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靜寂,爲這男子殺氣凜然的言語。
禹國商國耶律家族諸人臉色鐵青,有人拉不下面子,想要反脣相譏,然而一接觸裴樞黑白分明如刀鋒的眼睛,不由自主話便縮了回去。
商略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這種諸國貴族雲集場合,稍不注意便容易釀成疆域糾紛,本來他覺得翡翠女王一介女子,又沒男人撐腰,身在異國,自然要容讓委屈一點。沒想到裴樞忽然出現,又態度這般強硬,這位大荒著名凶神的脾性他當然知道,那是真的說打就打的。
在他主持的晚宴上,引發了戰爭糾紛,那他的王太子位置,就真的保不住了。
但現在因爲裴樞一番威脅就這樣草草收場,倒顯得商國怯弱,還是有辱國體,事情傳出去,父王還是不能原諒他。
商略心中兩難,不禁暗暗怨恨耶律家族給自己找來這麼大麻煩。
景橫波湊在裴樞耳邊悄悄問:“你真的把橫戟軍帶到邊境啦?那玳瑁那邊怎麼辦?”
“嚇唬他們呢。”裴樞悄聲笑道,“一羣慫貨,一嚇就傻了!”
景橫波噗嗤一笑,心想也只有暴龍,會幹出這種事了。不過他那比誰都理直氣壯的模樣,還真沒人會懷疑。
她目光越過裴樞肩頭,看向對面黑暗,忽然齜牙笑了笑,在裴樞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裴樞皺皺眉,似乎有點不大樂意,咕噥道:“便真打一場又咋了……”終究扛不住景橫波的勸,哼了一聲,悻悻道:“好吧,饒他們一回。”齜着白森森的牙一笑,惡狠狠地道,“再有下次,抽筋扒皮!”
景橫波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臉,柔聲道:“別生氣了。波波最喜歡樞樞了麼麼噠。”
“最愛我嗎?”裴樞立即抓起她的手,目光發亮地問。
“你是願意聽謊話的人嗎?”景橫波對他勾脣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卻又輕巧地捏了捏他手指。
她現在曉得該怎麼對付暴龍了——不和他曖昧,但適當給予點溫情,讓他又鬱悶又留戀,發作不得。
裴樞狠狠地捏緊了自己的手指,重重哼了一聲。
他恨這個小妖精!
他恨自己不能不喜歡這個小妖精!
站在一邊的商略,眼看氣氛僵持,這兩人竟然若無其事在一邊打情罵俏,心中怒火更盛,身邊耶律家族的人又在不斷催促威脅,大有“你不敢下令捉拿翡翠女王就是怕了翡翠堂堂商國如此怯弱”之意。
他不禁怒道:“你等指證女王罪行,不過是因爲她衣裳溼了。如今女王對此已經有了解釋,如何還能再草率下令拿人?”
“對極。何況,溼了衣裳就算證據?”裴樞忽然搶先冷笑道,“如果真正的殺人兇手根本沒溼了衣裳呢?如果真正的兇手把溼衣裳換了呢?”
“這四面都是人,到哪裡來得及換衣裳?如果大家都沒溼了衣裳,那唯一溼了衣裳的那一個就一定最可疑!”最先衝出來的那個耶律家族的男子,上前一步厲聲答,“再說,拿下之後審問搜查,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的證據!”
“喲,我瞧着你對拿兇手很積極嘛。”裴樞一笑,勾勾手指,“喂,聽說過賊喊捉賊這句話沒有?”
“你什麼意思!”那人怒目瞪他。
“什麼意思?”裴樞一笑,忽然衝前一步,衆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已經出現在那耶律家族男子面前,撞開了他身邊兩人,一把拎住他的衣襟,厲聲道,“我倒覺得你可疑,說!你爲什麼一口咬定女王是兇手!”
“她就是兇手……”那人猝不及防,整個人被拎住,又羞又怒,死命掙扎,“滾開!滾開!”
“放手!”周圍耶律家族子弟紛紛拔劍,禹國的胖子們也站在一邊,厲聲呵斥。
裴樞哈哈一笑,手一撒,不屑地將那人摜在地上,一閃身又回到景橫波身邊,很習慣地摟住她的腰,呸了一聲道:“廢物!”
