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慌亂的腳步響在村外的土路上,黎明裡聽來極爲清晰。
跑不了幾步,他眼前白影連閃,一羣白衣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虎子驚慌地擡起臉來,雖然早得了景橫波囑咐,知道會有人攔,但忽然看見這麼一羣白慘慘的人,還是嚇了一跳。
他的驚恐因此顯得如此真實,那羣白衣人立即問:“怎麼回事?你慌慌張張跑什麼?”
“啊……會飛……仙人!”虎子瞪大眼睛,慌亂地道,“村子裡頭有鬼!有個鬼在新房裡……”
白衣人中有人冷哼一聲,“新房?你聽到什麼了?”
他手按劍柄,眼底殺機畢露。
“我去偷偷聽壁腳,就聽見裡頭有人說……有意思……讓他們也來玩玩……”虎子抖抖索索地道,“我看見一個白影,嚇死我了,嚇得我屋裡都不敢呆,我家就住新房隔壁……”
白衣人的手鬆開了劍柄,眼神古怪地問了一句:“你真聽見他說,讓他們也來玩玩?”
“是啊……”虎子連連點頭。
白衣人們互相望望,哈哈一笑。
“納木爾今兒怎麼這麼大方?”
“大方什麼,還不是玩剩下的。”
“總比在外面吹風找人好,咱們兄弟也該鬆鬆筋骨了。”
“話說回來,咱們還沒嘗過女人呢,要進入外門成爲正式弟子,還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
“那去瞧瞧?”
“嘿!”
一羣人心情愉悅,也顧不上虎子,身形連閃,直奔村中而去。
虎子爬起身來,注視着那些人的背影,偏頭,憎惡地吐一口痰。
“呸!”
……
景橫波在窗口,拉開了一條細絲,極細,湊近了都看不見。
穆先生坐在牀上,把玩着景橫波的匕首,匕首雪亮,在暗色中反光。
那些光芒,在他手中一閃一爍,吞吐着。
遠處有白影掠了過來,速度很快。
景橫波偏頭看看細絲,她有點不明白穆先生要她拉這細絲的用意,這羣人顧忌着裡頭是首領,沒可能貿貿然衝進來。
沒有速度,這細絲就沒用。
她沒看見那匕首上閃爍的反光,帶着不一樣的節奏。
外頭的人卻看見了,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喜道:“嘿,三亮一暗,安全!納木爾這回果然大方了,通知快快過去呢!”他哈哈笑着和身後人打個招呼,“不好意思,我先啊!”
他提起速度,弓腰縮背,咻一聲自那窄小的窗口射進。
景橫波看見了一幕極其詭異的場景。
她看見一個人進來,剎那間分成兩片,上半身和下半身相距半尺,各自以拋物線運動飛出半丈。
血霧騰騰化開,眼前下了一陣豔紅的濛濛雨。
帶血的被子又派上了用場,迎上了那兩個半截,一裹,滾落在了角落。
屋內安安靜靜,細線上甚至沒來得及留下血液。
殺人殺到這樣精妙,令人渾身發冷。
景橫波目光灼灼,覺得自己需要學的還很多,首先她就沒明白,一言不發的穆先生,是怎麼令對方敢死隊一樣衝過來的。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種手法只能一次,衝進一個,第二個不會再衝。
“第二個怎麼殺?”她用口型問穆先生。
他含笑看她,做了個“你來”的手勢。
景橫波眼睛一翻——喲呵,什麼意思,比上了?
比就比。
她先去牀上休息了一會,和穆先生各據一邊,他袖間香氣淡淡,遮住了血氣的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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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忽然有了敲窗的聲音,有人急不可待地問:“好了沒?”
