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呼嘯,聖音嫋嫋,港口外的戰爭還在繼續。
華月宮被雷劫轟滅後,留下一個漆黑的大窟窿,宛如深淵之眼,盯着空中的七位聖裁決使。
七位聖裁決使目瞪口呆,目中駭然如見滔天巨浪,腦中一片空白,彷彿也被轟了個大窟窿。
雖然大陣雷劫抽取的轟擊力量,只是通神柱力量中很小一部分,但那畢竟是通神之力,是三界中最精純的力量,不可抗拒的天道之力,結果……
連陸涯一根毛都動不了?
他甚至還有精力救人?
雪落君一聲嘆息。
看了看深坑,看了看陸涯,看了看面色蒼白又轉紅潤的寧中子,再看看安然無恙的僕人們。
沿襲了雲中豹的浩瀚力量,她自認爲雲中豹的力量厚度遠超這道雷劫,但如果讓自己站在陸涯這個位置,她做不到這般風輕雲淡,遊刃有餘。
這已經不是力量高低的問題了。
這個男人掌握了……至高法則!
同時,身爲聖裁決使,七人爲了殺陸涯,不顧仙庭民衆的死活,而陸涯作爲敵對勢力,卻出手救人。
雪落君心生愧疚,不但在武力上被陸涯征服了,更在人格上被征服了。
其餘六人也同樣低下了高貴的、權威的頭顱。
陸涯既然做到這種程度,七人再引動陣劫或是刑天斧,已經毫無意義。
太平真人巍峨嚴正的對稱臉,忽然蒼老了許多,他沉着臉,對陸涯道:
“護庭大陣殺不了你,刑天斧也同樣殺不了你,我們失敗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陸涯心思不在殺人上,只道:
“堅持自己的正義吧,我不是你們的敵人,戰爭剛剛開始,儘量保護無辜的平民。”
明明很敷衍的話,說出口又變得一本正經。
“還有,柳玄夜在神曲山,聖女擋不住的,再耽擱,整個仙庭大陸都會陷入地獄。”
有那麼一瞬間,不光是雪落君,其餘六個老頭也被陸涯徹底被征服了。
春崖子也終於明白,李無邪這種對仙庭盡忠之人,也能和陸涯做朋友。
幾人都明白,陸涯既然能抗住通神雷劫,如果出手殺人,除了雪落君,其餘六人一個也走不了。
七殺其六,基本上不可能再啓動刑天斧,對柳玄夜的行動來說,是重大利好。
但陸涯並沒有這樣做,反倒救下毫無關係的僕人。
難道真的是聖人?
還是說,他本是神界高人,僞裝成柳玄夜的宿命之子,暗中破壞幽冥的革命?
春崖子問:
“晚輩有一事不明,陸城主爲何要殺聖皇?”
這就晚輩了?
陸涯解釋道:
“剛纔殺的聖皇,其實很久以前就被使徒總祭司林霧奪舍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柳玄夜正是靠這一手金蟬脫殼,離開的華月宮。”
七人恍悟,立即抱拳:
“多謝陸城主!”
遂化爲六道金光,直奔向神曲山。
只留雪落君立在半空,冷冷問道:
“我去神曲山,你不怕我殺了柳玄夜麼?”
陸涯搖搖頭。
“你殺不了。”
雪落君雪眸微冷,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寧中子在一旁微微皺眉,不明覺厲,一襲男式青衣在獵獵風中颯颯作響,勾勒出丰韻的身形。
“師兄,你這麼做有什麼深意嗎?”
陸涯看的入神,忙反應過來。
“啊,哦……必須有深意,我想想啊,玄夜這時候應該在神曲山做好了埋伏,準備將七人一網打盡呢。”
寧中子想了想,還真有這種可能。
原來這一切都在師兄的計劃之中!
只是不知爲何,她總感覺師兄眼神有些飄忽。
沉默很久,鼓起勇氣,沉着臉問:
“剛……剛纔那一擊,對師兄來說毫無危險吧,爲什麼師兄表情那般凝重,讓我誤以爲我們真的要死了。”
陸涯直勾勾的看着寧中子的眼睛。
“只是想抱抱師姐。”
寧中子以爲聽錯了什麼,強行讓自己嚴肅起來,但臉頰不受控制的火燒火紅的。
“爲……爲什麼?”
