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頗喜江菲天真爛漫,見狀就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這事你不用管,我會和蘇彧好好說。”
好好說,你們兩個的相處,能稱得上“好”麼?分明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江菲眨了眨眼睛,想說什麼,秦琬點了點她:“倒是你,多和蘇蔭說點話,我的耳根也就清靜了。”
“我纔沒——”江菲本想反駁,迎上秦琬的目光,忽然卡了殼,眼睛轉了轉,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泄氣地說,“這次本就是他的不是,他再不服軟,我就……我就回孃家!”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全都笑了起來。
江菲才嫁進來不足兩個月,已經蘇蔭拌了十幾回嘴,回了三趟孃家。承恩公雖知這樣不大好,卻捨不得對中年才得的小女兒發脾氣,老夫人和承恩公夫人也頂多說江菲兩句,再給蘇家賠不是。江菲有親人的支持,三個嫂子都對她很好,她纔不怕蘇蔭呢!
“好啦好啦!小傻瓜,記住啦!這事你別說!尤其不能和蘇蔭提。”秦琬拍了拍江菲,叮囑道,“明白了麼?”
江菲乖乖答應了下來,旋即就忘到腦後,好容易與蘇蔭和好,不經意就帶了出來。蘇蔭連一沉,不悅道:“你怎麼也學那些長舌婦人,說大哥的不是?”
見蘇蔭這樣兇,江菲反倒來了火氣,也拔高聲音:“我說的難道有錯?分明是他自己始亂終棄,不安好心,還要縣主給他收尾……”夫妻倆再次不歡而散,江菲也不含糊,隔日就回了孃家訴苦。
這一次,承恩公終於拉下臉來訓斥她,勒令她立刻回蘇家!爲何?魏王被罰的事情,已經徹底傳開了!
江家立身多年,未見惡評,靠得就是這份信譽。只要和江家的人訂了親,只要不是因爲被謀反而抄家滅族,哪怕你家人下了獄,家業沒落,身上連件乾淨衣服都找不到,江家也照樣履行婚姻承諾,從未有過背信棄義之舉。魏王風光之時,女兒受了薄待,江家人不是軟柿子,自會打上門去,這等時候,卻萬萬不能背上落井下石之名!
順帶提一提,楊氏的事情,也傳開了——蘇家人倒是想捂,可門口那麼多人看着,秦琬又沒有遮掩楊氏下落的意思。據八卦人士打聽,咳咳,不對,是坊間傳聞,皇長子雷霆大怒,不復平素的溫文爾雅,險些要抄傢伙把女婿給砍了。好在侍從跪勸,王妃攔着,縣主派人帶了口信,皇長子殿下才沒用他的花拳繡腿去挑戰蘇世子的十年苦練。
百姓不過看個熱鬧,聰明人卻想得有點多,譬如新上任的首相徐密徐大人,神色就很沉重。
皇家無小事,尤其是聖人和幾位皇子的態度,更是重中之重。皇長子與魏王的友好合作持續了好幾年,這時候鬧出民女千里尋夫的醜事,究竟是太過湊巧,還是有人蓄意安排?皇長子若想和魏王拆夥,於朝政又是一番動盪。
徐密能夠位極人臣,被聖人所倚重,才華、心計、品行自是樣樣不缺,察言觀色和掩飾心思的本事也登峰造極。故沒人知道,這位徐首相的骨子裡其實有種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執拗。
這也是歷史拐了個彎的緣故,若沒有莫鸞和沈曼的一換,徐密這個大夏首相會以最慘烈的方式名留青史——爲阻止魏王開啓已經封閉的泰陵,打擾聖人與穆皇后的安眠,只爲讓鍾婕妤與聖人合葬。徐密在反覆進諫無效,長跪不起無用,再糾纏下去自己都要成庶民的情況下,血濺太極殿。
至於他的身後事……不說也罷,若不是徐首輔死得太冤枉,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感同身受,跟着裴熙一起罵魏王。
能幹得出“死諫”這種事的首輔,對正統何等維護,可想而知。張榕是做個御史大夫,礙於身份,不得已擺出支持正統的樣子,徐密則恰恰相反。表面上,他順着聖人的意思來,畢竟聖人是明主,一舉一動都是經過深刻考慮的,內心裡,他卻對皇長子還活着,聖人卻別人來繼承江山的做法不怎麼苟同。
再說了,聖人立得要是樑王、齊王,哪怕不是嫡出也不是長子,徐密也認了。這兩位品行、政績上都挑不出什麼毛病,生母也是一等一的淑女,服侍聖人極久,皆是朝臣都沒半點異議的三夫人之一,換做魏王,那就得折扣,折扣,再折扣了。
徐密在中樞近二十載,位極人臣卻膝下荒涼,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打這方面的主意。說媒的,送妾的,要過繼的……就連徐密的宗族,眼饞想做徐密兒子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但他固執啊!一句“吾不欲令爾等骨肉分離”,便堵得所有人沒話說。
很顯然,在這位相爺的眼裡,髮妻是要敬重的,湊上來的女人是該打發的,上着趕着做他兒子,或者想把兒子送給他的人,心思都是不純正的。鍾婕妤的品行已爲朝臣所詬病,魏王的手段也談不上堂皇大氣,落在徐密眼裡,未免格局不夠。如今先有樂平公主不敬兄長,再有飛馬賊舊部的來歷說不清楚,如今又來了一樁弱質女流千里尋夫,對魏王的人品,徐密徐大人頗有些質疑。
不,準確地說,聖人從來不考慮皇長子繼位一事,徐密早就一千一萬個不甘心,礙於聖人心思,不好明說而已。甚至不敢表現出來而已。
徐密夫人見徐密愁眉不展,關切地問:“可是朝堂又有什麼事?”
