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心,不外如是。”裴熙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眼中帶了些許笑意,“這次機靈了。”
秦琬白了他一眼,才說:“我又不是事事都要問過你的。”
她如今要做得,便是入聖人的眼,讓聖人明白,她對朝政很感興趣,心思也不歪,手段更不差。魏王魯王能做的事情,她也能做,哪怕“沒有他們做得好”,卻也能輔佐父親,打理好偌大江山。
秦恪的性子,聖人是明白的,重感情,不理智,朝臣一旦和他親近的人發生衝突,勢必是偏幫後者的。這樣耳根子軟,心性不怎麼堅定的人,最容易爲佞臣所侵。秦琬必須讓聖人看到,她可以引導秦恪不走入邪道,再想辦法揭露諸王的醜惡嘴臉。唯有如此,聖人才會進一步考慮真正將江山傳給秦恪的事情,並將之付諸行動。
聖人對自己的心腹重臣們還是比較信得過的,這些人……也不是擰成一股繩,只要不是對一個人偏聽偏信,料想對方也膨脹不起來。
裴熙笑着搖了搖頭,才道:“既是如此,蘇銳就更是不能離開了。”有這麼一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的主兒虎視眈眈,蘇銳即便要走,也要尋到一個合適的繼承人才行。安西都護府乃是三大都護府中排名第一的所在,不可等閒視之。
“沒事,匡內監會出手的。”秦琬滿不在乎地說,“魏王已經急了,他越是焦躁,就越容易出亂子。越出亂子,便越容易被咱們針對。”反正他用得都是陰謀詭計,而非陽謀,實在好對付得很。如今的情形,只要稍微添一把火,魏王就能亂起來。故秦琬問到另一件事上:“此番戰事,趙肅、蕭譽、曾憲的戰果如何?”
這是他們自己派系的人,她當然更關心這一點。
裴熙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說:“眼光不錯。”
“到底是多不錯?”
“這個嘛!”裴熙賣了個關子,“定會如你所願。”
秦琬見他故弄玄虛,恨不得掐一掐他的脖子,最後卻只道:“承你吉言了。”
蘇銳也是運道好,大破突厥王庭,斬首二十萬,並乘勝追擊,打得突厥牙帳都斤山方圓百里,竟無一突厥子民。
捷報傳來的時候,正值臘月,百姓本就想借着過年的興奮,掃除一下前些日子的血腥,討個好兆頭。聽見這個消息,更是歡呼雷動——與平定江南不同,掃蕩異族,尤其是一直以來覬覦中原的遊牧民族,更是漢人的大敵。
一時間,百姓爭相計算着大軍凱旋而歸,早就打定了主意,獻俘儀式的那天,定要起個大早,觀看大軍入城——那可是突厥的王子、公主,他們淪爲囚犯的場景,一百年也未必見得到一回。
這時候,聖人卻下了一道旨意,聲稱西域之事,事關重大。蘇銳身爲安西大都護,應鎮守西域,獻俘之事,令擇旁人。
此道旨意一下,朝堂的氣氛就不妥當了。
誠然,西域離不了蘇彧,但也不差這幾個月的功夫吧?大破突厥王庭,俘獲突厥王公貴族數百,這是何等的榮耀?漢之衛、霍,也就這樣了,豈有不允蘇銳回京一說?
文武百官們對突厥情況瞭解透徹的沒幾個,更不會知曉朝廷對思摩的提防,腦子轉了幾圈,想到的,也只有姻親帶累一事上。
魏王一系,本就有些兩極分化,看見魏王是熱竈,想要湊上來的勳貴、世家,如今就有了些去意,譬如裴熙的庶出叔父裴義,已經悔青了腸子。不明白魏王瞧上去挺不錯的,怎麼一步步走到這等地步,偏偏注都下了,沒辦法反悔,卻仍舊想方設法,尋找抽身的機會。出身寒微的,想跑也跑不了,一面打定了主意,想着若魏王倒臺了,自己怎麼踩舊主子,討好新主子;一面戰戰兢兢,祈求主子莫要倒臺。
在這件事情上,依附魏王的寒門子弟們,卻是有些無力。
聖人可不管這些人怎麼想的,他一道又一道聖旨頒佈下去,十分大方地***行賞。
蘇銳封刑國公,賜良田千畝,宅邸一座,金百。他的父母、祖父母,皆有追封。兒女麼,聖人也捏着鼻子,封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小官。
