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譽本就是知恩圖報之人,自打代王幾年前幫了他一把後,他便與代王府走得極近,即便這幾年聲名鵲起,也沒有投靠旁人的意思。既應下與外國使者的比試,於情於理都得和代王說一聲,故他命人備了禮,頗有些忐忑地求見代王。
秦恪本就喜歡與容貌俊秀,氣質卓然,舉止文雅,談吐不凡的人交往,蕭譽是沈淮的好友,又是秦琬嫁進蘇家之前舉薦的人才。一想到眼前這位俊美不凡,如蒼翠松柏的年輕人既得聖人看重,又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無關,代王便歡喜得緊,非但連聲囑咐,令他好生爲國效力,還硬是要他留下來用晚膳。
一旦用了晚膳,便要錯過坊市大門關閉的時間,不是破例出門便是在代王府留宿。蕭譽素來重規矩,怎敢失了本分?秦恪見狀,本有些不高興,秦琬連忙勸道:“贊之也是爲阿耶的名聲着想,阿耶大人有大量,饒了他這回吧!”
秦恪被女兒一句話逗樂了:“阿耶哪是這般小心眼的人?倒是你,剛纔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
“我可沒鬼鬼祟祟。”秦琬隨口道,“贊之與九郎皆是咱們的人,贊之被聖人記住,九郎卻沒。我便派人給九郎府上送了些東西,也好寬一寬他的心。”
聽女兒提起趙肅,秦恪也有些感慨:“這便是出身名門的好處了。”
蕭譽再怎麼家道中落,依舊是昔日重臣蕭綸的獨生子,聖人一想到蕭綸,便會順帶問一句蕭譽。若是眼前又恰好有什麼合適的差事,隨口就將蕭譽給派出去了很多時候,機會就只是聖人問的這麼一句,錯過了,一輩子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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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那麼多名門子弟爭相做侍衛的原因,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在聖人面前說得上話,讓聖人記得,時不時就會提起的長輩。做了侍衛,尤其是左右衛的侍衛,一步步往上爬,總有一天能在聖人面前混個臉熟,僅此而已。
秦恪從前成天擔心性命,自不會去想這些事情,如今心頭大石落下,後半輩子安然無虞,地位超然,終於分了一絲神關注這些。可惜他懶散慣了,才留一絲心眼,旋即又擱着不管,轉而慫恿女兒:“你對蘇彧也算仁至義盡了,我瞧着旭之不錯,贊之也不錯!陳妙寸步不離地跟在你身邊,越見風儀……”
“阿耶——”秦琬未料到父親竟盤算起這些來了,不由尷尬萬分,“您說得都是什麼呢!”
“好好好,不說他們。”秦恪見女兒不高興,立刻轉了話頭,卻不死心,“要不,下次恩科,我給你尋幾個舉……”
“阿耶……”秦琬是真無奈了,“我過得不錯,真不需男人陪着,您當我是樂平公主啊!成日給舉子送知遇之恩!她還當她是提攜別人,殊不知連慕早就恨死了她呢!”
秦恪臉色一變,卻不忍責怪女兒,只說:“你怎麼把自己和樂平那種人相提並論!等等,連慕?連慕不就是成日跟着樂平的那個青年麼?你怎麼又認識他了,還知道他恨樂平?”
在秦恪心裡,愛女自是千好萬好,值得世間最好的男兒全心呵護,奈何事與願違。蘇彧也不是不好,一般人有這等女婿早該偷笑,只是離秦恪的標準差太遠。皇長子殿下早就對女婿蘇彧看不大順眼,自不介意女兒找幾個情人解悶,可姑侄爭搶一個男人,未免也太……罷了,傳出去不好聽又如何?只要女兒喜歡,他便舍了這張老臉,也要想辦法擺平此事!
“我也就遠遠見過他一次,這是我猜的。”秦琬解釋道,“連慕是治平七年的狀元,卻因出身寒門,被人所嫉,便有御史參他,說他的父親名‘晉’,與進士的‘進’同音。若他因科舉進身,便是冒犯父名,朝廷爲此事還爭論過好一陣子。”
這事秦恪也有所耳聞,便有些不屑地說:“他被人攻訐,聖人仍他讓做了掌固。雖無品無級,卻也有提攜之意,誰知他自甘墮落,竟去做樂平的男寵?”在秦恪看來,連慕無論是辭官離去,還是老老實實地做不入流的掌固,甚至去當權貴的幕僚,都比做男寵好啊!
“您都這樣想,可見旁人對連慕是什麼態度。”秦琬見父親皺眉,連忙安撫道,“您想啊,連慕考中狀元時也不過弱冠之齡,年少才高,卻又出身寒門,方會惹人嫉妒,進而對他下手。但仔細想想,他弱冠也未有婚配,可見打定了主意謀一有力岳家,爲何卻不在殿試之前便商定此事呢?”