陸涯伸出右手,一本正經的指了指腦側。
“我說有壞人入侵了我的神智,你信嗎?”
寧中子一怔。
“幻術?”
“不是幻術,怎麼說呢,大概是一種放大內心惡念的法則之力。”
雖然陸涯經常扯淡,但這一次,他說的是事實。
爲了驗證這個事實,他竟從腦側隔空抽取一道黑影線,結果越拉越長,卻彷彿永遠扯不完。
“你看,就是這個。”
寧中子頓時嚇壞了,臉上暈紅消散一空,連忙湊過身來,幫陸涯一起拉扯黑線。
陸涯搖搖頭。
“放棄吧,師姐,我猜這是某個書院弟子,在風暴聚集時偷偷把惡靈種入我腦中,被通神之力轟擊後,這種力量達到了巔峰,連我都無法完全驅除出去,所以……剛纔才偏師姐,其實就是想抱抱師姐。”
陸涯雖然無敵,但這惡靈實在太邪性了,無法以力量驅除,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是白費。
沒錯,就是這樣!
萬幸他惡念不重……
寧中子一臉茫然、失神的看着陸涯。
“師兄放大的惡念只是抱抱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剛纔被灌注了精純的靈力,她的心中暖流四溢,滌盪周身。
她感覺,師兄已經達到了連她也只能望其項背的無垢境界。
陸涯一臉正氣,搖頭嘆息。
“這只是之前的惡念,剛纔被雷劫一轟,惡靈吸收了通神柱的力量,正在無限擴大我的惡念,如果之後我會做出什麼惡行……一定是這怪物的鍋!”
寧中子搖了搖頭,眼眶泛紅。
“不,師兄對我只有善意。”
可能察覺到這句話的不妥,她又連忙補充道:
“不止於我,師兄對玄夜,對仙庭,甚至對整個三界宇宙,都只有善意。”
陸涯笑了笑。
“那必須的。”
……
一刻鐘之前。
護庭大陣外。
一個身材略顯臃腫,面容儒雅平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布衣,揹着一個長木筒一樣的偃鏡,冷眼旁觀着港口外的大混戰,不發一言。
這是書院第十弟子,連城子。
他的身邊環繞着一道道黑線,形成颶風一樣的黑影,將連城子圍在中間,發出桀桀笑聲。
乃是書院第六弟子,惡靈。
之所以在大陣之外觀戰,是因爲二人乃是書院弟子,有有調動通神之力的權限,隨時可以進出大陣。
“你爲什麼不動手?你若動手,不消一刻鐘就能制服所有敵人吧?”
惡靈桀桀笑道,他的聲音乾枯,漏風,帶着讓人渾身戰慄的邪性。
連城子心如明鏡,倒是不太受惡靈影響。
“師兄莫要說笑,這頭星鸞力量很強,旁邊還有天運之子,不死之人……我又不擅長戰鬥。”
惡靈不信連城子的鬼話,書院這些後輩弟子中,他最看好連城子。
“你不擅長戰鬥,但我猜你一定有辦法制服他們,這些師弟我最欣賞的便是你,但你卻眼睜睜的看着仙庭的將士們戰死,無動於衷,難道這就是你的惡念?”
連城子搖搖頭。
“書院的力量只能用來對付陸涯,如果我們對這些叛軍動手,陸涯便可以殺光仙庭大陸所有人。”
“越是強大的人,惡念越是深重,這就是我來的意義所在。”
惡靈幽幽笑着,讓人不寒而慄。
話音剛落。
一道細到無法察覺的黑線,自風暴中心落下,徐徐進入陸涯的頭頂。
其蘊含法則力之微弱,不但沒遇到任何抵抗,甚至都沒被陸涯發現。
這只是惡靈的想法。
實際上,陸涯不但察覺到了惡靈的入侵,甚至發現了大陣外的連城子二人,聽到了二人說的每一句話。
他萬萬沒想到,堂堂書院弟子,逼格滿滿的十一獨行人,竟還有惡靈這樣下作的弟子……實在太好了!
陸涯不動聲色,任由惡靈亂性,笑着問師姐:
“我們可能會死在這裡,你後悔嗎?”
