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魯王對皇位沒有死心,作爲他的兒子,無論是壽春郡公、衡陽郡公還是臨淄郡公,都該爲奪位不懈奮鬥纔是。皇帝的兒子和親王的兒子能一樣麼?哪怕是親王,直系和旁系也天差地別。但蜀王知道,這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小富即安,他的目光看不到那麼遠,又或者說,哪怕他看到了,也不敢爲未來冒險,因爲他不願意承擔失敗的代價,壽春郡公就是其中典型。
在壽春郡公看來,皇帝修道不管事,江都公主不過是一介弱女子,能插手朝政已經是很有本事了,絕對沒有餘力再來折騰魯王府,說不定還得多仰仗宗室。既然沒有生命威脅,權力、地位、榮華富貴都沒有任何憂慮,他何苦“造反”,一條路走到黑?只要他能選,他一定不會選和朝廷對着幹,當然了,坐享其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魯王和臨淄郡公的野心,對壽春郡公來說,那是非常遙遠,甚至有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唯有魯王府的世子之位,纔是與他休慼與共,福禍相關的大事。偏偏魯王對長子和次子又一直不大喜歡,特別偏疼三子,這本就是兩兄弟,尤其是壽春郡公的心理陰影,江都公主賜的爵位,不過是將這件事點了出來,讓壽春郡公更加惶恐而已。
蜀嗣王和壽春郡公差不多,也是光看着屬於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人物,見秦琬輕輕巧巧就令蜀王憂心,魯王難做,怕極了這位堂妹的手段,哪怕對她主政有些酸溜溜的,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忙道:“父王,齊王可二十有五了,他雖一直深居簡出,不理事務。先帝和皇上卻沒有一日忘記過他,尤其是皇上,待他比楚王都好。齊王這等不願沾事的脾氣,皇上偏偏要擡舉,若這時候得罪了江都公主……”宗正寺卿之位可就未必能保住了啊!
要知道,朝臣對蜀王父子兩代宗正寺卿,本就頗有微詞。只是礙於秦氏皇族人少,加上中間隔了個代王,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雖說魯王一輩子都別想拿到這個職位,但下一代已經長成了。先帝的血脈,本就比太宗的血脈更名正言順,何況是曾經那位光風霽月,深得人心的齊王之子?
蜀王心中一凜,隨即不住搖頭,失笑道:“你瞧瞧爲父,光說別人,一旦自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照樣也是看不開的。
事情落到旁人身上,你大可指點江山,一旦自己遇到,想掙脫都難,更別說走出一條生路了。
知道父親想通了,蜀嗣王忙道:“壽春郡公若是找您,您就順着他想聽的說唄,讓他們自己鬥起來,總比惹咱們一身腥好。”不是有句話叫做死道友不死貧道麼,你們有你們的大志,走你的獨木橋,我們呢,隨遇而安,走我們的陽關大道就好。
蜀王深以爲然。
果然,沒過幾日,壽春郡公就攜厚禮上門。蜀王熱情地招待了這位堂侄子,談到爵位的事情,便露出幾分爲難,顧左右而言他,一副不想多說,你也別再問下去,否則對大家都不好的模樣。壽春郡公一見有戲,許諾無數,割了好些利益,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蜀王看火候差不多了,好處也拿夠了,這才含含糊糊地說,魯王夫婦進宮提得最多的便是臨淄郡公,帝后記在心中,對江都公主提過好幾次。至於其他的,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就呈了一封請封世子的摺子,哪想得到皇帝和江都公主這樣大方。
壽春郡公來之前已經想過重重原因,蜀王說得恰恰是他覺得最可能的一種,與其說他是來詢問,倒不如說是求證。哪怕蜀王沒這意思,他也能聽出這意思,何況蜀王雖沒明說,但本來就是禍水東引呢?落在壽春郡公耳裡,更是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壽春郡公就有些頭疼了——他雖嫉妒年少的弟弟更得父親寵愛,骨子裡卻沒把這當做一回事,一是年齡差五歲呢,再過個十幾二十年或許看不出來,現在卻截然不同。二便是長幼有序,祖宗家法,他們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怕魯王、魯王妃更喜歡小兒子,難道就能捨了他這個大兒子麼?可原本滿滿的信心,在三兄弟同封郡公的時候,便如開了閘的水一般,轉瞬就泄得一乾二淨了。