那人衣襟翻開,狼狽從地上爬起,衆人目光不由自主投過去,忽然有人驚聲道:“血!”
此時衆人也已經看見,那人翻開的外袍衣襟裡,靠近胸口的地方,隱約有一些血跡。
那人低頭看自己胸前,也愣在那裡,似是不明白這血跡從何而來。
景橫波忽然大聲冷笑,“呵呵!鞋子溼了有嫌疑,那麼,有血跡,是不是更有嫌疑?”
一語驚醒夢中人,商略立即變色,問:“敢問這位先生,血跡從何而來?”
“可別說是我打傷你弄的。”裴樞大聲道,“我剛纔只揪住你衣領,一根指頭都沒碰你。”
這都是衆人眼見,紛紛點頭。耶律家族其餘人駭然變色,禹國的胖子們面面相覷。
“或者他自己有傷……”一個耶律家族的男子弱弱發聲。
人影一閃,裴樞又鬼魅般出現在那人面前,二話不說,擡手“嗤啦”一聲,撕開了對方的衣襟。
胸膛光潔,哪有傷口。
“請問,”裴樞笑得像只兇暴的狐狸,“沒有傷口,也沒有別人受傷染血於你身,你這血跡,是誰的呢?”
“這血跡先前掩藏在外袍之下,看位置,應該是俯身或者面對他人時,被噴濺上去的。”有懂行的人開了口。
“他栽贓!他栽贓!”那耶律家族的男子狂呼。
裴樞攤攤手,冷笑望天。
他不需要解釋,沒人信這句話,這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自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舉一動都在衆目睽睽之下,有沒有動手腳,在場人自信眼沒瞎。
“難怪如此急迫,原來真是賊喊捉賊!”商略勃然變色,“來人,請去審問!”
“住手!”耶律家族的人拔劍阻攔。
“誰敢攔?”裴樞手一揮,景橫波的護衛也拔劍迎上。
“都住手!”商略鐵青臉色高呼。
“王太子。”景橫波眯眼笑道,“身爲一國王太子,此地主人,當着六國八部貴族的面,我相信你以及商國,會給與所有人公平的待遇和裁決。先前我有嫌疑,你要拿下我,我心中無愧,願隨你們去接受調查;現在這位耶律家族的高人,嫌疑比我還大,你們打算裝聾作啞嗎?”她微笑彈彈手指,“難道什麼時候,你們商國,成了禹國的從屬了嗎?”
“休得胡言!”商略厲聲道,“商國對所有來賓一視同仁,也請禹國貴客,力持公正!”
禹國胖子們皺着眉,此刻也覺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還有你們,”景橫波又笑吟吟對耶律家族的人彈彈手指,“你們這麼護着這位幹嘛?難道你們真的覺得他一定無辜?嘖嘖,身爲大家族的人,難道不懂大家族的爾虞我詐和各種傾軋嗎?難道真的不認爲沒有自家人動手的可能?還是你們覺得耶律勝武身爲刑堂執法長老,爲人很好,與世無爭,從不得罪人,家族中人人愛戴,絕不會有人對他懷恨在心?”
耶律家族的人面面相覷——大家族的傾軋和暗殺,從無休止,耶律勝武身爲執掌刑罰的長老,得罪的家裡人比外頭人還多,被家族中人暗殺的可能,讓他們否認,也說不出口。
那些人眼底也露出疑惑之色,劍慢慢垂下。
“不是我!不是我!他栽贓!他栽贓!”那人狂呼。
四面沒有人說話,護衛他的長劍,一柄柄,收了回去。
景橫波笑得譏誚——越是豪門貴族,越是藏污納垢,真真一點不假。
那人眼底露出絕望之色,目光在人羣上方四處漂移捕捉,似乎在尋找可以讓自己脫罪的人和事,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閃爍着琉璃光彩的河燈上時,忽然眼光一跳。
景橫波心中也一跳,直覺不好。
“琉璃!琉璃!”那人忽然指着上方,大聲道,“聽聞琉璃族,最喜歡在夜色燈光中,練習自己的隱身之術。如今這碧華園,燈光處處,琉璃族的人也不在人羣中,一定散佈在各處練習隱身!”他對着上空大叫,“你們出來!你們出來!你們最喜歡在隱蔽的地方呆着,你們在哪呆着沒人能發現,你們一定能看見真相!出來!出來!”