若不是就任地方的時候,徐夫人陪徐密吃了太多的苦,也不至於傷了身子,未有所出。夫妻相濡以沫多年,早沒有半點隔閡,徐密揉了揉太陽穴,據實以告:“與那幾位有關。”
徐夫人會意,明白丈夫說得是諸王。
徐密考慮皇位繼承人,尚要琢磨一下正統和能力孰優孰劣,聖意與前途、名聲相比哪個重要,一旦選定了,需在什麼事情上展現自己的傾向……等等等等,徐夫人卻比丈夫實在很多。
鄧疆覬覦首相之位,謀求中書侍郎一職,一直給徐密找麻煩的事情,徐夫人是知道的。哪怕鄧凝一直不受寵,好歹也是金冊玉牒上記載的魏嗣王妃,翌日魏王登基,魏嗣王是聖人欽定的嗣王,又是魏王的嫡長子,太子之位當之無愧。按照常理揣測,哪怕是給太子臉面,也不會輕易動太子妃的孃家人啊!
政治上的彎彎繞繞,徐夫人沒那麼通透,卻明白一個很樸素的道理——敵人抖起來了,自家就要遭殃,故她極爲誠懇地說:“那幾位的事情,咱們干涉不了,我只說一句,晉王妃和縣主多好的人啊!”
沈曼懷着身孕,聖人特許她可以在京中待產,她卻要跟着秦恪流放。這等高義和忠貞,恰恰是男人極爲讚賞的品質,至於秦琬……徐密正有些不解,便問:“那件事是真的?”
在徐密看來,皇長子要和魏王拆夥,就不能拿唯一的嫡女壓在蘇家當肉票。大夏雖民風開放,和離、再嫁都是尋常,可魏王正落難,皇長子若要好名聲,就不可能會挑這時候撇清干係,除非出了一件輿論往秦琬一邊倒的事情。誰料竟有這麼巧,頭一天永壽坊大火,魏王被奪了職權,第二日就鬧出這種事?未免也太巧了吧?
徐夫人不知丈夫的疑慮,嘆道:“比珍珠還真,永壽坊不是發了大火麼?事涉飛馬賊,金吾衛豈能不如臨大敵?家家戶戶排查過去,客棧茶樓酒肆更是無一疏漏,見此女孤身一人帶着個孩子,十分可疑,便上前盤問。”
若沒有那場大火,楊氏想要找人也是兩眼一抹黑,即便求助金吾衛,也未必能被帶到蘇家門口,讓大家看了一出大戲。實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啊!哪怕得罪蘇家,也不能被糊弄過去,萬一放跑了飛馬賊的同黨,他們找誰哭去?
夫妻多年,徐夫人最明白丈夫的性子,又將秦琬如何對待楊氏給說了出來,感慨道:“換做旁人,誰能這樣寬厚?”抱着孩子找上門的女人,即便不當場發作,也會將對方留下來磋磨,或者遠遠打發走,眼不見心爲淨,哪有這樣細心周到的?
女人要地位穩固,在男人身上下功夫,給別的女人使絆子,這些都是尋常。能厚待丈夫別的女人,必定是要被男人讚美的,誰讓男人自己既要三妻四妾,又不想後院失火呢?歷朝歷代選皇后,總少不了一個條件——有母儀天下之風。簡單說,五個字,寬容,不嫉妒。
徐密一想,覺得也是,忍不住琢磨開了,心道你們拆夥的話……也未嘗不可啊!
在徐密心裡,無嫡立長,天經地義。別的皇子做了皇帝,兄弟們誰都不服氣,只有皇長子登基,方能定天下人之心。當然了,他身爲首輔,自不會像旁人那樣,急吼吼來句“請立太子”,然後被聖人趕回老家吃自己。究竟該怎麼做,還需好生籌謀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