父母的偏心,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切身利益,他又不能明火執仗地把弟弟宰了。父母的想法吧,說要扭轉也難,畢竟魯王本身就是個非常聰穎的人,前兩個嫡子不能像他這樣一目十行,他是非常惱火的。魯王妃知道丈夫更喜歡聰明的小兒子,臨淄郡公也更會討巧賣乖,哪怕不是爲了討好丈夫,魯王妃對小兒子也偏袒些,更不要說利益一致的時候了。
壽春郡公是龍子鳳孫,打小伺候得自然是內侍,從小伴他長大的內侍姓張。因着這個姓氏,心裡怎樣姑且不說,對張華爹爹爺爺喊得煞是親熱。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有福分來伺候皇孫。想到前些日子,小太監爲了賣他好,透給他的信息,還有他向張華表親熱,對方隱隱約約的態度,這位張小內侍斟酌了片刻,覺得壽春郡公的性子、情形,自己可以賭一把,這才壯着膽子說:“奴才倒是聽說了一點事。”
“哦?”壽春郡公險些沒給張小內侍一腳,“你竟有事瞞着我?”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張小內侍忙道,“奴才也是前幾日才聽了一耳朵,說是臨……說是三郎君的婚事,又有着落了。”
臨淄郡公原本說得是穆淼的女兒,偏偏範家姐妹易嫁,鬧得天下皆知,導致魯王府爲了遮羞,不得不說臨淄郡公本該晚婚,至少要十八歲後才說親,弱冠成親。
壽春郡公之前還有些擔心弟弟顏面受損,如今倒是覺得痛快非常——穆家女子麼,家裡有這麼個人做妾倒是很有臉面,至於妻子,誰會要?
可想而知,有了這麼一次前車之鑑,在心愛兒子的髮妻人選上,魯王夫婦必定慎之又慎,故壽春郡公的表情有些凝重:“這次又是誰?”
張小內侍不敢隱瞞,忙不迭道:“聽說是喬駙馬的妹子。”
壽春郡公一聽,先是想笑,心道父王母妃對老三你的愛也不過如此,區區一個地方大族的姑娘。前朝再顯赫又如何,本朝還不是沒什麼勢力,舍了你換平安?但轉念一想,臉就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
話到嘴邊,他就停了下來。
有些話,不必對奴才說,他心裡知道就行。
壽春郡公不聰明,卻不意味着他笨,他只是讀不進四書五經,做不了錦繡文章,也不深諳人心。但生長在皇家必要的敏感、計謀,需要深想才能明白的局勢,他也不會想不到。
自家與御座上那一家的關係,壽春郡公心中有數,畢竟當年的陛下因爲聯姻一事,很自然地站在了魏王一邊。魯王對皇位一直沒死心,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如今的局勢,若是魯王願意拿最喜歡的兒子與皇親國戚聯姻,難道不是最好的投誠表示麼?
壽春郡公越想越覺得是怎麼回事,老三拿婚姻做交易,帝后投桃報李。不過是一個女人,能換來親王之位,實在是太划算的買賣,故他狠狠咬牙,怒道:“豎子!”
話音剛落,他猛地想到一件事,惡狠狠地看着張小內侍:“喬睿?也就是說,他走得是房陵公主的門路?”
張小內侍惶恐地點點頭,不明白主子爲何這樣問,就見壽春郡公大笑:“這個蠢貨,也不過如此,江都公主大權在握,他竟然跑去走房陵公主的門路?”
壽春郡公是很看不起女人的,這也是常態,皇子王孫麼,要多少女人有多少,成天都是貼上來獻媚的女人,讓他如何對女人正眼相看?就是江都公主這位堂姐,他雖然覺得對方本事沒用到正道上,籠絡男人沒一套,政治手腕卻頗爲厲害,不會貿然與之爲敵,卻認爲江都公主到底是娘們,心眼必定比針尖大不了多少。這等類似於照着江都公主的臉往上抽的行爲,江都公主不記恨纔有鬼了!
聽他這麼說,張小內侍“恍然大悟”,欽佩道:“主子英明!江都公主想要掌權,對宗室可是看重得很,您的身份又如此貴重……”
這個馬屁拍得不高明,卻正好鬧撓到了壽春郡公的癢癢處,他得意地想,沒錯,江都公主若不是想要掌權,怎麼會光給蜀王請封世子還不算,就連他的兒子們也一起封了呢?這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蜀王的支持了,否則人情分幾次豈不妙哉?帝后不在乎誰當魯王,江都公主在乎啊!他自以爲得計的時候,臨淄郡公的臉色卻很不好看:“江都公主佔據大勢,以正壓奇,大氣堂皇,果然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