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又亮了。
玉無色在麻袋中,掙扎了大半夜,他期待着有人經過解救他,但他當初要求護衛選擇偏僻的地方拋耶律祁,好讓景橫波找起來費勁,現在自作孽不可活,這地方大半夜了貓都沒經過一隻,倒是有鳥糞,不斷噗噗地落在麻袋上。
玉無色絕望了,難道自己真的要在這麻袋裡被餓死凍死?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急速有力,一聽就知道是好馬,馬速極快,轉眼就奔到近前。
玉無色大急,顧不得刺扎人,在灌木叢中死命掙扎,又嗚嗚發出聲音,期待被對方聽見。
然而對方似乎很急,馬蹄聲又太響,天色還沒全亮,黑幽幽灌木叢中動靜似乎也不夠大,玉無色清晰地聽見馬蹄聲從自己耳邊,流水般掠過了。
他沮喪地伏下身去,身上無處不動,軀體還是不靈活,他似乎也中了耶律祁什麼藥。
又冷又累,他疲倦地閉上眼睛,發誓此次如果得救,以後再不和這些兇猛人物鬥。
忽然急驟馬蹄聲起,似乎還是剛纔那馬,聲音更快,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騰空而起,隨即麻袋被豁地撕開,天光一亮,他猛地閉上眼睛。
“你誰?”對方拎着他,語氣不善。
玉無色睜開雙眼,就看見一張漂亮的臉,玉一樣毫無瑕疵的肌膚,濃眉,極深的雙眼皮,脣棱角分明,臉上每道線條都是緊湊的,沒一分多餘的感覺。
這個男子着輕甲,束髮,身上有種怎麼都散不去的硝煙味道,脖子上還有一道擦痕,看上去像槍傷,他也不包紮,倒讓人奇怪這麼好的肌膚怎麼經得起這樣糟蹋的?
男子用凌厲的眼光,將他上下打量,忽然道:“英白的兒子?”
玉無色摸摸臉,很懊惱自己這張臉打上了英白的標籤,他直覺不想承認,但在開口之前他還是先打量了一下這男子,確定了他雖然語氣不怎麼樣,但眼神中並無敵意,不是自己老爹的朋友也不會是敵人,趕緊點頭,“我是我是,您是……”
男子皺眉盯着他,半晌道:“裴樞。”
“啊啊啊玉白金樞!啊啊啊裴少帥!”玉無色一聲尖叫,張開雙臂將裴樞死命一摟,“啊啊啊裴少帥啊,天啊怎麼會是你啊,啊啊啊你是我從小傾慕的戰神啊!我從小聽着您的傳奇長大的啊!天啊我居然見着真人了啊……”
裴樞嫌棄地將這光溜溜也滑溜溜的小子拎遠了點,以免他的口水和皮膚沾到自己,雖然對這小子突如其來的熱情有點適應不良,也不習慣這樣赤裸裸的當面吹捧,但裴家少帥沉寂已久的虛榮心,還是被這賊滑的小子扇起了一些,頗有些自得地道:“啊?是嗎?想不到你這個年紀也知道我,不過英白怎麼會有你這樣油滑的兒子?”他忽然湊近玉無色,嗅了嗅他身上味道,眯着眼睛道,“你身上怎麼會有耶律祁那狐狸的味道?”
裴少帥鼻子一向很尖,他不僅嗅見了耶律祁的味道,還感覺到這小子被鎖的穴道似乎是耶律祁的手法,他曾經看耶律祁出手過。
“少帥啊!”玉無色立即涕淚交流伸出雙手,“我被耶律祁害了啊!他騙黑水女王,說他有商國擷英盛會的請柬,可以幫她拿到她需要的藥物,助她恢復容貌。這請柬明明是我和我孃的,給他偷走了,我跟過來,想要商量着討回一張,結果他就把我給打了一頓,奪了我的馬車,扒光了我的衣服,還把我丟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想讓我自生自滅,”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幸虧我好命,居然遇見了您,啊啊啊這場災劫這麼說也值了啊……您能給我籤個名嗎?”
“簽在哪裡?”裴樞陶陶然聽着,將他拎了拎,上下打量一番,玉無色紅着臉夾着腿,對他諂媚地笑着,裴樞哈哈一笑,忽然彈了彈他的小鳥兒,道:“就籤這兒怎樣?也不用筆簽了,容易洗掉,拿刀刻個‘裴樞到此一遊’吧!”