寧中子還是第一次在路涯臉上見到如此凝重的神情,一向過度擔心的她,意外的堅強起來。
“從撿到玄夜那一天起,我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天。”
於是乎,陸涯在惡靈的控制下,摟起寧中子柔軟丰韻的身子,閉上眼睛……坦然接受天罰。
惡靈忽然有點懵。
“這人怎麼跟老師一個型號的,最大的惡念就只是泡妞嗎?”
轟!
華月宮沒了。
陸涯還在。
陸涯承受住護陣雷劫的轟擊,並沒有出乎二人的預料。
然而陸涯在承受雷劫的同時,還給寧中子注入了濁白精純的靈力,同時還安然無恙的救下了幾百個僕人……
惡靈茫然匯聚成人,張口結舌。
他忽然理解,爲什麼前面的書院弟子,全部折在此人手中,也慶幸自己不是硬碰硬的戰鬥類型,否則對陸涯還真有點心虛。
怔怔看了半天,惡靈一聲嘆息:
“難怪摸劍人連劍都不敢拔,看樣子是要練劍練到宇宙毀滅了;紅豬仙敗給此人之後,沒臉在仙界混下去,直接跑去神界混日子,連復仇的鬥志都沒有;新來的三人行倒是有鬥志,可惜實力還差的遠;整個書院,說是六個人對付陸涯,結果卻只來了你我……”
話音未落,一道劍影劃開了浩瀚仙穹。
“老朽已經被書院開除了嗎?”
一道蒼老的聲音自天邊傳來。
連城子二人扭頭看去。
一位老者像掀起窗簾一樣,順着劍影劃開的空間縫隙,擡手掀開了空間,手腳似乎不是很利索。
老者身後,一個布偶女娃率先跳進了仙界空間。
五六歲模樣,身形五官雖然很可愛,但因爲太像人類,看起來格外瘮人。
待布偶女娃入仙界後,老者這才蹣跚而入。
仔細看,戴着一頂破破爛爛的蘆葦編織的斗笠,腰間佩一木劍,從天邊徐徐走來。
雖有些時日未見,甚至一共也就沒見幾面,但連城子二人還是認出了老者的身份。
書院第九弟子,帝禮。
因爲輸給七冥神之一,傳說是書院最弱的弟子!
惡靈向來不喜歡這位九師弟,因爲他太老了,給其餘人很大的壓抑感。
“這還真是稀客,您一把年紀的,還能戰鬥嗎?”
老者不動聲色。
一劍飛出,串起滿天黑線。
一劍回鞘,便已將惡靈封在了劍中。
動作很蹣跚,但又帶着遒勁的力道。
“你——”
惡靈怎麼也沒想到,這位九弟子帝禮竟恐怖至此,連老師也無法將它禁錮,結果被一劍封印了?
還是說,老師害怕自己的邪惡力量失控,專門製造了一把專克自己的劍,讓九師弟保管?
“這什麼鬼劍,快放我出來!”
惡靈在劍鞘內大喊。
斗笠老者道:
“好好看看吧,人家根本沒把你的惡念當回事,你也沒看到他真正的罪惡,他只是趁機佔了女人一個便宜。”
連城子一看,確有這種可能。
惡靈還是不服。
“他連攻擊他的七聖裁都放了,就是個聖母,能有什麼惡念?”
老者長長嘆了口氣,遂取下斗笠,露出一副溝壑叢生的老臉,和一雙深邃如空洞的眼眸。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惡靈笑了,邪性的笑聲籠罩天穹。
“這是他最大的罪惡?你簡直大逆不道,神王之外,誰敢稱天?”
老者搖了搖頭。
“老朽並不認識此人,只覺得他確實有這種氣質。”
連城子微微一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仔細觀察陸涯所爲的動機,殺人,放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間,並沒有統一的準則。
他彷彿是玩弄人類的天道,一切所爲,皆爲順心,哪怕以一己之力攪得天下大亂,只要過程足夠精彩,就能打發無聊的時間。
這種罪惡,確實深重!
反過來看,九師兄看到了連他都沒看到的東西。
連城子頓時心生敬畏,朝斗笠老者深深鞠個躬。
“難怪老師說您纔是最強的。”
“老師太謙虛了。”
老者戴回了斗笠,捏着笠邊,拔劍放出了惡靈。
“你去神曲山對付柳玄夜,陸涯這邊我會看着。”
惡靈很是不服,卻不敢再出言不遜,只質疑道:
“只是看着?”
老者微微頷首,一聲嘆息:
“若能僥倖看住,便是三界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