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攙住新蔡公主,面色肅然。
曾憲的案子已經判了下來,正如秦琬建議的那樣,曾憲被髮配到西邊去充軍。
這個結果一下來,文官認爲自己勝利,保住了曾憲的性命。武將一想到西邊的情景,也勉強認可了這一判決。但在不明真相,不懂時局的人,譬如邱孺人看來,曾憲沒死,就意味着她的失敗,想在別的地方找回場子也無可厚非。
繼母對繼子再怎麼親厚,終究與親生母親不同,韓王妃會爲了兒子與韓王針鋒相對,換做繼妃,未必會將全部希望寄託於繼子身上。只要存了想生個兒子傍身的念頭,對韓王,對邱孺人,對韓王獨子的態度,便會不同。而這一點點不同,很容易讓一個孩子長歪,甚至夭折。
夏太祖秦嚴的經歷,大夏上層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逼得他從鐘鳴鼎食的貴公子淪落爲一介布衣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他的繼母。他的繼母身爲正妻,卻要對一個小妾卑躬屈膝,本可憐又可悲。奈何她欺善怕惡,不敢對付庶子,爲了親生兒子便一心對付繼子,這便有些過分了。
新蔡公主身爲皇族成員,豈會不瞭解這段歷史?她幫着韓王妃對付邱孺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掌嘴罰跪什麼的,做過不知多少回。邱孺人奈何不得她,指不定對韓王妃多記恨呢!
一想到邱家人的做派,新蔡公主就心急如焚——她可沒忘記韓王的未婚妻是怎麼死的,把韓王妃擄走一夜,讓她百口莫辯,這等事情,邱家人做得出來!
新蔡公主只想到邱家人會做這等事,秦琬則想得更遠一些,她看了一眼玉遲,見玉遲的神色也是凝重無比,便放柔了聲音,安撫道:“五姑姑,您莫要着急,若派了甲士出去,只怕旁人會亂想,對王妃的名聲也不大好。這樣吧,我立刻命人知會表哥一聲。玉先生,還望你幫個忙,邱家人調動不了太高端的兵力……”
玉遲立刻應了下來:“縣主放心,玉某這就命他們秘密尋找韓王妃的蹤跡,不知韓王妃家住何方,走得是哪條路線,又爲何會失蹤?”
他說話有條有理,新蔡公主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望向秦琬,見秦琬點了點頭,秀眉一蹙,拉着秦琬,小聲問:“這事告訴他,行麼?”
“玉先生是蘇都護的座上賓,還是蘇家四子的西席。”秦琬正色道,“當然可信。”
新蔡公主看了玉遲一眼,見他身材高大,恍然大悟:“那個胡人商賈?難怪你說欠了他的債,商人重利,這可不好辦,你說個數,我若有,就幫你還了?”
秦琬聽了,心中一暖,柔聲道:“西域與咱們不同,貴族多進行商賈之事,玉先生也是胡人中的貴族。我修建春熙園,蒙玉先生良多照顧,所謂的欠債……”她笑了笑,新蔡公主也就明白,並非是錢財,而是珍寶,還有人情。
即便如此,能得秦琬信任……新蔡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玉遲好久,仍有些拿不定主意,秦琬見狀,連忙拉新蔡公主到一旁:“五姑姑,你最該做的,不是調動公主府的甲士,而是進宮,將這件事告訴聖人。”
新蔡公主一聽,便有些猶豫:“這——”
“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也不是什麼大事。”新蔡公主咬咬牙,對秦琬交了底,“柔娘在家中排第二,還有同母所出的一個姐姐,一個妹妹。當年她不得八弟喜歡的時候,她家裡就動了心思,再弄一個進來,說是爲她固寵,後來她……身子不好,這些人又想重蹈三嫂家的覆轍,遊說她若是真不行了,就讓她妹妹來做填房。如今又提了一次,說是外甥女進府做孺人甚至媵也行。爲着這件事,柔娘與孃家的關係十分糟糕,這次去探親,也是因爲她的父親進京述職,聽說……聽說她母親身子不大好……”
齊王妃的舊事,新蔡公主是知道的——齊王妃爲了生兒子,吃了無數偏方,身體一直不行,齊王妃的孃家人不願丟了這門好親,就在王妃病懨懨的時候一個勁遊說,讓她仗着夫妻情分對齊王說,將孃家妹妹嫁進來做繼王妃。若不是齊王走得太突然,齊王妃爲母則強,也不至於活到如今,指不定都被孃家人給慪死了。
新蔡公主怕韓王妃這次失蹤,與她孃家人有關,一個不好,聖人認爲韓王妃的家教也不好,韓王妃就更加難做了。
秦琬聽了,只覺可笑:“就是尋常百姓家,姐姐沒了,妹妹填進來,還要經過夫家同意呢!這些人當皇室是什麼?繼妃的人選,她們豈能做主?”說到這裡,又覺得沒意思,不由感慨,“這世道真是古怪,女人的價值非要通過男人來展現,沒籠絡住夫婿的心,讓他在自己房裡多留幾晚,沒生下兒子,便是大逆不道……”
新蔡公主沉默不語。
伴隨着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喜歡孩子,也越來越想要孩子。但這不意味着,她需要用“生孩子”來證明她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只是對駙馬……她點了點頭,往外走,邊走邊說:“我這就去面聖,對了,易銘他……聽說最近蹦躂得有些厲害?”