他叫聲急切,景橫波心也砰砰跳起,她還真不知道琉璃族的人有這種習慣,但現在場中確實沒有琉璃族人,如果他們真的散落在園子各處練習隱身,那先前那樹林後,蓮花燈處處的河邊,真的是一個練習的好場所……
上方忽然有人幽幽道:“我等不喜歡管閒事。”
耶律家族的那個人,聽見這聲音,便似得到救贖,大喜道:“這不是管閒事,這是主持正義,爲蒙冤受屈的他人洗刷冤屈!請琉璃族的朋友們說出真相,救我一救!”
上方又是一陣寂靜,隨即衆人覺得眼前似乎有彩光一閃,隨即面前就多了幾個人。
那幾個人身上顏色明明暗暗,似乎利用了人的視覺盲點,怎麼也看不清楚。
“請琉璃族的朋友們,救我一救!”那耶律家族的人大聲道,“你們一定有在河邊,一定看見了到底是誰!”
那幾個人久久沉默着。
景橫波和裴樞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想到,節外生枝,會出現一個隱身種族琉璃族,現在看來,當時十有八九有琉璃族的人在場。
看來一場惡戰還是不可避免,裴樞給護衛們打個眼色,示意衆人慢慢圍攏來,看好四處可以逃走的路線。
這一刻的寂靜,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難熬。
很久之後,中間那個老者纔開口。
“先前,我在河邊。”
那耶律家族的人精神一振,衆人目光灼灼。
老者盯着景橫波,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景橫波毫不怯弱,對他勾脣一笑,手中已經扣住了一柄匕首。
“但我當時背對河面,什麼都沒看見。”老者迅速地說完了下半句。
準備歡喜道謝的耶律家族那個男子,歡呼聲咽在了咽喉中,他呆呆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老者,茫然地道:“你沒看見?”
“嗯。”老者一本正經點頭。
“怎麼可能?”那男子喃喃地道,忽然又振作起精神,“那聽見總可以的吧?你有沒有聽見什麼?”
那老者又看了景橫波一眼,還是那微帶狡猾和挑釁的笑容,景橫波又對他笑笑。
“聽見啊……”老者慢吞吞地道,“有。”
“是什麼!”那人急不可耐地催促,“你一定聽見耶律勝武呼救,並喊出兇手名字是不是?”
“那倒沒有。”老者搖頭,道,“我只隱約聽見,耶律勝武的驚呼,非常驚訝。”
景橫波慢慢出了口長氣。
危機過去了。
雖然不明白琉璃族的人爲什麼幫她,但很明顯,那老者在現場,卻沒有說出真相。
“啊,很驚訝。”裴樞笑道,“看見自己人對自己下手,當然驚訝。總不能說看見女王很驚訝吧對不對?”
衆人默然,擋在那耶律家族男子面前的最後一柄劍,終於也收了回去。
那人眼底露出絕望之色,四面望望,忽然悲憤地道:“你們都害我!”
話音未落,他縱身而起,逃入黑暗中。
“追!”商略立即下令,商國士兵快速追上,衆人紛紛鬆了口氣。
景橫波笑道:“賊喊捉賊,耶律家族好大榮光!”
耶律家族的人臉上灰暗無光,再也呆不下去,當即灰溜溜告辭,在衆人鄙棄的目光中垂頭走出了碧華園。
禹國的人也神情悻悻,直如被當面摑了一巴掌。
商略倒還算個人才,很迅速地調整過來,換了殷勤的臉色,過來向景橫波致歉,又噓寒問暖,再三表示要補償。
“好的好的。”景橫波立即道,“馬上拍賣會,我要求坐在最好的位置,擁有對我看中的藥物的最優先選擇權,在同等價位下的優先擁有權。”
商略聽懂了她的話,一急之下,BIUBIUBIU地好幾聲,終究先前話說得太滿,只得悻悻道:“好吧。”安排人去給景橫波重新安置位置。又送上一份商國王族纔能有的物品名冊,供景橫波先挑選。
景橫波根本沒看,掂着冊子,斜睨着禹國那邊,問:“胖子們拿出了哪些東西?看中了哪些東西?”