景橫波起身,去屋角,扛了那鮮血浸染的被子,被子裡裹着那兩截人,正有半截在外頭,看起來倒還完整,上半身也沒有血跡。
這種事做起來其實需要勇氣,想到被子裡到底是什麼,她就有點手軟。可她忽然明白,在玳瑁,在大荒,這樣的場景也許以後會很多,她如果不能克服心障,就永不能真正成爲殺伐決斷的王者。
黑暗世道,不容軟弱。
身後有他的目光在,暖和堅定,她忽然便不怕了。
將被卷扛起,調整了一下那人手的姿勢,她蹲在窗下,將那人慢慢豎起。
那人半個身體探出窗口,手微微招展,是一個“你來。”的姿勢。
外頭有人在笑,笑道:“哈,一起?也行!”
有人奔了過來,窗口窄小,堵了一個人就再不能進人,他便將堵住窗口的人,不耐煩地一撥,“還堵着幹嘛,讓開。”
那人應聲而倒,後來的這人一怔,覺得手感不對。
他一低頭,就看見倒下的那人脅下,忽然穿出一抹雪光,刺入了他的脅下。
從脅下入,斜斜一挑,刺入心臟。
“嗤。”極輕微一聲。
近在咫尺,人體阻擋,無可逃避。
他身子一僵,靠住窗口,不動。
景橫波順勢將他拖進窗口,姿態自然不大好,落地砰地一聲。
外頭有人在笑,“瞧這傢伙急的,窗子都不會爬了!”
景橫波聽着外頭聲音和呼吸,目光閃閃——人剩得已經不多了。
她開始蹲下來,扒這些人衣服,天門弟子,哪怕是低級弟子,身上應該也有些不錯的東西吧?
東西是不少,冊子丹藥各種奇怪玩意,她也來不及一一研究,先收起再說。
第三個人是穆先生殺的,他在屋內模擬出三人爭執打架的聲音,一個天門弟子急着進來勸架,把自己勸死了。
但後面出現了難度,接連進去三人,卻沒什麼聲息,還鬧出爭執,顯得有幾分詭異,剩下的幾個人,猶豫着不肯進來,甚至開始後退。
還沒退兩步,身後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他們一回頭,就看見滿地湯水,一個老婦人怔怔看着他們,嘶聲叫喊:“來人啊,有賊!有賊!有賊闖了我兒新房!”
這時天已經將亮,村裡已有人起牀下地,村子裡其餘人,自然對昨夜辦喜事的人家投以關注。一眼就看見幾個白衣人圍在喜房外,頓時都警惕地圍攏來。
釘耙鋤頭舉起,也是寒光閃閃。
景橫波趁機拋出一牀帶血的被子,扯着嗓子大喊:“賊人打劫,救命!救命!”
鄉人一聽頓時轟然,眼看被子被血浸透,又驚又怒,大羣人向那幾個白衣人撲去,白衣人哪裡將這些不識武功的鄉野百姓看在眼裡,冷笑一聲正要撥開眼前的鋤頭釘耙,大開殺戒,忽然發覺不對勁。
那些動作原本很慢的鋤頭,忽然就到了眼前。
那些算着原本不該到達自己面前的釘耙,忽然就絆住了自己的腳步。
那些亂舞的菜刀擀麪杖,忽然擋在了自己必須要去的路上。
而自己的劍,似乎被奇異的力量撥動,總在將要殺死來人的時候,被撥歪到一邊,傷着了自己的同伴。
哎喲大叫不絕,卻是發自自己和同伴口中,這讓這幾人開始感到驚慌,更驚慌的是,這邊他們被百姓圍攻了,屋子裡那幾個人,包括納木爾,一個都沒出來。
再看看自己這邊,這才驚覺,明明那麼多人呢,都到哪裡去了?