功勞僅次於蘇銳的,乃是一名老將,姓李名角,如今已六十有五,仍能彎弓搭箭,殺敵異常勇猛,秉性又非常謹慎,可謂老當益壯。
武成郡公任安西大都護的時候,李角便在安西都護府任職,蘇銳任安西大都護後,對他更爲倚重。此人穩健有餘,進取略差了一兩分,謀略也只是平庸。但非常時期非常事,蘇銳若能再待個十年八年,自然能爲朝廷多培養幾名將領,如今卻只能選擇最穩妥的法子。
李角資歷老,年齡長,旁人見他鬚髮皆白,精神矍鑠,英武非常,至少沒有“不服”這一條。求穩,這便夠了。蘇銳也不會不顧忌李角的年齡,故他此番戰事,一心給幾個年紀偏大,素有威信的將領表功,意圖很明確——我走了,安西都護府也不至於後繼無人,哪怕李角不行,也有別的人頂上,總能平穩過渡幾年。
有這些封爵的老將盯着,只得了勳和散官職位,沒得爵位和實職趙肅與蕭譽就不怎麼扎眼了,但對他們的年紀來說,仍舊很是光榮。
趙肅軍功八轉,爲上輕車都尉,封定遠將軍。
定遠將軍是正五品上的散官,上輕車都尉亦是正四品。莫要看這兩個都不算實職,待遇卻優厚得很,而且他這憑軍功,而非恩蔭得封,兵部的冊子上會記檔的。一旦朝廷要用人,優先便會往這些人裡頭挑。
統領一地府兵的果毅都尉,即便是最爲豐饒的上等郡,也不過是正五品上的實職。以趙肅如今的軍功,若是哪地,尤其是中、下的郡縣缺了果毅都尉,他往兵部一遞條子,只要沒後臺特別硬的競爭者,便可走馬上任。
比起穩紮穩打的趙肅,蕭譽就更了不得——他是在御前出過風頭的,與葉陵,還有一道去了西邊的姜緣三人,儼然是衆星捧月般的人物。蘇銳知他們出挑,有意交予重任,他們也不負所望,生擒了西突厥的左賢王。若不是蘇銳怕他們年紀輕輕,風頭出得太多,聖人、姜略也有此等顧慮,封賞還會更厚些。
饒是如此,他們的光彩也遮不住。
蕭譽軍功九轉,爲從三品護軍,封宣威將軍,是爲從四品上。葉陵、姜緣,亦是同樣。若他們有意入南北二府,做個僅次於大將軍的左右將軍,毫無壓力。
沈淮身上有個郡公爵,聖人又步步提攜,他自己也辦成了很多差事,才做到左金吾衛大將軍。蕭、葉、姜三人,因此番軍功,便可直接做他的副手,可見聖人賞賜之厚。
更讓人驚歎不已的,還是曾憲。
曾憲被髮配到西域後,蘇銳也沒有徇私,將他編入了隊伍,卻留了個心眼,只讓他呆在守城的隊伍中,不令他出戰,也算全了一分勳貴間的情面。看在他識文斷字又機靈非常的份上,五大三粗的上司對他頗爲倚重。誰料西突厥玩起了“聲東擊西”“圍魏救趙”,想要截大軍糧草,曾憲屢出奇策,抵禦了幾波進攻。
不僅如此,在上峰貪功,貿然出城,主力被擊潰的情況下,他鼓動士氣,帶領殘餘的將士以及城中百姓,抵禦十萬大軍的進攻,堅守了整整兩個月,終於等到了友軍的援助。可以說,不是他拖住了敵人部分主力,此番戰事,斷沒有這麼成功。
聖人未曾想到曾憲真如秦琬所說,發揮了作用,還是這樣重要的作用,不免犯了嘀咕,心道難不成這就是天意?
魏王呈上的祥瑞,聖人喜愛歸喜愛,卻不欲助長這等風氣,讓弄虛作假的人有可乘之機。除了“嘉禾”,他並不期盼任何祥瑞。但曾憲的赦免與立功,卻是實打實的——聖人並沒有一絲保住曾憲性命的意思,兩派爭得最激烈的時候,他也生出了曾憲一死以平爭端的想法,只是覺得這樣治標不治本,加上秦琬的辦法更好,才付諸實施。如今一看,若無曾憲堅守城池,大軍就要疲於奔命,天氣漸冷,行軍艱難,糧草補給也難以跟上,又有思摩這樣可怕的敵人,說不定真能讓突厥恢復元氣。
一想到這裡,聖人的心思,便向長子再偏了偏,對“浪子回頭”的曾憲,也不吝封賞:軍功六轉,爲上騎都尉,封昭武校尉。至於田宅、奴婢,也有所賜予。
這則消息一傳出,魯王一系,歡騰無比,盧鄉侯老淚縱橫,隋轅睜大了眼睛,沒想到有這番變故。魏王卻臉色鐵青,卻又無能爲力——曾憲在長安做了二十幾年的浪蕩子弟,也沒見絲毫出挑的地方,誰能想到他竟有這樣的才能,又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不行,再這樣下去,只會被活活逼到絕境。他不能坐以待斃,看樣子,得走那一步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