秦恪怔了怔,有些不確定地說:“人家看不上他?”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可能——喬睿的狀元之位或許有些水分,連慕、祁潤這種出身寒門,無人幫扶,仍能摘取狀元桂冠的,絕對是一等一的人才。
各州郡的名額統共就那麼幾個,即便是爲了政績,推薦來的人也不可能在“相貌”上多磕磣。連慕能被樂平公主看中,在諸男寵中也是排得上號的受寵,言行舉止,容貌風儀定不可能差,許嫁庶女罷了,豈有看不上他的說法?
“要這麼說……”秦恪霍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面露憤慨,“樂平她,她怎麼能這樣呢?”
以連慕的本事,想要攀上勳貴再容易不過,他卻在殿試前連個婚訊都沒有,可見他對自身的實力極爲自信,打定了主意要拿婚事謀取最大的利益,而非屈就於一個普通的庶女。這樣的人,說他沒有強烈的進取心,勃勃的野心,以及滿腔的雄心,誰信?何況聖人已經釋放了善意,承認了連慕的狀元之位,只是暫時讓他做個掌固罷了。等風浪平息後,將他調上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這一次,連慕可就是從流外官變成職官,不是因進士出身而得官,你們總能閉嘴了吧?再要不依不饒,就得將洛陽裴氏給牽連進來了,如今的上宛侯裴晉之名也與“進”同音,誰敢拿這個理由斷洛陽裴氏嫡系弟子的前程,裴晉就敢讓他一輩子翻不了身!
若不是做了樂平公主的男寵,連慕雖經一番波折,至多不過熬個一年半載,便該有大好前程纔是。祁潤犯下得可是欺君之罪,聖人不照樣原諒了他,還將他安排到代王府做了幾年刀筆吏,知曉他會胡語之後,立刻將他派到了鴻臚寺,一月之內連升三次?祁潤這還是蓄意欺瞞,連慕則是被人陷害,按理說,聖人應當更看顧連慕纔是,偏偏……秦恪想到這一茬,便覺有些無法忍受:“樂平的情人還不夠多麼?好些名門子弟都與她關係匪淺,爲她連娶妻都不願,寒門子弟謀個出身多不容易,她豈能爲一己之私,絕了連慕的前程?”
難怪秦琬會說連慕指不定恨死了樂平公主,絕人前程、斷人子孫,這都是一旦做下就結定死仇的事情,樂平公主怎麼就做得出來呢?
“樂平公主怕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自己拉了連慕一把,連慕反倒要感激涕零。以她的身份,看上落魄時的連慕,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秦琬見父親爲旁人擔心得團團轉,不由笑道,“樂平公主喜歡帶着連慕品評舉子,若真讓您遇上,便是連慕的福分了。您若真覺得連慕可憐,屆時不妨仔細看看,他要真好,您便尋個機會對聖人提一句。人家十年寒窗苦讀,走得是正路,豈能因咱們皇族的一己之私,就成了被人詬病的男寵,生生走上邪路?”
秦琬這話說得深得代王之心——秦恪本就是這樣的人,不損傷自己利益的時候,很樂意與人爲善,幫扶別人一把。若是幫助別人會損害自己的利益,親近的人勸一勸,求一求,他也就應了,否則當時也不會寧願得罪姜家,也要保下蕭譽。
見女兒與自己一般良善,秦恪先是歡喜,又有些失落。
心地善良固然是好事,可太過善良……一想到這裡,秦恪就忍不住嘆氣——唉,女兒還是太過心軟,這世道本就對女子不公,她這樣對誰都好,見誰都幫,旁人看見她這樣好說話,欺負她可怎麼辦?
秦琬見父親答應得這樣利索,心裡也犯了難——阿耶完全不像皇族中人,心腸實在太好了些。明明恪守君子禮儀,不去管人家家裡的事,一聽到連慕被絕了前程,還擔上污名,竟連問也不細問就同情萬分,想要幫忙,若是被人騙了可怎麼辦?
秦恪從不懷疑女兒會害他,秦琬也沒有傷害父親的意思,她之所以提起連慕,只是想再給魏王找點麻煩。樂平公主看似精明厲害,卻是個小事聰明,大事糊塗的人,以連慕的皮相、本事和口才,哄住她絕非難事,怎甘心入公主府做一男寵,大好前程毀於一旦?只怕是樂平公主對連慕太過勢在必得,魏王恐妹妹再給自己鬧笑話,暗中使了些手段,逼得連慕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現如今,同樣攤上事被冷待的狀元祁潤已是步步高昇,馬上就要迎娶名門貴女爲妻,連慕見了,心中該是何等滋味?這樣深的仇恨,這樣好的人選,這樣巧的時機,秦琬豈能不想辦法,讓他從籠子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