血路沒有殺開,他們反而被釘耙扯住了衣服,被鋤頭敲到了腳趾,被擀麪杖捶在了背上,他們驚惶中想要施殺手,殺手卻被重重疊疊的人羣淹沒。
一個人被他們打倒,就有更多的人涌上來,當第一把菜刀砍上他們的後背,更多的傷痕便綻開在雪色的衣裳上。
螞蟻,亦可以咬死大象。
在窗前觀戰的景橫波,看着窗外被人羣包圍住,彷彿在怒海中掙扎的那幾個人頭,嘴角輕輕一撇。
不用再看,結局已經註定了。
她轉身的那一刻,晨曦正從窗外射來,將她的臉和輪廓,鍍一片深金淡紅。
屋內,他亦擡頭,目光交匯,各自被彼此的熠熠光輝,點亮。
……
一夜風波歷劫過。
之後的事很好辦,找到在村外等候的虎子,給了他銀子,告知他二丫在哪裡躲藏,順便記得把被打暈的傻子放在村口。
至於那些屍體,村人自己會知道怎麼處理。鄉人自有鄉人的智慧。
天亮的時候,景橫波和穆先生回到了王進的隊伍裡,那時候王進也不過剛剛趕跑了一批刺客。
王進甚至沒有多問他們去了哪裡,昨夜刺客紛亂,各自廝殺躲藏,誰也顧不着誰。
景橫波累極了,危機一過又睡着了,醒來時安安穩穩地躺在馬車裡,甚至身上都換了平常的獵戶女兒衣服。
身體還是不舒服,覺得寒冷,但比昨夜一開始發作已經好了很多,後來她和那羣白衣人的對戰,幾乎都沒有太費什麼功夫,沒有再受到寒氣侵襲,她體內的各種能量就能自己慢慢調整,不至於來一場重病。
只是想起昨夜喝醉酒惹出來的事,她頭更痛了。
真見鬼,以前在現代那世,她酒量明明不錯。啤酒一打隨意,白酒半斤不倒,誰知道到了大荒,一次比一次差。
都說有心事的人容易喝醉,看樣子以後她得戒酒。
她摸摸身上衣裳,豎起眉毛——她的衣裳,是誰換的?
不用問也知道是誰換的,她想找人算賬,但人家在對面睡着,她湊過去一瞧,穆先生居然睡得很香,似乎很疲憊模樣。
她凝視着他的睡顏,目光復雜,半晌,輕輕將頭轉了過去。
外頭聲音吵雜,她下了車,王進那批人受傷不少,王進說已經派人向門中求援。奇怪的是厲含羽也在其中,雖然灰頭土臉,但居然沒受什麼傷,景橫波過去,聽見他和一個幫衆吹噓,吹他如何單人徒手,殺掉了三個刺客。
景橫波撇撇嘴,什麼單人徒手殺刺客?是輕功太好,逃掉了吧?
厲含羽看她過來,立即躲臭蟲般躲過一邊,連被她衣襟擦過的衣角,都撣了又撣。
景橫波嘿嘿一笑,等着吧傻叉。
之後繼續上路,陸陸續續有人不斷加入隊伍,都是得了消息來支援的羅剎門、烈火盟和炎幫手下。
而一路上,刺客也一直不斷,而且隨着羅剎門這邊人數的升級,刺客也在升級——刺客是影閣叛徒雷生雨派來,追殺穆先生的,但因爲其他江湖大佬也曾參與謀刺穆先生,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當雷生雨的人屢次刺殺失敗,其餘大佬也坐不住了,自然也要派人加入了刺客隊伍。
而羅剎門這邊,認爲自己保護的是女王座下“英白”,指望着英白帶路,和女王會合,結成聯盟。在他們的認識裡,刺客自然來自其餘門派,目的是阻止他們和女王結盟。他們一邊心驚門派大佬們消息怎麼這麼靈通,一邊極力自保。對方刺客在升級,他們的反抗也在不斷升級。
到後來,雙方都因爲對方的投入人力而不斷投入,一場簡單的、雙方認識根本不一樣的追殺和保護,竟然演變成了整個玳瑁江湖,三門四盟七大幫十三太保的對抗。
整個玳瑁都因此被驚動,無數人流向着丹棱山方向彙集。
雙方等於兩隊被景橫波矇住眼睛的驢子,被耍着盲目地對衝。景橫波和穆先生這兩個真正的目標,反而在這種對衝的空隙裡,悠哉坐車、喝酒、談局、論道。