“啊壯士!”玉無色一個哆嗦,腿夾得更緊,悲呼道,“一般性紀念,就可以了!”
裴樞哈哈一笑,放下玉無色,玉無色扒着他的手臂,瞅着他臉色,悄聲道:“少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我聽見那個耶律祁,在向別人打聽商國這次開擷英盛會,是否有‘蓮花之慾’,‘蓮花之慾’你曉得吧?傳說中最厲害的情藥,蓮花素來是聖潔清淨的代表,這名字的意思,就是這藥能讓最聖潔的佛門蓮一般的高士,也慾望升騰,無法自控。更有一個妙處是,在蓮花之慾驅使下在一起的兩個人,會從此對對方的肌膚身體氣息都產生瘋狂的迷戀,這輩子再也沾不得別人……您說,”他聖潔又賤賤地瞄着裴樞的神情,“這個耶律祁,他要找這東西,是要幹嘛呢?”
裴樞低頭,瞧瞧這小子,玉無色好純潔地笑着。
呵呵呵,和自己老爹齊名的裴樞,大荒戰神裴樞,傳說裡暴戾兇殘,行事任性的裴少帥,據說對黑水女王也很有興趣哦,一直在爲她打江山呢。嘖嘖嘖,自己在玳瑁辛辛苦苦打江山,自己喜歡的女人卻被別人覬覦,咱們性烈如火的裴少帥,是不是此刻怒火已經熊熊燃燒起來了呢。
呵呵呵牛氣沖天的耶律國師,你以爲你武功高智慧高手段高,咱們英明神武的翡翠小王子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玉無色小心眼高倍速旋轉,面上越笑越純潔,一朵花似的,他覺得吧,和宮胤錦衣人耶律祁這種腹黑大狐狸比起來,暴龍式的裴少帥,什麼心思都在臉上,是最好對付的一種。瞧,他的臉,已經黑了!
這次一定不會再失手的,他相信!
裴樞打量着這小子,想的卻是別的事,他本來應該在玳瑁繼續和俞採裡應外合,攻打上元,但前不久,俞採命人傳出消息,說上元城另有秘密,她需要時間去探查,讓裴樞近期放緩攻擊,不必急在一時。他正好此時也打得煩躁,耶律祁英白七殺統統都跑了,去和景橫波相見歡,在別人的地盤上鬧騰,只留他孤家寡人地打打打,叫他如何心甘?想景橫波想得燒心,夜夜睡不着,再也忍耐不得,於是乾脆佯敗一場,給俞採再添點彩頭,就下令休整收兵,縮回三縣地盤擺開長期陣線,也讓上元鬆了口氣。
這邊一收兵,他就將軍事託付給自己的親信將領,一溜煙地到易國,準備去把英白換回來,給他追老婆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也該他回去挑大樑了。
他爲了避人耳目,特意繞了一個圈,蒙易商三國接壤,他從蒙易邊境過來,直往幻都去,沒想到在這裡遇見玉無色。
“少帥?少帥?”玉無色聲聲喚,他回過神,看一眼那小子,那小子正諂媚地拉着他衣服,和他商量,“少帥,怪冷的,借件衣服穿?”
裴樞低頭,瞄了瞄那光溜溜直髮抖的小子,呵呵笑了笑。
這一笑,笑得玉無色發毛,隱隱約約覺得,好像也許大概可能,事態又要不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發展了……
下一刻他看見裴樞手一擡,然後天旋地轉,風從眼前唰唰地過,渾身透心涼,再然後“咔嚓”一聲,屁股鑽心地痛,天地倒了個個兒。腳底朝天,臉向着地面。身子一悠一晃——被掛在了樹上。
“啊啊啊……”他尖叫聲此時方出,“啊啊啊爲什麼!”
黑色靴子走入他的視線,裴樞此刻臉和他的臉平齊,那張漂亮的臉上,有微微怒氣,也有微微冷笑,還有微微嘲諷。
裴樞伸指,爆了小王子一個響慄。
“小子,賊滑賊滑的,瞅着你家少帥錢多人傻,想玩我是吧?”他嘿嘿冷笑,“你是當你家少帥吃素長大;還是當耶律祁吃草長大?他真要想拿走你的請柬,憑你能知道?能追上,能聽見他的秘密話兒?”