專門負責伺候她的宮女,給她指出了禹國的拍賣品“天絲草”和“火心甲”,和禹國看中的幾樣藥物。
景橫波笑得像只看中獵物的狐狸,坐在不遠處的幾個胖子,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裴樞大笑着,摟着景橫波,坐在了視野最好的位置,順手從一旁端着各種吃食的宮女的托盤裡,不斷地取下食物,都放在景橫波面前,親自動手,給她切果子,給她剝果仁,給她夾點心,瞧得一旁的各國仕女們眼睛發綠,死活不明白翡翠女王這麼個醜女,憑什麼連裴樞這樣的人物也能勾引上?
景橫波早就習慣了這種羨慕妒忌恨的目光,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她身邊的男人們,都是風騷招眼大長腿,天生人羣中心。她慢悠悠吃着點心,目光在人羣外轉了轉。
如果不出意外,耶律祁應該已經離開,去追殺那羣落單的耶律家族子弟。
剛纔她就是得了耶律祁信號,對那耶律家族的人做了手腳。耶律準備好一小瓶的鮮血,她隔空移物,慢慢將那瓶鮮血攝過來,藏在衆人腳後的地上。然後裴樞上前揪人,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在裴樞將人推翻在地那一霎,藉着裴樞擋住衆人目光,她將瓶子裡的血迅速灑在了那人內袍裡襟上。
意念控物這種事,是居家旅行殺人栽贓之必備法寶。
不遠處似有目光射過來,她一偏頭,看見的是姬玟,姬家四姐妹今兒來的是三四七,十一沒有出現,她們這回很低調,什麼都沒有參與,此刻姬玟的目光充滿了疑惑了審視,景橫波笑着對她舉了舉杯。心想這是個聰明女子,可能已經看出問題了。
姬玟也對她舉了舉杯,過了一會,景橫波再轉頭看時,發現只有三四在那,姬玟已經不見。
她不會猜到什麼,去追耶律祁了吧?
景橫波凝神思索了一會,覺得姬玟是個人物,對耶律祁似乎也是真心喜歡,姬國那種風俗人情,其實很適合溫柔又懂尊重女性的耶律祁,如果他們真的能成了好事,她倒是樂意看見的。
忽然一個人坐到她身邊,她轉頭,就看見那個先前出來做僞證的琉璃部的老者,正專注地看向臺上,望也不望她一眼。
她忍不住笑了,道:“有什麼要求,說吧。”
琉璃部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幫她,這是要報酬來了。
“我族對女王沒有要求。”琉璃族老者淡淡道,“只想請女王若非必要,永遠不要踏足我族。”
景橫波很意外,良久吸了吸鼻子,心想自己難道真成了六國八部傳言中的王位災星?以至於這些琉璃族的貴族,寧願昧着良心,也要和自己交換這個條件?
“好。”她悻悻地答,自尊心有點小受傷,心想以後自己不會成爲六國八部公害吧?
琉璃部老者矜持地點點頭,滿意地走了,景橫波鬱悶地聽見一聲鑼響,拍賣開始了。
一開始的東西,沒什麼景橫波感興趣的,她就閉目養神,她自己,因爲來的倉促,也沒準備多少東西,就臨時帶走了易國王宮裡珍藏的一批面具。
她拿出那些面具時,負責拍賣的禮官表情很是詫異,她以爲是對方覺得這面具不夠檔次,也沒在意。此刻聽着拍賣了好幾樣東西,明顯是從價值較低的物品開始,卻遲遲沒有報到自己的面具,不禁有些奇怪。
忽然她直起了腰,目光灼灼。
“七號賣品,天絲草。”禮官在上頭通報,“可令肌膚豐潤,自生暗香,女子養顏聖品。但不可多用,否則容易肥胖。起價五百兩黃金,每次喊價加價十兩黃金。”
這價格不算高,在場男子興致缺缺,女子們露出興奮之色。
景橫波還沒開口,裴樞已經高聲道:“五千兩!”
