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紫極城,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
紫宸殿內,姜承婉緊皺着眉頭,顯然是在糾結着什麼。
白天的時候,陸晨在說出那番彷彿是在交代後事一般的話後,她的腦子就亂糟糟的,各種念頭充斥其間,和陸晨一起體驗民情的興致,一下子就淡了許多。
自然也就沒再逛下去。
片刻後,姜承婉突然輕嘆一聲,而後手一擺,悄然發動唯有至尊才能發動的聖靈術式。
“皇兄。”
心裡默唸的同時,萬里之外的滄溟境皇宮內,獨自坐在王座上的姜承道突然眼神一動,厚重而猙獰的面甲微微一動。
“微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和往常一樣,即便是一直感情深厚的兄妹,他也從來不會僭越,時刻銘記着君臣的本分。
哪怕姜承婉說過很多次讓他不要多禮,他也依舊堅持着。
說得多了,姜承婉也就由着他了。
“今年的邪祟動亂,平息下來了嗎?”
“回陛下的話。”
姜承道的聲音透着一絲沉重。
“勉強平息下來了,根據以往的經驗,今年應該不會有邪祟能夠衝破大陣了。”
“是嗎。”
姜承婉鬆了口氣。
“那就好,皇兄辛苦了。”
姜承道搖了搖頭:“身爲聖王的本分罷了,沒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停頓了一下,他又道:“陛下傳音找微臣,應該不只是關心聖境的情況的吧?”
聞言,姜承婉不由苦笑一聲。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皇兄。”
聽到自家妹子肯定的語調,姜承道頓時眉頭一凝。
“是朝中出事了麼?”
“嗯。”
姜承婉沒有否認。
“最近的朝廷,實在有些安靜過頭了。”
“怎麼說?”
姜承婉緩緩起身,走到一旁的龍椅上坐下,稍微阻止了一下語言,才接着道:“最近無論是顏鬆,還是他背後的文官系統,亦或者是勳戚集團,以及司隸各地那些傳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頂級豪門,只要是陸卿決定的事,他們除了象徵性地反對一下,然後就聽之任之,能退則退,並不像以前那般誓死不從,沒看到玄極衛的黑刃絕不妥協,甚至以死搏名。”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如此安分,雖然有可能是被朕和陸卿殺怕了,但陸卿曾經說過,局勢不明的時候,凡事最好往最壞的方向去想。這話,朕深以爲然,而且千年世家,豈是那麼容易屈服的?多少聖君賢主,多少殘暴之君都不曾讓他們屈服,朕又豈敢奢望自己能做到?”
“如今陸卿雖然還沒入閣,但已經徹底得罪了那些人,可以說他們對陸卿恨之入骨都不爲過,爲了保住家族的根本利益,他們必然,也必須想盡辦法置陸卿於死地,所以……”
說着到這,她突然攥緊拳頭。
“爲了以防萬一,朕想加強順天府的防備,皇兄你可以儘快率軍過來麼?”
聞言,姜承道不由得眯起眼睛。
自家妹妹,對陸晨的重視,似乎有點過頭了啊……
這麼想着,他倒也沒有拒絕。
“既然如此,那微臣明天整備三軍,五天後開撥吧,大軍兩個月內可以抵達洛京,若是陛下急的話,可發動星移大陣,將微臣和幾名干將傳到紫極城。”
姜承婉輕輕鬆了口氣。
“那就麻煩皇兄了。”
“陛下客氣了。”
隨後兩人開始商討完佈防的具體事宜。
整整兩個時辰,才把這件事敲定。
而聖靈力也在這時剛好消耗殆盡。
姜承婉停止施術,然後揉着額頭站了起來,小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聖靈術雖然強大,但對施術者的消耗極大,即便已經突破到玄冥境,長時間維持聖靈術對她來說還是有點勉強。
稍微休息了片刻,她沒有回紫微宮安寢,而是託着疲憊的身軀,強打起精神,讓人拿整個司隸地區的地圖過來,準備徹夜研究。
一晃眼,三天便過去了。
大朝會如期舉行。
陸晨和往常一樣,和柴紅玉一前一後穿過朱牆,邁步朝太極殿走去。
自從柴紅玉加入玄極衛,成爲他的貼身護衛開始,這一幕就成了紫極城的日常,而這也是陸晨所擁有的特權之一,整個朝廷,除了女帝以外,只有他有侍衛隨侍左右。
“陸尚書。”
突然一旁的牆角處傳來一聲蒼老的輕喚。
陸晨轉頭看去,頓時看到一道熟悉的佝僂身影。
隨後他朝那道身影微微躬身,面色平靜地打起招呼。
“日安,顏閣老。”
沒錯,那身影正是如今代表着保守派系,或者說士人的代言人,顏鬆。
畢竟是首輔,該有的禮節還是得有的。顏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平日裡總是追隨他左右的朝臣此時卻不見蹤影。
一番沒有營養的社交辭令後,顏鬆瞥了一旁的柴紅玉一眼,微微一笑,道:“老朽有些話想跟你說。”
言外之意,便是讓柴紅玉迴避一下。
陸晨轉過頭,看了看柴紅玉。
“柴姑娘,你去前面等我一下。”
柴紅玉眉頭微蹙,緊盯着顏鬆,卻沒有聽從陸晨的吩咐馬上離開。
“在下乃是玄極衛千戶,是陛下的耳朵和眼睛,顏閣老爲何要避諱在下?難道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成?”