兩人並不提那一夜的驚心動魄,甚至穆先生都沒問過,當初那山洞裡,景橫波爲什麼要罵他趕他,有一種心事不可言說,只在沉默中發酵。
車窗外殺殺殺,血肉橫飛;車窗內談談談,論盡玳瑁風雲。
在這一路上,景橫波雖然還是沒什麼好臉色給穆先生,但內心裡,她對他卻越來越佩服。他對玳瑁乃至整個大荒,具有一種通盤的瞭解。那些複雜如亂麻的江湖勢力關係,在他明銳的眼底,是涇渭分明的絲縷,眨眼便可以理清。
她和他的關係,也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既防備又信任,既親近又疏離,既可以相互交託,也各自留存心事。兩人的接觸也顯得有些古怪,她行事無男女之防,靠的近了免不了碰碰擦擦,他並不避讓,也不拘束,但也從來不主動接近她。除了那夜“洞房”外,他似乎還是那個有些親切有點溫和但骨子裡高貴的穆先生,在極近的距離裡關注着,再在天涯之外遙立着。
在第二天下午,將近十起刺殺之後,羅剎門的門主羅剎,親自趕到了這個隊伍裡。
她寬袍大袖,掩住了斷掉的右手。臉色蒼白,眼下有深深的青黑之色,看人時多了幾分兇厲之氣,周圍衆人都不敢接觸她目光。
景橫波聽說,這位女門主往日在門中,獨掌大權,馭下極嚴,門中子弟多有不服。如今她出了事,門下便顯得不太安定,她依靠一羣死忠,強力鎮壓,但顯然已經有了衰敗之像,急需立些功勞,穩固地位。
所以,掌握控制女王,自然便成了當務之急。
羅剎急急趕來這裡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他們在丹棱山尋找了很久,並沒有找到女王蹤跡,所以親自趕來,想要當面問一問“英白”。
她到的時候,景橫波正和穆先生用筷子和豆子,在做沙盤推演。
門忽然砰一下被撞開,一身煞氣的羅剎,面若冰霜站在車門口,看也不看景橫波一眼,冷聲道:“滾下來。”
景橫波直起腰,眨巴着眼瞧着羅剎,目光着重在她斷了的右手上落了落。
旁邊跟着的王進暗暗叫苦——羅剎斷臂之後性情大變,誰多看她一眼都可能倒黴,多看一眼她的斷臂,更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就在這一路上,因爲無意中看了一眼她手臂而被殺的,足有三人。
果然羅剎眉頭一挑,眼底涌出濃濃煞氣。
王進打眼色讓景橫波趕緊下來,景橫波就好像沒看見,她等着羅剎出手,不介意將她另一隻手也慢慢割下來。
她坐着不動,呆萌蠢傻狀,羅剎一擡頭盯住她,眼底殺氣一閃而過,手慢慢擡起。
忽然一個清淡而優雅的男聲道:“如此,牡丹,你先下去吧。”
景橫波顫了顫——她每次聽見這兩個字,都有撓牆的衝動。
一隻手伸了過來,將她扶起,向外一讓,順勢把車內簾子拉起,穆先生對車下羅剎一笑,“門主請。”
他脣角弧度優美,舉簾的手修長潔白,一雙眸瞳幽深如夜,羅剎一擡頭,只覺眼前一亮,不禁一怔。
風過,掠起穆先生鬢側長髮,現出他線條美好的下頜。
他用的是人皮面具,不是銀面具,羅剎並沒有認出他是穆先生。玉樓酒宴那晚的經歷太慘痛,她潛意識逃避。
羅剎盯着他如玉如瓷的肌膚,目光泛出異彩,她經歷男子多矣,一眼之下,便能確定眼前男子,正是少見玉樹瓊葩,人間仙姿。
她心中一動,眉間煞氣盡去,擡頭對穆先生款款一笑,連景橫波從她身側走過都沒注意。
車門關了起來,景橫波看似不在意,倚在一邊吃大餅,吃一口,看一眼,吃一口,看一眼。
旁邊厲含羽走過來,明明和她還隔好遠,就皺眉揮手冷斥:“走開些!一股蘿蔔味!”
