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
男人?
陸涯眉頭一擰,彷彿看到了淡淡的綠光。
隨便掃了眼,並沒有定位到來人的位置。
四面八方的殘身冥皇向船身抓來,前仆後繼,試圖將衆人拖向不可知的深淵深處,又迅速被陣法灼傷,轉眼灰飛煙滅,在陣陣尖叫聲中消散一空。
慘烈的悲鳴籠罩全船,牽動了每個人的心絃,彷彿在挖掘每個人內心深處的……人性。
陸涯早就感覺到了,這種歷經滄桑的慘烈與悲鳴,和柳玄夜那隱藏的救世主氣息很像。
俯瞰蒼生的巍峨,容納宇宙的浩瀚,歷經無限歲月的滄桑,承受苦難親歷地獄的悲涼。
不是那種聖母類的救世主,而是屹立於巔峰的強者,以實力與意志逆天改命的救世主。
這是另一個境界的存在,是陸涯這種沒有經歷過苦難的現代宅男,所無法揣測的高度。
實際上,陸涯其實早就有所察覺。
從柳玄夜的經歷來看。
無論是三萬歲大老婆延承自千羽姬的巍峨霸氣,還是三千歲小老婆與寧中子常年生活的清冷純澈,這些氣質都有經歷源頭,不是憑空產生的。
唯有大老婆那種歷經滄桑的救世主氣息,陸涯始終找不到源頭,也根本無法理解。
畢竟,這種滄桑過於深邃,獸巢之森的應龍比柳玄夜活的久的多,極雲之海的飼鯤主高高在上,那種滄桑的氣息也不如柳玄夜那般深沉廣博。
因此,陸涯一直在猜測,柳玄夜存在千羽姬、寧中子外的第三個導師,這個人造就了她的救世主氣息,也使她加入七冥神,走上反抗仙庭的革命之路。
現在,陸涯終於發現了這個導師,還是個男人。
嗯……
初戀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蹟,綠光在哪裡?
陸涯就差沒唱出來了。
這時候,寧中子跟了出來,非常警惕的問道:
“哪個男人?”
柳玄夜面色凝重,平靜的眸子裡暗流涌動。
“七冥神之首,也是提出七冥神計劃的人。”
一道直抵人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灌入衆人的耳膜,卻又如從心底發出,動搖着人的靈魂。
這不是幻術,它只是一種單純的感染力,彷彿在挖掘衆人的人性與良知。
“你還記得我,我很欣慰,但我懷疑,你早已經忘記我們的使命,譬如我可不記得我們的計劃中,有你與仙人結合生子這一個步驟。”
柳玄夜搖了搖頭。
“這不是任務,這是我的宿命。”
神秘人又道:
“我的推衍術在你之上,宿命是我們的敵人,一切阻擋我們解放三界的牛鬼蛇神,終將化爲塵埃。”
柳玄夜據理力爭。
“你沉睡的太久了,現在的世界比三千年前強得多,我們需要吸納新鮮血液。”
千萬冥皇忽然停止了嘯叫與前仆後繼的撞擊,一齊看向了陸涯。
“這就是你說的新鮮血液麼……”
與此同時——
一道墨色劍影落下!
刷!
伴隨着一道似有若無的鬆鳴聲,劍影徑直劈開了青光大陣,最終停在了陸涯鼻尖一寸外。
再無寸進!
這可有意思了!
陸涯仔細觀察,發現這一劍蘊含的悲愴氣息,彷彿帶着對宇宙蒼生的思索。
不止如此,陸涯感覺這一劍的氣息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遇到過……
搞得陸涯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自己的本尊或分身?
不過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種熟悉感並不是同源性的熟悉,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親近感,彷彿寄託了什麼深意。
從力量上說,這一劍倒不是特別強,卻彷彿在一瞬間感染了你的情緒,直達靈魂深處,從而輕鬆突破竹釉陣法。
這是一種超越幻術、甚至是超越力量本身的感染力!
但並不是卍印的作用……
陸涯很好奇,本想挨一劍試試。
結果對方主動停劍了。
那來自四面八方的混響之聲再次響起,卻不再如之前那般有感染力,平靜的語氣中壓抑着震驚。
“你爲什麼不動?”