她對顏鬆並不陌生,畢竟跟了陸晨一年了,上了一年朝,不說摸透朝局,對朝廷最起碼的瞭解還是有的。
面對文官之首,曾經反過朝廷的她倒是沒多少畏懼,死在她手裡的文官多了去了,她自然不會對這些文臣有多少敬畏。
對於顏鬆這個歷經兩朝而不倒的老狐狸,她向來沒什麼好感。
說到底,她的童年之所以如此悽慘,跟這些當官的脫不了干係。
因此此時的她除了警惕以外,再無其他。
“呵呵。”
顏鬆很是和藹地笑了笑。
“爲官者當修身養性,善養浩然之氣,老夫蒙陛下信重,就任文華閣大學士,自當以身作則,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何來見不得人之事?”
聞言,柴紅玉便理所當然地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沒必要回避了。”
顏鬆輕撫長鬚,悠悠道:“話不能這麼說,柴千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尊重他人隱私可是最基本的禮節。”
柴紅玉再次皺緊眉頭。
她張了張口,還想再說,陸晨卻開口說道:“柴姑娘,你先回避一下吧。”
見陸晨表態,柴紅玉頓時爲難起來。
“可是…”
她一臉遲疑地瞟了顏鬆一眼,眼中滿是戒備。
能夠站在文臣系統頂點,而且歷經兩朝不倒的存在,絕不可能的簡單貨色,不說其他,最基本的實力絕對毋庸置疑,沒有洞虛境修爲是絕不可能爬到這麼高的位置的。
而陸晨的實力…不提也罷。
柴紅玉敬佩的是陸晨的爲人和抱負,而不是他的修爲。
讓陸晨獨自面對一個實力至少在洞虛境的強者,她不擔心纔怪。
雖說對方狗急跳牆的可能性極低,幾乎不可能,但她不想賭,這要是顏鬆真的不管不顧,來個極限一換一,這老賊死不死的沒關係,但陸晨要是沒了,那天下的窮苦百姓剛剛看到的一絲希望,極有可能瞬間熄滅。
從此永無天日。
如此嚴重的後果,誰能承受得起?
然而對於她的擔憂,陸晨卻是搖了搖頭。
“放心吧,沒事的。”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表情極爲認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見他堅持,柴紅玉沉默了好一會,才突然伸出手,將腰間的一枚赤紅色的羽狀紅玉取下,遞給陸晨。
“???”
不等陸晨詢問,她便抓起他的右手,將紅玉放在他的手掌上。
“此乃朱雀之羽,是在下用精血煉製的護身法寶。”
柴紅玉簡單介紹了一下那枚紅玉的名字和來歷,卻沒有說明具體效果。
“總督大人若是執意如此,還請將朱雀之羽收好,如此,在下才能放心。”
聽到這話,陸晨還沒說什麼,顏鬆卻是眯了下眼睛,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地注視着陸晨手中的朱雀之羽。
用自身精血煉製的本命法寶麼…這小姑娘還真是捨得啊……
就算是對情郎也不過如此了吧?
陸晨下意識地想要推辭,但他剛開口,柴紅玉卻動作迅速地將他的手合上,然後朝前一推,讓他安心拿好。
緊接着,柴紅玉又轉過頭,注視着顏鬆,不過沒有開口說話,就這麼與之四目相對,眼眸深處逐漸流露出一絲冷色,顯然是在示意什麼。
對於歸一境強者那頗具威脅意味的眼神,顏鬆卻面色如常,坦然處之。
沒有流露出一絲怯意。
很快,柴紅玉便轉身離開。
在她走後沒多久,一股靈力悄然綻放,頃刻間在陸晨和顏鬆只見形成一道隔音屏障。
陸晨似有所覺地瞥了旁邊一眼。
“好了,柴姑娘已經迴避了,顏閣老有什麼要對在下說的,現在可以說了吧。”
“當然。”
顏鬆那滄桑的老臉上,依舊是招牌式的和藹笑意。
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在他心底留下一丁點漣漪一般。
穩如老狗;
不!比老狗還穩。
在陸晨的凝視下,他稍微清了清嗓子,這才緩緩開口:“陸尚書,一年前,老朽就曾對你說過,背叛自己立場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不知你是否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