玉無色張着嘴,灌進一口冷風,猛烈地嗆咳起來。
裴樞毫無憐惜,又一個爆慄,狠狠地敲下來。
“滿嘴謊話,一臉賊色,豬也能瞧得出你不安好心,英白倒了八輩子黴,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蠢蛋兒子?今兒吊你在樹上,好好吹吹腦子,把你堵塞的腦漿給吹通,想明白這世上不是隻有你聰明!”
玉無色縮頭不得,腦子上火辣辣的,更難受的卻是心——生平頭一次被罵蠢貨!
更重要的是,此刻他覺得,也許自己真的是個蠢貨!
又一個爆慄敲下來,用力夠足,眼瞧着玉無色腦子上青紅疙瘩,一窩窩冒出來。
暴龍少帥可不是不屑動手的宮胤,或者不喜歡暴力的耶律祁,他認爲教訓就要給足了,才能印象深刻。
“你運氣好,遇見的都是不和你計較的,才能接二連三惹了麻煩不死人,你以爲次次都有這好運氣?今兒少帥我心情好,狠狠和你計較一回,並代你老爹教你一句,”裴樞最後一個爆慄狠狠敲在玉無色腦門正中,敲出了他的眼淚,才厲聲道,“豎子焉敢小瞧天下英雄!”
玉無色腦袋蔫不拉答地垂下去,他此刻只恨吊太高,不能把腦袋埋進泥地裡。
裴樞嘿嘿冷笑着,大步離開,一邊走一邊道:“到了前頭市鎮,我會沿街懸賞,讓人來救你的。”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聽說前頭那個鎮子,最是出產美女,要麼讓小姑娘們都來圍觀一下?”
玉無色眼前一黑。
這下他真的想死了。
啊啊啊不要啊。
啊啊啊他不想被全鎮的人圍觀啊!
“不要啊!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騙人不害人了!少帥,大俠,哥哥,叔叔,爺爺,祖宗……你放我下來吧,我以後給你做牛做馬做豬做狗,就求你這次饒我一回啊啊啊……”
少帥呵呵冷笑,不理不答,上馬,揚鞭,走人。
馬蹄聲遠去,玉無色絕望的眼淚,終於撲簌簌地落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寒風瑟瑟,荒原寂寂,翡翠部嬌寵任性的小王子,終於第一次嚐到了“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深切後悔滋味……
……
玉無色終於受到裴樞的深刻教訓,在荒原上流淚的時候,他的馬車,已經進入了商國國境。
請柬拿出來後,馬車就很自然地過了商國邊境關卡,耶律祁舒舒服服靠着金絲絨的軟墊,手中把玩着那朵夢入百合。
那東西他第一時間就收入自己袖中,自以爲得手,興奮過頭的玉無色早忘記了。
柔軟溫潤的花瓣在指尖旋轉,他神情微微遐想。
夢入百合,據傳中者會墮入連續不斷的美夢之中。
可惜他沒有中,不然他就會知道,自己會做什麼樣的美夢了。
其實就算沒中,他也能猜到,自己會做什麼樣的夢。
那一定是錦繡喜堂,紅燭高燒,新人雙雙,姐姐高坐。他笑吟吟掀開身側新娘的蓋頭,露出那張宜嗔宜喜的,屬於景橫波的美妙面龐。
馬車忽然一頓,隨即“砰”一聲大響,車身狠狠一震,將耶律祁從美夢中震醒,他掀起車簾,看見道路不知何時已經變窄,似乎進入了商國的一處市鎮,市鎮上滿是車馬,擠得水泄不通,以至於他的車子一進鎮,就和另一輛馬車撞在了一起。
但耶律祁的注意力並不在相撞的馬車上,他盯住了街頭某處,一輛馬車車頭上飛揚的藍底金色雙頭異獸旗幟,臉色微微變了。
此時那輛插着藍色旗的馬車上,正有人掠出,似是有所感應,正向這方向看過來。隔着很遠,也令人感覺到目光如劍。
耶律祁立即便要放下車簾,縮回去,偏巧此時因爲撞車,玉無色的護衛便過來準備向王子解釋,看見簾子掀開,習慣性順手接過簾子撩開。耶律祁此時便要躲入車內,也很難躲開那人的視線。