景橫波瞧瞧他的臉——好幾天了,居然還沒好,臉上的青腫看似平復,其實卻向更詭異的顏色方向發展,讓這人的臉,瞧起來更奇怪了。
厲含羽這兩天越發煩躁,眉宇間頗有心事,一到晚上就時不時對遠處張望,有時還藉口小解跑到荒野裡去,很久之後再悻悻回來,一臉便秘的神情。
與此同時,他對其餘人都態度越發矜傲,大有“你們快來巴結本公子,以後自有提攜你們處。”的意思。那羣江湖草莽大多懶得理他,倒也有一些老成有城府的,認爲這傢伙狂到如此,一定有所憑仗,不妨先客氣着,也不損失什麼,由此越發將他捧得,連走路都恨不得飄。
景橫波覺得,江湖草莽就是江湖草莽,培養個替身都貽笑大方。換成帝歌那些人,如果要做個替身,一定不容易露餡。
厲含羽的呵斥,她不過笑笑,換個地方繼續吃。丹棱山近了,耳光即將甩出來,她沒必要現在和這些人對噴。
她慢慢啃着大餅,瞟一眼馬車——這兩人談什麼呢?喲,羅剎在笑!
談得似乎挺愉快啊呵呵。
過了一陣子,羅剎走下車,一改先前陰鬱之態,笑得自信又得意。
景橫波盯着她,想這女人怎麼了?吃了藥了?佔到老穆便宜了?
“見到女王后,還請英白先生爲我引薦。”羅剎對車內人笑得柔和。
“那是自然。”車內穆先生答得也柔和。
景橫波很不柔和地撕掉了半塊大餅。
前方不遠,淡紅色的山體在清清細雨之中色澤朦朧,那是丹棱山,顏色發紅,山勢扁長,遠望去,像一棱塗抹在天邊的蔻丹,故有此名。
景橫波目光在路邊一株樹上掠過,樹身上,有一道熟悉的痕跡。
她看着那道痕跡,微微笑了。
……
“天門那支隊伍,全軍覆沒。”莊園密室裡,簡之卓打開手中紙條,向屈少宏通報這個消息。
屈少宏神色震驚。
“怎麼可能!那羣人人數不少,手段高妙,我們親眼見過!”
“那隻能說明,對方更高明。”簡之卓神情冷靜。
“現在怎麼辦?”屈少宏詢問他深深信賴的軍師。
“向天門通報這個消息。”簡之卓彈彈手指,“一直愁沒什麼機會接觸世外宗門,如今可有了。我已經命人偷偷收走了天門弟子的屍體,相信天門會很樂意收到這份見面禮。”
“萬一天門遷怒我們怎麼辦……”
“玳瑁已經有人觸怒了他們,他們要對玳瑁出手,就需要這裡有一個代言人。我想,在需要和利益面前,什麼都可以不計較。”
……
丹棱山有處斷崖,可以俯瞰整個丹棱山的景色。從斷崖上,能看到一片紅色的山體中,有一處茵綠的凹陷,那個位置,就是影閣的秘密山門所在。
耶律祁正負手斷崖之上,看着那裡。
鮮于慶站在他身邊,神情迷惑,他不明白先生爲什麼早早趕回來了,卻過門而不入,也不讓他回總壇,任憑雷生雨趁總壇無人,把持着大權。
耶律祁回頭,看見他疑問的神色,勾脣一笑。
“別急。”他道,“是我的就是我的。我會回去的。”
“那爲什麼現在不……”
“雷生雨背叛穆先生,正趁着你不在的時候,調動人員,要將穆先生刺殺於道路。”耶律祁笑道,“他現在把持着閣內的機關和人員,我現在跑回去,豈不是送上門去給他打?”