秦琬聞言,不免有些尷尬:“西邊——”
新蔡公主搖了搖頭,不悅道:“你不必說了,我明白。”自己的駙馬是什麼德性,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易銘此人啊,外表溫文爾雅,能說會道,很能唬人,但他很貪,而且心很大。
西邊戰事將起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易銘仗着身爲五駙馬,算半個皇家人,想要趁着戰事,謀一肥缺,實屬正常。按新蔡公主對易銘的瞭解,易銘雖沒領什麼實職,卻不會看上太差的官位,他要謀的缺,不是吏部的,就是戶部的。
旁人會看在他是駙馬爺的份上,容忍幾分,畢竟新蔡公主也沒光明正大說討厭駙馬,更沒蓄養面首,也沒和離,易銘又走了韓王的門路,頗得韓王信任。仍有很大一部分人莫不清楚這位駙馬的底細,不敢真做什麼,指不定就讓他心想事成,可吏部和戶部……裴熙、衛拓,這兩尊大神坐鎮,易銘不碰個灰頭土臉就不錯了,還想謀缺?
想到這裡,新蔡公主嘆了一聲。
柔娘和三姐說得都對,一直這麼拖着也不是個事,萬一哪天她死了,易銘還是名正言順的駙馬,藉着她的名聲得好處。再說了,有沒有後,也要看是誰生的,婢妾之子,哪怕生一萬個,朝廷也是不會承認的。哪怕是填房,與公主和離,又能娶到什麼好人家的女兒?
欺騙感情的人,就該得到報應,自己也是時候下決斷了。
好容易將新蔡公主給哄走了,秦琬才鬆了一口氣,問:“玉先生,你匆匆前來,所爲何事。”
“特使已經回程,最遲十日,便可到達長安。”玉遲正色道,“常青最近被盯得有些緊,不好頻繁出入春熙園,便託我來問,是否要讓他們永遠回不來。”
秦琬沉吟片刻,才道:“過猶不及,但……也不能讓他們這麼平安,最好佯作刺殺,程度需讓他們信以爲真,但關鍵的人物要險死還生。”說罷,左右踱步,斟酌一番,才道,“前些日子傳來消息,說東突厥可汗已經中了風疾,動彈不得。以胡人的狼性,必定忍不了多久。若是兩件事能湊到一塊,魏王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任何讓魏王倒黴的事情,都是玉遲樂意做的,故他二話不說,應了下來,秦琬又道:“對了,韓王妃的事情……”秦琬咬了咬牙,才說,“哪怕這事,魯王或者趙王在背後推了一手,你也要想辦法讓韓王以爲,這事和魏王脫不開干係。但是!若韓王妃沒事,你一定不能拖延時間,或者更進一步,明白麼?”
韓王直來直去,到底還是受了曾憲事件的影響,這段時間在朝堂,對魯王很不客氣。秦琬可不想魏王有喘息之機,思來想去,還是藉着此事,再坑魏王一把好了。
玉遲聞言,不由笑了:“您上次對我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反省了許久,發現自己爲復仇也走入歧途。這一次,自然不會了。”
秦琬聽他這麼說,也鬆了一口氣:“行,那就這樣吧!”
“還有一件事。”玉遲忽道,“蘇沃,蘇小郎君那裡,您打算怎麼辦?一直讓莫鸞養着?”
提到兒子,秦琬沉默片刻,才道:“我並不是不要他,但眼下的局勢……”
“他們扣着小公子,始終是一個人質。”
“那又如何?”秦琬擡高聲音,有些不客氣,“王家當年也扣下了館陶公主的兒子,結果呢?還不是畢恭畢敬地交了出來,全家老小跪着給她賠禮道歉,全然瞧不出昔日趾高氣昂的樣子!”意識到自己有點激動,秦琬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
玉遲見秦琬神情,便道:“說句不客氣的話,您的志向,若……將來勢必很麻煩。若您真要那樣做,玉某建議您若有閒工夫,再育一二兒女。並且,不要姓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