景橫波“噗”地一聲,險些噴了出來,狠狠扭裴樞胳膊,“你發什麼瘋?錢多啊?喊價有你這麼喊的嗎?一下子飆這麼高,是要便宜禹國那些死胖子嗎?”
“誰耐煩和那羣女人慢吞吞競價?”裴樞不以爲然地道,“再說我第一次送你東西,怎麼能太便宜?貴點纔對得上你我身價。”
“那也要值啊!敗家爺們!”景橫波抓狂,那天絲草雖然對她有點用,但並不是完全對症,頂多值一千兩黃金好嗎,這死孩子要不要這麼敗家?
裴樞給她掐得很受用的樣子,乾脆橫過手臂,笑嘻嘻地道:“用力點!在我身上,留下你的印記!”
景橫波立即罷口,看看禹國那邊那羣神色歡喜的胖子,心中更加不忿,“你浪費的是我給你的薪水!”
“什麼是薪水?你是指報酬?”裴樞反脣相譏,“你給過我報酬嗎?”
景橫波“呃”一聲,理虧地不敢說話了,她現在纔想起來,奴役了少帥這麼久,真的一分錢沒給過他,現在想起來,他總有些要用錢的地方,他是怎麼生活的?
“這個那個……”她越想越心虛,小小聲地道,“回去分紅給你,這草我自己買了……”
“男人用女人的錢?你別侮辱我了!”少帥神情便如受了極大侮辱,揮開她的手,“你真以爲我很窮?別忘記當初我可是黃金部第一戰神,金召龍設計陷害了我,但他可拿不走我的財產。你放心,”他拍拍景橫波的臉,露一抹狡黠笑容,“我的錢足夠養你,就算造一座金屋藏嬌,也是沒問題的。喂,要不要去住住我的金屋?”
“你還是先省點錢買天絲草吧!”景橫波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果然他那二貨一樣的價格一喊出來,場中再沒有人競價,當商國使役笑吟吟地用盒子裝着天絲草過來時,周圍衆人都露出“此乃冤大頭”的譏笑眼光,看得景橫波又一陣鬱悶。
不過女人們似乎並不這麼想,她們的眼光裡,羨慕妒忌恨的成分似乎更濃了幾分——女人虛榮心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她們寧可看見男人一擲千金地爲她浪費,也不要男人錙銖必較地爲她省錢。
如裴樞這種有名有貌,霸氣又豪氣,鐵漢又不缺柔情的風格,正是女人們的最愛,景橫波覺得自己快要淹沒在女人們藍幽幽的眼光裡,她很擔心自己出了這個門就要經受無數的暗殺。
裴樞那貨還要火上澆油,接過盒子,付了金票,故意大聲對她道:“用了這草,你會肌膚更豐潤,想起來,真真是美妙感受啊……”
景橫波的鞋子,狠狠踩在了他靴子上,讓他好好提前體驗了一下“美妙感受”,並遺憾自己的高跟鞋都留在帝歌,不然這感受一定更美妙。
此時禹國的第二件商品“火心甲”已經搬上臺,看僕役們的動作,就知道這東西頗爲珍貴。那是一件銀白色的半身甲,但在心口位置卻是火紅的,那火紅色似乎是流動的,看上去十分溫潤光彩,整片甲衣十分輕薄,主持拍賣的禮官戴着手套,將甲衣輕飄飄地託在掌心,笑容十分輕鬆,“各位貴賓,傳說中的火心甲來了!但是,很遺憾,這不是刀槍不入的銀絲甲,防不了水,也擋不了火,啊,它看起來就是個廢物。”
底下傳來笑聲,有點緊張的氣氛漸漸緩和。
“這件東西,它唯一的作用,是在這裡。”禮官指了指那火紅的心口位置,笑容神秘,“這一處,是雪山秘澤火龍的皮,火龍無火,周身通紅,是天下極熱之獸,能抵禦雪山地底千百年的陰寒之氣。它心口那一塊皮,尤其珍貴,護心、調神,療傷,護持一切紊亂的真氣。不過,提醒一下,這甲只能冰寒系真氣使用,真火類武功用了,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景橫波的目光亮了起來——這簡直是爲宮胤量身打造!