“那我們也不能一直在外面啊……”
“當然不會。”耶律祁撣撣衣袖,輕描淡寫地道,“等該被打的人被打夠了,上門幫我把雷生雨打死了,我再回去,豈不省力?”
他笑着點點山下,手指修長。
“用了我的東西,記得快點還回來啊……”
……
景橫波發現,當隊伍真正接近丹棱山時,刺殺反而停止了。
到了此處,雷生雨也好,當夜對穆先生出手的江湖大佬也好,都知道已經沒有辦法,將穆先生再留在路上。穆先生既然回來,一定會調動手下進行反撲,反正已經撕破臉皮,不如就在影閣的山門解決好了。
何況女王據說也在丹棱山,所以此刻,殺手們乾脆等到丹棱山去了。
那夜對穆先生出手的江湖霸主們,已經形成了新的同盟,決定女王歸順最好,不歸順,直接剿殺。她就那點人,能擋得過諸多幫派的聯合力量?
玳瑁各大勢力,原本不會這麼齊心,也不會聚在某一個地方對付某一個人,他們更喜歡三兩成羣,各自爲政,這也是當初景橫波最頭痛的地方——她到了玳瑁,要站穩腳跟,必然要收服所有勢力。可是這些人分散在南北玳瑁,按照地域和關係聚集,她力量不夠,就算出手,也只能對付其中一個小聯盟,而她出手時,很可能會引起其餘聯盟的注意,聯手來對付她,到時候她腹背受敵,很容易被分散人力,陷入被動。
玳瑁黑吃黑太厲害,除非擁有絕對碾壓性的軍隊,否則誰也扛不住那些大小勢力,或分或合,手段不斷的侵蝕。
最好的辦法,是在玳瑁大佬帶領手下聚齊的時候,強力威懾,訂下有利於自己的盟約。
那晚玉樓浴池不適合,當時大佬們身邊沒人,就算一起殺了,也不過令玳瑁各大勢力換血而已。
要聚齊這些人,給她施展手段可不容易,她正愁沒有好辦法引大蛇統統出洞,沒想到就跑出來一個影閣,一個穆先生,在這個時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起了一場玳瑁江湖的全員動盪。
她擡起頭,天色一片微微的青,似曙光也似暮色。
丹棱山,會有什麼造型等待着她呢?
她很期待。
……
半下午的時候,車隊遭到了阻攔,道路盡頭,一隊快馬迅速馳來,當先之人青色披風和天色卷在一起,馬如怒龍。
最前面羅剎勒馬而立,面沉如水,冷哼道:“凌霄門!”
凌霄們,玳瑁諸勢力排行第一。
那幾騎首尾銜接,馳到近前並不停留,左右一分,流水般從隊伍兩側馳過。當先一人喝羅剎擦身而過時,大喝:“凌霄諸門,邀羅剎門、烈火盟、炎幫諸位,參與大會,共襄盛舉!”
他手腕一振,一片燙金請柬飛出,正落在羅剎門前。
羅剎接了,喝問:“何會?”
兩隊馬從隊伍後一個交錯,再次圓圈狀馳回,披風揮灑,絕塵而去,只留下一句囂張跋扈的回答。
“殺王大會!”
煙塵騰騰地撲在羅剎臉上,羅剎氣白了臉。
“凌霄門越來越狂妄!”
