珠的心砰砰亂跳,好在她是見慣大場面的人,腦袋還是清醒的。她披上外衣坐了起來,面向苗氏平靜地說:“苗兒,你冷靜點,慢慢說,家昌究竟出了什麼事?!”
“家、家昌他……”苗氏扶着丫鬟的胳膊艱難地爬起來,膝蓋以下像是不聽使喚了,站都站不穩。她反覆吞嚥着口水,不知所措地來回望着碧珠和丫鬟,丫鬟連忙拍她的背勸她冷靜。
“嗚嗚……”苗氏冷靜下來眼淚就止不住了,丫鬟扶她坐在碧珠身邊,焦急地等她開口。苗氏一手抹眼淚,一手拉住碧珠的袖子,六神無主地搖搖頭,“娘,怎麼辦啊?家昌闖了這麼大的禍,咱們該怎麼辦啊……”
碧珠也有些急了,握住她的手晃了下:“家昌闖啥禍了,你倒是說啊!”
“嗯嗯……”苗氏顧不得抹淚,用力吸了下鼻子,扁扁嘴顫聲道,“這兩天家昌回來的晚,但從不會在外面過夜,我等到半夜也沒見他人影,一着急就到門口去迎他。誰知道迎來了管家,我怕家昌晚歸的事傳到老夫人那兒去,就躲起來沒跟管家打照面。沒想到竟聽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碧珠和小丫鬟異口同聲道。
苗氏眼淚汪汪地擡起頭:“他說,家昌被衙門抓起來了……”
“衙門?!”碧珠愕然地瞪着她,“你沒聽錯?家昌怎麼會被抓起來啊?他又去賭錢了吧,欠債還錢,爲什麼要抓人?!”
“是啊,娘,欠債也用不着抓人呀,家昌一定出大事了,不然衙門抓他幹嗎……”苗氏哭得更大聲了,眼睛腫得像核桃,她扯着碧珠的衣服,大聲哭嚎,“娘,你一定要救家昌啊,我還這麼年輕,我可不要守寡……”
“少夫人!”小丫鬟匆忙捂住她的嘴巴,憂心忡忡地看向碧珠。
碧珠柳眉緊蹙,繼續追問:“你還聽見什麼了?管家是否已向老夫人稟報?”
說着,碧珠已經起身穿好衣服,打開衣櫥取出她的百寶箱。如果是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必驚動許老夫人了,她曾在飯局上和縣太爺見過幾次面,許家昌只要沒殺人,打點銀兩攀些交情應該還好商量。許老爺不在,這事要是處理不好,等他回來只怕對許家昌更失望。
“不好!”苗氏忽然想起什麼,拍開丫鬟的手,揪着自己的領口跳起來,“該死的管家,他說要去找大娘,剛纔我怎麼沒想起來呢,這事該找老夫人哪!大娘看咱們不順眼,她孃家又跟官府熟得很,她不會故意使壞陷害家昌吧!哎呀,這可咋整,完了,完了……”
“少夫人……”小丫鬟簡直沒法忍受亂說話的苗氏,按耐不住又想伸手捂她的嘴。
“什麼?!”碧珠身子一頓,扭頭直盯着苗氏,一字一句地問,“你說管家直奔大房那兒去了?!”
苗氏又驚又嚇,機械式地點點頭:“是的,是的……”
碧珠沉默片刻,忙從箱子裡取出些銀兩交給丫鬟:“你去衙門找個叫李大壯的差役,打聽下大少爺犯了什麼事,拜託他照顧大少爺,無論如何熬過今晚,許家會盡快想辦法的。”
丫鬟接過銀兩裝在荷包裡,鄭重其事地說:“夫人,您放心吧,我一定會把話帶到!”
碧珠揮揮手,小丫鬟不敢耽擱飛奔而去,苗氏眼巴巴地瞅着碧珠,看她遲遲沒有動靜不免心急:“娘,娘……你不去找大娘嗎?!”
“找她?!”碧珠哼了聲,輕輕搖頭,“我纔不會中她的計,送上門去給人羞辱!”
苗氏愣住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可是,現在,不是,慪氣的時候……娘、孃的面子比,家昌的命,還重要嗎……”
碧珠沒好氣地斜眼瞥她:“我兒子怎麼得罪你了,你巴不得他死,是嗎!”
“不、不……當然不是……”苗氏苦着臉連連擺手,眼淚又冒出來了,“哪有女人願意守寡啊,我這不是,擔心麼,嗚嗚……”
碧珠心裡煩躁懶得理她,任她在一旁哭哭啼啼,暗自想着心事。最近只爲許家美的婚事操勞,疏忽了許家昌確實是她的不對。許家昌是許家的長子長孫,從小被慣壞了,養成驕傲自大蠻橫無理的臭毛病,但他並非大奸大惡之人,怎會惹上官司鬧到公堂呢!這回應該不是打傷了人那麼簡單,半夜抓到衙門裡去,連知會一聲都沒有,以縣太爺和許老爺的交情,不該是這樣的!
更可疑的是,管家收到風聲沒來找她反而向阮氏彙報,可見阮氏事先就知情!管家是個聰明人,在許家待了這麼多年誰也不得罪,而且他和二房走得最近藉機討好許老爺子,如今許家昌出了事,他沒理由不告訴她一聲啊!許老爺出趟遠門又不是不回來了,何況許老夫人身子健朗,這個家還輪不到阮氏來當吧!
