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是醉福樓的活計,一個普普通通的興平縣人。
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出衆的天賦,家中也沒有萬貫家財。
似他這樣的人,全天下不知凡幾,其命運也大差不差。
無非就是攢十幾年錢,攢個二三十貫錢去鄉下討個婆娘,好好在縣裡過日子。
運氣好,酒樓不倒,東家年年賺錢,他就能靠着酒樓掙到養老的錢,安然度過一生,要是運氣不好,酒樓倒了,他就去別處謀生。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無災無難的前提下。
畢竟當今這世道,像他這樣的普通人,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會因爲一場莫名其妙的災難死掉。
邪祟,靈災,天災,苛政,盜匪等等,是每一個普通人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要面對的巨大威脅,甚至要是一個不好,不小心捲入所謂的江湖恩怨,或者有強者在附近決鬥,被戰鬥波及就極有可能當場斃命。
苛政和盜匪就更不用說了。
妖后執掌朝政的這六年,劉大交的稅都交到十幾年後去了。
而且那時候收稅的名目極其繁多,什麼穿衣稅,窗戶稅,大門稅,搞得劉大當了十年的夥計,平日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愣是不到一貫。
就這,還是醉福樓生意好,老闆又頗爲大方,時不時有打賞才存下來的,不然他辛苦十年,怕是要倒欠官府十幾貫稅錢。
不過從去年開始,或者說從那位大人物的封地落在了他們興平縣開始,他的日子就好過了不少。
平日裡吆五喝六紈絝子弟少了不少,欺男霸女還總是賒賬鬧事的惡霸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朝廷還退還了以前多交的稅,又把以前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爺們和與之勾結的豪族豪商全部捉走。
其後又是歸還田畝,又是平反冤案。
陸公爺來了,幾乎所有魑魅魍魎都不敢冒頭。
沒了那些無惡不作的惡人,他們的日子自然好了不少,他劉大也終於討了個婆娘,日子也有了盼頭。
爲此,他特意在家裡給陸公爺立了塊長生牌位。
他平日裡雖然頗有些奸猾,或者說機靈,不然也不會被掌櫃的看上留在店裡當夥計,也做過小偷小摸的事,但做人最基本的知恩圖報他還是懂的。
陸公爺給他們縣帶來了好日子,他們豈能不感恩?
在他心裡,只有陸公爺這樣的好官,才值得他們稱呼一聲父母官。
幾乎每天,他都會給陸公爺的長生牌位擦拭,然後重重拜下,同時在心底祈願。
倒不是祈禱自己能大富大貴,而是祈禱陸晨能步步高昇,永世公侯。
只有陸公爺掌權,他們這些普通百姓纔有每天都能吃一頓飯的好日子過。
比起那些士子書生們緬懷的先帝盛世,他劉大覺得陸公爺在朝,對他們平頭百姓而言纔是真正的盛世,只不過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酒樓夥計罷了,每次在酒樓聽到諸如此類的所謂高談論闊時只能侍立一旁,不敢出言爭辯罷了。
然而好日子總是不長久。
三天前,他的兒子纔剛出生,一場人禍從天而降。
好在陸公爺和一位絕世強者剛好在縣裡,毫不猶豫地拼死阻擋賊人,這纔沒讓賊人得逞,他們也由此撿回了一條命,但即便如此,賊人還是用法術製造出了恐怖無比的血疫,頃刻間給興平縣蒙上了一層死亡陰影。
原本劉大是不知道這事的。
畢竟普通人壓根不懂什麼靈術、法陣,完全看不出那天從天而降的血球是什麼玩意,還是第二天京城來人,二話不說直接封鎖了興平縣,並且張貼安民告示,要求全城百姓服從管控。
劉大這纔在安民告示中得知了這一切。
理所當然的,他慌了。
雖然沒有經歷過,但血疫的恐怖之名,全大夏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且他還聽說過朝廷歷來應對血疫的血腥手段。