“殺王?殺哪個王?”景橫波問車內探出頭來的穆先生。
穆先生手中一張帕子,順手給她擦掉手上剛纔吃雞腿的油膩,她自從練武之後,食量大增,以前不怎麼愛吃的葷食也很有興趣,眼看着肌膚越發豐潤明亮,就是手和嘴經常油光光的,有損形象。
“當然是女王。”
景橫波哈地一笑,伸手摸了摸臉。
“第七天。”她咕噥道。
……
羅剎那邊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說玳瑁所有勢力已經聚集在丹棱山,而且已經發現了女王蹤跡,正在聯合搜捕。
還說這些人已經議定,誰也不要想掌握女王,以求掌握玳瑁王權。大家都來搶,會毀掉玳瑁現有的平衡。爲免女王的存在影響玳瑁的安定,引得人心浮動,不如極早抹殺。
“那天殺的老牛鼻子!”羅剎粉臉含霜,大罵凌霄門的門主。那是個有幾個老婆的道人。
打探的人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影閣內部也生變,雷生雨帶着一部分人,要投在玳瑁諸位大佬門下,支持他們對女王的制裁;另有一部分影閣的人,說雷生雨是叛徒,堅持要等穆先生回來做決定。雙方也在對峙,而支持雷生雨的靈犀門、狂刀盟等勢力,也派人助陣。
“丹棱山今天好熱鬧。”景橫波笑,回頭看看穆先生,他很淡定,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影閣。
羅剎在大罵,她的如意算盤落空,女王被其餘門派聯合堵截,下令剿殺,她精心準備的美男計,難以派上用場。之前這一路苦心護送交好“英白”,此刻都顯得白費力氣。
果然羅剎的車隊還沒進入丹棱山,就被凌霄門試劍盟的人趕上來,一陣假客氣和真威脅之後,羅剎的車隊駛入一段平路,車子統一停在一片山坳後,下車步行,走不了幾步,景橫波“譁。”地一聲。
好多人!
面前是一個大山坳,十分平坦,有足球場大,現在四面滿滿都是人,都穿着各色衣裳,涇渭分明。有的地方還搭起了棚子,棚子下一些人端然高坐,遠看有些臉熟,景橫波仔細認了一下,不少是那晚洗澡的大白豬。
她表示還是脫光了她更熟悉些,比如那個腰如水蛇的玉帶幫幫主,她就記得他左屁股上有顆痣,如果她先看見他的屁股,一定不用認這麼久。
場子中間有一個大木臺子,露着新鮮的木頭茬子,一看就是剛搭的。
“這是要比武還是要招親?”景橫波自言自語。
沒人理她,當女王被裁定要處死,她這個用來誘騙女王的“獵戶女兒”自然失去了利用價值,連同“受傷不能走”的“英白”一樣,被遺忘到了角落。
景橫波甚至聽見有幫衆和羅剎建議,把這個英白等會獻上去,也算是羅剎門出的手,在這難得的大聚會上露一露臉。
看出來羅剎對這個建議很心動,但她看了一眼穆先生之後,卻斷然拒絕了,還讓人把穆先生給背了過來,要求務必照顧好他。
景橫波表示,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羅剎被請去最中間的棚子議事了,只是她現在勢力大減,位次被排得很後,這讓她咬碎了銀牙,卻也無可奈何。
半山之上還有人影不斷閃動,衆人都揚頭對上面望,神情期待。
景橫波靠近棚子,聽見有人呵呵大笑道:“咱們今日賭個彩頭,看誰抓獲的女王手下人最多。”
“那還不如賭,看誰先抓到女王。”
“彩頭如何?”
“黑水澤肥遺一隻,如何?”
話音未落,前方轟地爆出一聲歡呼:“抓到了抓到了!”
那是一羣穿黑衣的人,聲音響亮,一個黑衣少女,蹭地一下跳上桌子,踮腳張望,“抓到女王了?抓到女王了?”
她跳得突然,靴子上灰塵紛落,坐在桌邊的大佬們紛紛皺眉,急忙端走自己的茶盞。
狂刀盟盟主孟狂皺眉喝道:“破天下來!成何體統!”
景橫波聽見這名字,噗地一聲險些噴了——破天?這啥狗血名字?穿越金庸了嗎?石破天轉世?
那少女孟破天,纖細高挑的身子,穩穩立在一個細瓷杯上,只顧對上頭張望,理也不理她爹,對手下幫衆一指,“抓到女王,先別殺!讓她陪我睡覺,給我洗腳!”
景橫波又“噗”地一聲——我勒個去,這位狂刀盟受盡寵愛的六小姐,不會是個蕾絲邊吧?