此時和他們相撞的車子,車簾一掀,一人探出頭,似要查問情況,耶律祁眼疾手快,一把撈過那人脖子,往面前一湊。
他本意,只要拿那人的臉遮住自己的臉,偏巧那人此時正仰頭要詢問什麼,猛然被這一抄,臉向上一迎,“唔”一聲,兩張嘴脣壓在了一起。
軟膩肌膚透骨香。
耶律祁這麼見慣大風浪的人,都傻住了。
兩張臉壓在一起,他感覺到對方肌膚滑潤微涼,香氣清淡優雅,睫毛纖長,細細地掃在他頰上,而脣瓣在微微顫抖,似一朵因風綻放的薔薇花。
竟然是個女人……耶律祁在心中呻吟一聲。
更要命的是,從這體香和脣瓣不自覺地顫抖動作來感覺,八成還是個少女……
糟糕透了……耶律祁心中又呻吟一聲,眼睛一垂,隱約感覺到這少女不知道是驚嚇還是沉醉,完全僵硬着不知避讓,他趕緊要放開,然而此時那邊馬車藍色旗幟下那人,本已經轉過頭去,忽然又轉回來,隨即身子縱起,竟然向這邊掠來。
耶律祁暗暗皺眉。
藍底金字雙獸旗,是耶律家族的家徽。
此刻一進商國,就遇上了耶律家族的車隊,實在不是一件好事兒。更要命的是,這個目光如鷹的男子,正是被他在黃金部無名小村山洞裡,殺死的家族大先生的弟弟耶律勝武。論輩分算是他的叔叔,也是家族執法堂的首席長老,武功在家族可算第一人。
他並不懼怕此人,卻不願意才入商國就被發現,因爲之後景橫波必然要來找他,一旦一起被耶律家族盯住,會多很多麻煩。
當初他在山洞內,受大先生逼迫,之後奮起殺了大先生,然後趕往黃金部小城北辛城,在那裡殺掉了耶律家族外派的所有人,還差點殺死了三公子。
他和家族早已結下深仇,不死不休。
耶律勝武掠過來。
耶律祁心中嘆息一聲,鬆開手。他需要有人爲他打掩護,但卻不想利用這個女子。
那少女卻忽然摟住了他!
耶律祁一怔,那少女已經把臉又貼了上來,在他耳邊輕輕道:“幫幫我……幫幫我……有人在追我……”
耶律祁心中啼笑皆非。
這一抱當真巧了,他自己需要人掩護,想不到對方竟然也需要躲藏。
少女的臉緊緊貼着他的臉,在他的懷中瑟瑟,似乎很驚嚇,耶律祁想了想,手臂用力,一把將她拉出她的車窗,拉進了自己懷中。
同時他變聲笑道:“你這小淘氣,瞞了我一路,讓我追了一路,這下可追上了,還要鬧什麼?”說着順手放下車簾。
頭頂上,耶律勝武無聲掠過。
車下,玉無色的護衛,始終沒看清耶律祁,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又想殿下真是厲害,不是一直在車中睡覺的麼?什麼時候勾搭到了這麼一位美人?
耶律祁跺跺腳,馬車繼續前行,那邊相撞的馬車上,本來也有護衛,護衛們一開始反應不過來,怎麼撞着撞着就吻上了,吻着吻着就帶走了?此時一看這邊馬車真的要走,頓時急了,趕緊驅車追上來。
車廂裡耶律祁模仿着玉無色的聲音,道:“快!快!被追上,你們一個都別想活!”
護衛們立刻死命打馬,用吃奶的力氣狂奔。幸虧玉無色一向講究,趕車的車伕都是精挑細選,硬是在那條雲集了各方來客馬車的狹窄街道上,擠出一條道路,又引得其餘馬車亂了方向,導致後頭要追的那輛馬車,沒追出幾步就又和別人的馬車撞在一起,砰砰乓乓聲音不絕,很快整條街道都被堵住,別說那少女的馬車追不過來,連耶律家的馬車都被堵在了街尾。
耶律祁微微鬆了口氣,此時纔來得及看那少女,他把人拉過來之後,就把她推到了一邊,從頭到尾,沒看清她的臉。
馬車裡很暗,隱約聽見那少女也似鬆了口氣,又似冷笑一聲,隨即她起身,戴上面紗,拉開窗簾看了下週圍情況,頭也不回地道:“多謝你救了我,我決定不追究你先前的非禮之罪,回頭有機會,我還會謝你。”
耶律祁笑了笑——口氣不小,誰家小姐?