陸涯巋然不動,反問:
“你爲什麼停下?”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
臨江子幾人沉醉在悲鳴中不可自拔。
柳玄夜似乎有些失望。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抗住這道感染力,但又很詭異的是,陸涯的眸子裡並無殺意,只有好奇……
寧中子緩過神來,也覺得很奇怪,師兄爲什麼不爲自己老婆出頭呢?難道和對方認識?
“無人知曉庸者之名……年輕人,告訴我你的名字。”
來自四面八方的混響之聲說道,平靜的語氣中再無之前的悲愴感染力。
陸涯笑笑。
“陸涯。”
那人沉默了,許久嘆了聲。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真是個誇張的名字。”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陸涯好像在哪聽過這句話。
等等,這不是前世道家典籍中對陸壓道君的描述麼?
陸涯陡然一凜。
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修仙設定並非來自道家,沒有與道家相關的修行典籍,這傢伙怎麼知道陸壓道君的?
實際上,這是陸涯第三次聽到與前世有關聯的東西。
第一次,極雲之海,上古巨章說好像在哪見過機甲……
第二次,仙班大會,連城子施展出的北斗七星陣法。
這是第三次。
這讓陸涯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世界,審視這次穿越。
我是誰?
我在哪?
我來做什麼?
他唯一肯定的是,自己是無敵的,彷彿是蜜汁自信。
他就是知道!
他現在百分百確定,自己在穿越過後的一個小時內,不光是封印了自己的滿級幻術,同時也一定封印了關於自己、關於世界、甚至是關於穿越的真相。
他想解封,但還沒到時候……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這時候,懸停的劍影自動消散。
只剩下一具具殘缺的人形冥皇,繞着失去了護陣的裂刻心盾號遊弋……
那人對柳玄夜道:
“看來你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幫手,雖然他沒有什麼憐憫之心,但我不會傷害自己人……先拿下仙庭,我們的事業纔算開始。”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很快消失。
陸涯向來是窮寇莫追,但這一次他好奇心爆棚,一反常態的擡起了右手。
緩緩道了句:
“人來——”
四面八方,萬千幽冥發出尖嘯,原地爆炸成血霧,飛在陸涯手中時,連灰都不剩了。
唯有呼嘯的鬆鳴聲,從南到北掠過深淵,差點撕裂了深淵外的位面晶壁……
陸涯能感覺到,對方爲了抵擋這一招“人來”,就算不死,也脫了層皮。
雖然並沒有全力抓人,但這確實是陸涯“人來”的第一次失敗。
“這傢伙比你想象的還要強呢。”
陸涯嘆道。
柳玄夜幽幽看了他一眼,神色複雜。
“你是殺不了他,還是捨不得殺他?”
“哈?”
陸涯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這不是男人嗎?
男人有什麼捨不得殺的?
“你老實告訴我,這人到底是誰。”
爲了自證清白,陸涯這一次動真格了。
柳玄夜莞爾一笑,暫時屏蔽了臨江子一衆人的意識。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人是在三千年前的誅冥之戰中突然出現的,至今沒人瞭解他。”
陸涯緊張的問。
“他長什麼樣?”
“我印象中,他短暫露過幾次面,是個相貌平凡的年輕人,屬於站在人堆裡毫不起眼的那種,也沒什麼天賦,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穩重感,彷彿懷揣着無限底牌。”
“他這種讓人心懷天下的悲憫是怎麼回事?”
“這可能是他的神賦異能,雖然看上去沒什麼特殊的戰鬥力,七枚神印中,他拿到的也是所有人挑剩的卍木印,但他的實力深不可測,曾經重創過書院的九弟子!”
陸涯假設這位九弟子的實力與紅豬仙相仿。
“那是應該的。”
柳玄夜繼續道:
“因爲我曾經試圖控制他,反被沾染了這種感染力……這是一種對弱者的憐憫之心,倒也沒什麼壞處。”
陸涯點點頭,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柳玄夜沒有說謊,這傢伙的感染力非同尋常,就跟真的是活了上億年一樣。
陸涯明明已經從力量上完全屏蔽了這種感染力,然而內心還是受其影響了。
不是中了幻術,而是發自內心的引出某種同理心,一種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從混沌之海到三界宇宙,爲了抵抗熵增,追求永恆,處處都是殘忍的剝削。
這人給陸涯的感覺就是,在吃人的社會中,他是唯一堅持不吃人、也沒被人吃掉的硬骨頭!