碧珠不相信管家投靠大房背棄二房,猜想他無意中得知這事跟阮氏有關,遭到脅迫不許透露風聲,怕被報復所以沒來通報。轉念一想,自己不該輕信別人,像管家這種八面玲瓏的人,最容易見風使舵,收了人家的好處自然替人辦事。不管怎樣,過了今晚管家還不露面的話,她就能徹底看清他的爲人了。
許家昌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如果真是阮氏和官府勾結,就算碧珠現在去求她也沒用。救不了兒子還要任人欺辱,到頭來還是得許老夫人出面才能擺平。阮氏好不容易設下這個圈套,不就是想趁老爺不在的時候收拾二房出口惡氣麼,她想看碧珠示弱哀求的樣子,想讓許家昌吃些苦頭,以後再也不敢跟她作對。
苗氏的哭聲越來越微弱,聽着像是夢囈一樣,碧珠踱步到窗臺,推開窗戶看向夜空。許家昌再不爭氣也是她的兒子,兒子受難她心裡也不好過,可是,要不是他流連賭坊夜不歸宿,哪能給人留下可趁之機,受點教訓以後才能長記性。
碧珠狠了狠心,不去想兒子可能正在捱打的場面,阮氏想看二房的笑話,偏不讓她如願,量她也不敢太過分,全當她替自己教訓兒子了。
碧珠思來想去,衝動魯莽只能壞事,現在最好裝作一無所知,深更半夜大吵大鬧,老夫人只會更反感二房,甚至覺得許家昌活該。阮氏精心設計這場好戲,怎麼可能不讓老夫人知道,老夫人若從別人口中得知許家昌被抓,就不會以爲是二房惹事,反而心疼長孫,託人把他放出來。
一念至此,碧珠纔算真正想通了,還好之前沒有衝出去找大房鬧事,不然後悔都來不及啊!
苗氏昏昏沉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碧珠收拾妥當只待天亮。阮氏最後的希望毀在碧珠手上,她會不顧一切瘋狂報復,這場較量只是剛剛開始,誰先亂了分寸誰就輸了。
天矇矇亮的時候,小丫鬟回來了,有心事的人睡不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苗氏聽到開門聲就醒了。她探着腦袋往丫鬟背後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到許家昌,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又哭起來。
“家昌,我的夫君,你到底在哪兒啊,你快回來……”
碧珠走過去踢她一腳,怒道:“閉嘴,你給誰哭喪!家昌沒事都被你哭出事了!”
苗氏怔了怔,咬着脣不吭聲了,小丫鬟進門就朝碧珠跪下,低下頭,瘦弱的肩顫巍巍地發抖。
“夫人,大少爺,大少爺他……”
碧珠心裡咯噔一下,手捂着胸口緩緩吐氣,輕道:“說,他怎麼了?!”
小丫鬟的頭更低了:“他、他被打了三十大棍,聽說,說屁股都開花了……”
“啊……”苗氏慘叫一聲暈死過去,碧珠垂下眼嘆了聲,“受點皮肉之苦不算什麼,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出去鬼混!”
小丫鬟納悶地眨眨眼睛,原以爲碧珠聽說兒子被打會發瘋,沒想到她比苗氏還鎮靜,看來,這位深受寵愛的夫人真是深不可測啊!
“找到那個差役了嗎?家昌犯了什麼事?”
“呃,哦!回稟夫人,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李大壯,所以耽誤到現在纔回來。李大哥說大少爺調戲良家婦女意圖猥褻,人證物證皆在,縣太爺礙於公衆呼聲輕責三十杖關押十日!”
碧珠鳳眸微凜:“黑燈瞎火哪來公衆呼聲,好一個縣太爺,扯謊都扯不到地方!”
“是啊,剛纔我也在想,大少爺要是白天被抓進去,咱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晚上衙門審案子嗎?!誰家媳婦大半夜的出門溜達?!”
“想審何時都能審,哪家媳婦咱們就別想了,反正不是什麼良家!”碧珠坐回榻上,冷笑道,“杖責三十關押十日,確實是從輕發落了!”
“夫人……”小丫鬟有話想說又怕碧珠嫌她多事,想想還是說出來了,“您不覺得這事兒有貓膩嗎?!大少爺愛賭不假,可沒聽說他猥褻過姑娘媳婦啊!縣太爺每年過生,咱們都給他送禮,就算大少爺真犯啥事也用不着下這麼重手……”
“好了!”碧珠指着趴在地上的苗氏,“送她回房休息,王媽不派人來請,今兒個哪都不去,記住了嗎?!”
小丫鬟很詫異,不過也不敢多說什麼,背起昏迷不醒的苗氏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來敲門,碧珠還沒應聲,小丫鬟就破門而入,氣喘吁吁地說:“管家,管家求見……夫人,您見是不見……”
碧珠真沒想到管家會來,不過這也說明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沒良心,她莞爾一笑:“讓他進來!”
管家一見碧珠就迫不及待求她原諒,原來,他並不是知情不報,而是怕碧珠存不住氣。阮氏故意向他透露許家昌的被抓的消息,篤定他會跑去打小報告,等着碧珠來找她的麻煩。管家跑去衙門看望許家昌,心想打也打過了,阮氏和縣太爺串通一氣,一時半會兒又不會放人,便打點獄卒照看許家昌,回府向阮氏覆命。看她那幅得意的樣子更加確信她是衝着二房來的,思量再三等天亮了纔來找碧珠商量。
碧珠沒有責怪管家,他這麼想的確是爲二房考慮,她又怎會埋怨。碧珠的表情出奇地平靜,管家很是不解,好心提醒道:“這會兒老夫人該用早膳了,您不妨去探探口風,就說大少爺徹夜未歸……”
“不用了,這事兒我自有分寸,忙了整晚,你回去歇着吧!”碧珠拿出兩錠銀子給他,管家推辭不過只得收下,想不明白她爲何不急不躁,接下來又打算怎麼對付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