那少女回頭,終於看了他一眼,一眼之下,似乎輕輕一震,有些意外,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比剛纔柔軟很多,不過內容,似乎更驚悚了些。
她道:“啊,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要以追求來謝你。”
耶律祁一怔,未及回答,那少女已經一笑,伸手變戲法般變出一朵花,輕輕放在他身邊的座位上,隨即一聲呼哨。
窗外傳來急速的蹄聲,蹄聲密集兇猛,不像馬,因爲拉馬車的馬似乎受了點驚嚇,馬車有點不穩。
少女掀開車簾,風一般地越過車窗,身若柳絮因風起,竟是一身的好輕功。
耶律祁掀開車簾,那少女騎在馬上,擡頭對他一笑,笑容神秘,隨即撥馬而去。
耶律祁看她走遠,才發覺她騎的那匹白而高大的騎獸,並不是馬,而是傳說中的駝羊。
駝羊,姬國的國獸,這種溫順和善的動物,產於高原姬國,是那個女子爲尊的國家的最重要的騎獸,據傳姬國駝羊存在變種,最兇猛的高於大馬,可力搏獅虎。
如今可算見着了。
耶律祁輕輕皺眉——能用這樣的駝羊,又這種做派,這女子應該是姬國的,而且身份不低,那爲什麼還會被人追逐,需要借他遮掩?
座位邊,那朵雪白的花輕輕顫動,耶律祁心中有種奇怪的感受——向來男子追逐女子送花,是諸般風流手段之一,如今卻顛倒了過來。
但在姬國,真的不奇怪,姬國女子爲尊,很多風俗習慣裡是男人做的事,姬國是女子來做。
這朵花代表什麼意義?
他輕輕拈起花,才發覺這不是真花,是用駝羊的毛,以鉤針鉤織的絨花,鉤織得花瓣套花瓣,圖案十分精美。
雪白的絨花在他潔白的掌心顫顫,他默然良久,微微一笑,手指一彈。
花沒入黑暗角落中。
……
景橫波一大早就衝進了翡翠女王的寢殿。
翡翠女王還在牀上,見她忽然出現,沒罵沒驚沒抗議,死狗一樣癱着,嗚嗚呻吟道:“好難受好難受……”
景橫波本來想罵人的,看她這個慾求不滿樣子,頓覺同病相憐——都是被熊孩子折騰着的可憐人。
玉無色那個坑爹貨,他也不想想,他娘守身如玉那麼多年,又是這個正青春如火的年紀,那些漫漫長夜獨自一人不知道多苦熬,好容易和英白有了機會,所謂多年壓抑一朝爆發,又可謂乾柴碰上烈火,這時候搞七捻三害人家拔蘿蔔,會難受死人的!
“你教的什麼熊孩子!”她只得悻悻地罵,“把我的朋友擄走啦!”
她現在真的希望有人能狠狠教訓玉無色這個小兔崽子,最好扒光了吊起來打!
翡翠女王在牀上磨牙,忽然伸手從枕下摸出那張請柬,甩給了她。
“兔崽子一定去商國了!去追!去幫我逮回來!回來我就找個二百斤三尺高一臉麻子歪嘴斜眼窮得沒片瓦的姑娘,讓他倒插門!”
……
荒原上,被倒吊着、被一羣人圍觀的玉無色,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四面的人走來走去,一些孩子在唱歌。
“一隻小小小小鳥,怎麼飛也飛不高……”
……
淳樸的百姓還是將玉無色救了下來,一天後,這小子中的耶律祁的手法解開,又過了一天,裴樞閉住的他的穴道才解開,渾身僵硬的小王子,在恢復自由的第一瞬間,就光速消失在那個破舊的小鎮上。
沒辦法,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圍觀那個“裸掛小子”,還又很多小姑娘好奇,在他窗子外偷瞧,嘰嘰咕咕地笑,全鎮的小孩都在唱“一隻小小鳥,飛也飛不高”。
那三天玉無色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窩裡,恨不得永遠不要出來見人。
三天後他出現在商國和易國的邊境,操着一把狼牙棒,眼睛發綠地等着過路客——他要搶劫,他要搶到請柬,他要進入商國,搶到最強大的藥,學到最牛逼的武功,這輩子再也不要被人欺負!
三天後景橫波帶着霏霏二狗和一批護衛,路過了這座小鎮,無意中聽說了“裸掛帝”的傳說,越聽越像玉無色,忍不住大笑了一場,心想莫非這小子真的着了耶律祁的道?