古往今來,爆發血疫的地方,百姓幾乎不會有任何活口,不是死於血疫,就是被朝廷的官兵無情圍殺。
想來大夏也不會是例外。
他下意識地想逃出縣城,但縣城已經被禁衛軍封鎖,根本沒有人能夠衝出縣城大門。
一開始還有人強闖,但都被城門的守衛拿下了。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對於擅闖城門的百姓,官兵只是將其控制住,押送到臨時營地排查疫氣,並沒有像傳聞的那樣直接格殺。而且那些官兵的態度好得出奇。
除了對強闖之人呵斥以外,對其他人更多的是勸導、解釋,鮮少驅逐,對平頭百姓耐心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大頭兵,
和傳說中不分青紅皁白直接動刀兵的丘八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有種被當人看的感覺。
最不可思議的,是官府對待染病百姓的態度。
他們不僅沒有披堅執銳誅殺病患,也沒有厲聲將其驅趕到一個角落讓其自生自滅,而是不懼血疫的致命威脅,主動上前把病患帶到臨時營地。
要知道,如今的興平縣已經草木皆兵,甚至病患的至親之人都不敢接近,那些將士卻毫不猶豫地把人揹走。
街道上,時不時就能看到運送各種物資的車輛進城。
或許正是官府看得見的種種作爲,劉大並沒有耍小心思,而是乖乖聽從官府的詔令,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哪都不去。
或許是劉大這輩子的運氣都用來娶婆娘了,興平縣遇襲後的第三天,一覺醒來,他就感覺身體出現明顯不適,胸口猶如被壓了一塊巨石一般,沉重無比,呼吸困難,手腳無力。
呼出來的空氣灼熱無比,體內就好像有個熔爐在不斷燃燒他的精血一般。
雖然沒有經歷過血疫,但如此劇烈的症狀,他大概猜到,自己很可能是中招了。
稍微思索了一下後,他還是讓婆娘去通報官府。
官府的效率出奇的快,婆娘出去沒一會功夫,他們全家就被一隊軍士帶到了臨時營地。
再然後,不過一天的功夫,他的症狀就變得更加嚴重,體內的熔爐就好像馬上要炸了一般,讓他清晰無比地感覺到了極其濃郁的死亡威脅。
聽着小窗外響起的刺耳鳴笛,以及隔壁幾個病友同時發出的哀嚎聲和懇求聲,劉大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基本上是完了。
在臨時營地待了一天,他知道,只要外面有刺耳的聲響,就證明裡面的人已經徹底染上了血疫,然後就會有軍爺過來把人帶到血疫病患的處置點。
他沒去過那裡,但卻能猜到,那裡大抵就是讓染上血疫之人自生自滅的地方。
去了那裡,基本上就沒可能活着出來了。
而且死的時候,肯定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面對如此悽慘的結果,誰不害怕呢?
但是害怕又有何用?官府就算再仁慈,也不可能同意放人回家,因爲這等同於放任血疫肆虐。
哪怕把染病之人全部殺了,都比放任自流強。
說實話,官府現在真動手的話,劉大倒是沒什麼怨恨,畢竟官府看起來是能做的都做了,至少沒有一開始就放棄所有人。
當然,對於處置點,劉大說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他卻沒有開口提出任何請求。
而是默默地接受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
愣神間,隔壁的聲響突然停了下來。
劉大很快回過神來,與此同時,小窗外逐漸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劉大,已經可以確定你染上血疫了。”
是負責守衛這個帳篷的軍士的聲音。
劉大張了張嘴,沙啞無比地道:“軍爺.小的小的知道了,小的這就出來。”
說着,他便掙扎着起身,動作很是無力地朝外面走去。
來到外面,他很快便看到有六個和自己一樣的染病百姓正排成一排站在那裡。
令他頗爲驚訝的是,除了他們和幾名將士以外,還有三個一看就知道身份不簡單的貴人,正負着手打量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