陸涯深刻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
“你們不瞭解他,也敢合作嗎?”
柳玄夜平靜道:
“沒人能在我面前說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的動機甚至比我自己都純粹。”
陸涯心中感佩,許久問道:
“他叫什麼名字?”
“我也不知道,因爲出劍有鬆鳴聲,大家都叫他鬆鳴,但在深淵,因爲在上一次誅冥之戰中重創過書院九弟子,幽冥對他更多的稱呼是……”
“深淵之主。”
陸涯點點頭,有內味了。
此人的力量的確是來自幽冥,但身上散發的人性,彷彿親歷深淵每一個幽冥的冥化過程,這種人性,甚至比仙界所有人都更加真實純粹。
這個世界,越來越有意思了。
陸涯這樣想着。
寧中子回過神來,滿額細汗。
她在剛纔的冥皇自爆中,感覺到一點特別的東西,宛如宿命一般,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是個好人。
“雖然是幽冥,但我怎麼感覺這人並不壞?”
陸涯笑笑。
“那就給他發個好人卡。”
軒末子也是一臉蒼白,茫然發呆,半天緩不過神來。
“幽冥原來曾經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臨江子就更誇張了,雙手微顫,捧着畫布,描出了一副恐怖的地獄圖景,整個人魔怔了一樣的塗畫着。
陸涯猜測,臨江子平時沒少做虧心事,否則應該只是心懷蒼生纔對,怎麼會着魔呢?
短暫的插曲後,裂刻心盾號繼續航行。
爲了省靈力,也爲了柳玄夜多在深淵裡安胎,裂刻心盾號一直在深淵中行駛了數月。
臨江子整日塗抹畫作,軒末子走神似的哼唱着,衆人的精神一度快要崩潰,直到陸涯拿出一副牌……
在三人鬥幽冥的激勵下,臨江子幾人的精神才重新恢復了活力。
缺點是輸給陸涯幾千萬塊仙晶。
優點是跟着陸涯和柳玄夜,吃了不少安胎補品,皮膚變得細嫩光澤了許多。
不論是爲了泡妞駐顏的臨江子,還是爲了更加女性化的軒末子,都很滿意。
數月後。
當裂刻心盾號抵達仙庭本部的時候,柳玄夜距離預產期只有一個月了,隆起的肚子已經完全遮掩不住,把寬鬆的紅袍撐起來了。
讓陸涯夫婦來仙庭本部,是天裁院的建議。
最後實施計劃的卻是華月公主。
皇城東港。
空中各類仙舟遊弋,密密麻麻的遮天蔽日。
港內停泊的仙舟整整齊齊,一眼望不到邊。
軒轅華月銀裝素裹,英氣逼人,帶着幾位大家族的青年才俊,前來皇城東港接機……
不,接船。
臨江子幾人在深淵受了幾個月的折磨,看到仙庭本部耀眼的人工太陽,沒等客人動身,就直接下船了。
軒轅華月也不在意,上前抱拳。
“臨江總執,辛苦了。”
“軒末師姐也辛苦了。”
軒末子一愣,特地提醒了一句。
“是師兄。”
軒轅華月笑笑,也沒辯解什麼,而是很禮貌的,繼續對每個人打招呼。
“諸位辛苦了。”
之後,陸涯才和寧中子攙扶柳玄夜下了船。
軒轅華月依舊是禮貌性的抱拳。
“我們又見面了,陸城主。”
陸涯微微擡眼。
“原來是你要我過來的嗎?”
“這是天裁院的意思。”
“哦。”
軒轅華月笑道:
“三個月了,整個仙界都以爲你們已經葬身深淵了。”
柳玄夜徑直向前走去,頭也不回道:
“人怎麼會葬身自己家裡呢?”
軒轅華月一愣,轉身道:
“柳宗主臨近產期,依然容光煥發,宛若少女,難怪我妹妹對你那般着迷。”
柳玄夜搖搖頭。
“那段記憶既然被封印了,就不要解封了,希望她以後能喜歡男人。”
“我也是這樣想的。”
軒轅華月嘴上應承,心中卻是心中一驚,不明白爲什麼柳玄夜連這種事也知道。
“在前往安胎之地前,我先帶二位去天裁院見七位聖裁決使。”
陸涯拍拍她的肩膀。
“讓他們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