也是,玉無色再聰明精明,不過是個孩子,在帝歌風雲中摸爬滾打過來的前國師,要這麼容易被他放倒,帝歌早就不是大荒首都了。
話雖這麼說,終究還是不太放心耶律祁,她還是加快了腳步。至於易國這邊,反正和翡翠女王就一些最關鍵的問題已經達成共識,細節本就不需要她親自在那裡磋商。
宮胤有派出人手,護送易鄯回宮,之後她也將安排一些人留下,名爲幫助,實爲監視易鄯繼位,並接掌易國。
她終究是心懸商國好藥,怕去遲了搶不到好貨,一路匆匆,正好和一路趕到幻都的裴樞擦肩而過。
裴樞趕到幻都,她已經走了,裴樞聽說她果然“去救”耶律祁了,頓時妒火中燒,當即搶走了一張請柬——那張請柬就是玉無色用來勾引七殺的那張,七殺經過長達三天三夜的決鬥,最終還是大師兄伊柒慘勝,搶得了“最優秀高貴”的證明請柬,可惜請柬還沒焐熱,就被裴樞搶走,主要是因爲伊柒連戰三天元氣大傷,一時沒搶得過裴樞。
這下裴樞捅了馬蜂窩,七殺一向是“可以窩裡鬥,不許外人逗。”七個逗比嗷嗷大叫,勢必要爲伊柒報仇,一路狂呼亂叫,追往商國。
往商國去的路上,煙塵滾滾,各國各族的彩色旗幟,在各條官道上蔓延如海洋。
人來得太多,以至於景橫波趕到時,就看見關卡之前排起了漫漫長隊。
她頗有些興奮——這種冠蓋雲集,一次性可以看見六國八部風土人情,以及其貴族高層的機會,可不多。
她正準備好好欣賞了解一下六國八部,找找有沒有老熟人,就看見幾個孩子,攙着籃子揹着筐子,在隊伍前後來回走動,似乎在叫賣什麼。
此時人聲嘈雜,景橫波也聽不清在賣什麼,卻看見人們紛紛掏錢購買,還有人搖手謝絕,從自己包裹裡取出各種厚厚面具戴上。
景橫波還沒反應過來,那羣孩子已經到了她面前。
瞟了一眼,她贊:啊,商國果然水土養人,孩子們個個白嫩水靈!
隨即便覺得:怎麼這麼臭?
空氣中忽然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腐臭味道,像夏天放久了的臭雞蛋,被砸進了糞坑裡。景橫波的早飯,立即在肚子裡翻滾起來。
幾個孩子對她展開無辜的甜美的笑容,搖晃着手中的面具。
“BIU,小姐您早,BIU,請問您需要面具嗎?BIU,來往商國必備之三層加厚版透氣面具,BIU,天蠶絲配合生鐵製成,BIU,可抵禦一切不良氣味,BIUBIUBIU,良心價格童叟無欺,BIUBIUBIU,您現在不買,進城後價錢可就要翻倍了……BIUBIUBIU……”
景橫波心中已經BIUBIUBIU地射開了子彈。
啊啊啊啊她怎麼忘記商國是個屁國!
啊啊啊她怎麼能忘記當初商國那個綵衣使鄭香!
啊啊啊啊她怎麼能忘記那兇悍的、雄渾的、極其具有穿透力辨識度的屁味!
此刻她看着四周衆人紛紛戴上早已準備好的面具,多半厚實精緻,層層防禦,絕非小孩手中兜售的那粗製濫造的面具可比,怎麼辦?準備不足,這樣進入商國,豈不是要先被臭死?
要不要重金先和隔壁的人買一個?
正在糾結是一拳打昏那幾個BIUBIU不停的小孩,還是先買面具,忽然又見前方騷動,有一隊商國士兵,正一路噠噠噠BIUBIUBIU地過來,四周那種可怕的味道頓時又濃厚了幾分。
那些士兵是因爲排隊太長,商國方面怕怠慢貴客,特意加派人手出關城來幫忙驗證身份。
景橫波眼看着那羣士兵,在一個個驗請柬,旁邊還有一個人,拿着一張畫像,在一個個比對。看一個人,搖搖頭,隨即放行,繼續下一個。
景橫波好奇心起,心想這是在幹什麼?查大案要犯?這裡都是各國顯要,會有要犯嗎?
她拍拍二狗子,二狗子飛過去,立在人家肩膀上,偏頭看了一眼。
然後狗爺,忽然瞪圓了眼睛。
------題外話------
……
啊啊啊啊這個月底月票不給力啊,我決定上天台去冷靜啦,再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