不對啊,明明好像記得七殺誰說過,誰誰曾被六小姐看中的……
上頭的喧囂卻漸漸低了,隱約有竊竊私語傳來,那少女孟破天豎起眉毛張望,怒道:“人呢!人呢!抓到的人呢!怎麼半天不下來!”
“啪”一聲,一坨花花綠綠的東西炮彈般砸了下來,有人慚愧地大叫:“六公子,我們抓到了女王的……鳥!”
漢子們鬨堂大笑。
景橫波又“噗”一聲。
二狗子!
孟破天一擡手,抓住了那坨花花綠綠,和那貨大眼對綠豆眼。
二狗子沒有掙扎,它在孟破天手中淒涼地長嘆:“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殺了二狗子,還有後來人。”
“這鳥會吟詩!”孟破天驚喜地道,“果然不愧是女王的鳥!”一擺手,用老爺們納妾般語氣道,“收了!”擡手將二狗子扔進一旁筐子裡。
筐子裡有各種奇怪玩意兒,連春宮圖都有,玳瑁江湖人都知道,人家女子拎花籃,孟家女公子拎筐,人家女子花籃裡是鮮花和吃食,孟家女公子筐子裡是她隨時看中的各種古怪玩意,不求值錢,只求新奇。所以現在二狗子左爪踩着一個繡着古怪花紋的肚兜,右爪踩着一隻兩頭龜,而它自己作爲一隻“會吟詩的女王的鳥”,有幸進入了孟六小姐的筐。
“還君明珠雙淚垂,”二狗子扒在筐邊詠歎,“狗爺和你親個嘴。”
“哈哈哈這鳥好!”孟破天樂不可支,“回頭和你親嘴!大家夥兒繼續幹!我要女王和她的鳥一起伺候我!”
“能不口口聲聲我的鳥麼?”景橫波低聲咕噥,“害得我總想摸褲襠……”
“抓到了抓到了!”上頭又是一陣騷動。
一羣人風馳電掣下來,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拋出一大團五花大綁的毛茸茸玩意。
景橫波:“……”
“女王的神獸!”黃衣服的神決幫幫衆大聲道,神態頗得意,斜睨着只逮着一隻廢物鳥的烈火盟幫衆。
獸總比鳥高段些。
“啊哈哈哈一隻貓!”孟破天大笑,“果然神獸!瞧,紫色的貓!”
她跳下桌子,伸手一抓,神獸霏就到了她懷中。
景橫波摸着下巴,她想知道自己的兩隻寵,在遇上別的美女時是什麼模樣,二狗子那種天生叛徒的貨色就算了,霏霏好歹該有點氣節吧?
霏霏果然甚有氣節,它眯了眼,湊過頭,愛嬌地貼住孟破天的下巴,兩隻前爪偷偷地在孟破天胸前一揪,爪下的手感讓它大失所望,鬱憤之下,大尾巴啪地甩了孟破天臉頰一記。
景橫波嘆氣——平胸的妹紙,你們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哈哈哈這貓居然會打人!”孟破天竟然不生氣,很是歡喜,眉開眼笑抱着霏霏親一親,把它扔到了一邊的筐子裡,“這隻我也要了!”
景橫波發現玳瑁江湖的人,似乎對這狂刀盟的女公子,很是包容。
美女到哪都是吃香的。江湖人大多也更喜歡孟破天這樣縱情的性子。
筐子裡,二狗子和霏霏打招呼:“嘿,你也被抓了啊?”
那口氣,就好像在問“你也在吃早飯啊?”
霏霏淡定地從它腦袋上踩過去,踩着它的腦袋,扒着筐邊,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盯着孟破天的屁股。
山上又有了歡呼聲,“抓到了抓到了!”
只是底下這回再沒了興奮歡呼聲,衆人都學會了淡定,孟破天撇撇嘴道:“這回該是狗了吧?”
這回不是狗,因爲上頭有人在叫:“抓到女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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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個月月票如果到一萬五,也有人要裸奔來着。
垂淚,看樣子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