裴樞卻撇撇嘴,懶懶地躺了下去,拉住她道:“這個沒用,咱們別管了。”
景橫波拂開他的手,專心聽上面報價,直接五千黃金起價,一百兩一次喊價。
喊價的人不多,畢竟冰寒類真氣修煉者不多,但喊價的都很專注,因爲只要修煉這種真氣,都絕對用得着這寶物。
景橫波並沒有立即開口,正因爲勢在必得,所以她不想太早顯露。
“五千五百兩!”
“六千兩!”
“六千五百兩!”
……
“一萬兩!”
一個浮水部喊出這價格後,場中靜了靜。
禮官的笑容更加完美,說明這東西已經到了臨界價位,再拼下去就不值了。
景橫波摸摸口袋裡的銀票,有點傻眼。
可憐的黑水女王,她出身平凡,當女王時是個傀儡,沒見過多少錢,到玳瑁後還處於創業階段,也沒多少錢,這次從易國匆匆趕往商國,錢還是從易國拿的,因爲對這種一擲千金的貴族拍賣預估不足,現在她發現她的錢似乎有點不夠。
“喂,借點錢。”她捅捅裴樞,“回去加倍還你。”
“不借。”裴樞雙手枕頭,叼着一顆杏子,沒好氣地道,“你這又不是買給我的。”
景橫波心虛,這東西裴樞根本不能用,傻子也看得出她是要買給宮胤的。
“後頭你有看中的東西,我一定給你買。”她哄他。
“少來。”少帥更加懶洋洋,“你現在買這個都沒錢了,後頭還能有錢買別的?我自己出錢,那還不是我自己買給自己?”
“小樞樞,好樞樞。”景橫波拉着他的手開始撒嬌,“借點錢嘛,好嘛,咱們誰跟誰啊,不要爲這點錢傷了感情是不是嘛,回頭你儘管提要求,我都儘量答應你好嘛……”
“滿足我要求啊?好啊。”裴樞臉一偏,點點臉頰,景橫波正想着這傢伙得寸進尺,竟然要索吻,這個絕對不能答應,就看那傢伙大大白了她一眼,道,“風流女人,想哪裡去了?喏,這個杏子,幫我咬一半下來,我就借錢給你。”
景橫波瞧瞧他嘴邊那個杏子,露出脣外半個,金黃杏子下就是他線條飽滿紅潤的脣,這要一點不碰着脣,咬下半個杏子,實在有難度。
正猶豫着,聽見場中競價聲已經沒有,禮官已經在笑容可掬詢問是否還有人競價,心中大急,撲過去按住裴樞,一口咬住他脣上杏子。
她想速戰速決,結果撲過去太猛,裴樞本來就歪斜着坐在椅子上,給她一撲,哐噹一聲連人帶椅栽在地上。
四面的人忽地轉頭,目光聚焦。
臺上禮官目瞪口呆忘記說話。
女子們發出抽氣聲。
遠處暗處,蜂刺們在團團亂轉。
“怎麼回事?”
“女王爲什麼忽然撲倒了裴樞?”
“他們在幹什麼?”
“要不要通報主上?”
“這通報怎麼寫?女王當衆淫心大發,撲倒少帥?”
“嫌命長你就這麼寫!”
……
景橫波也呆住了,想速戰速決,結果搞出了更大動靜,眼看裴樞脣角笑意越來越大,一副奸計得逞模樣,心中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咬那個杏子。
把杏子咬到口,再和大家說搶食好了。
搶食總比搶吻男人要來得有面子點。
但是,在嘴脣離杏子還差零點零一公分的時候。
裴樞忽然咕嘟一聲,把杏子給整個嚥了下去。
景橫波的脣,便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的脣上。
一霎相接,電光石火,她瞪大的眼睛倒映他狡黠得意的笑容,他烏黑的眸瞳寫滿她驚訝的眸光。
她感覺到屬於他的脣的獨特香氣——似鬆似柏似杜若,七分清逸三分暗香,並無想象中鐵血硝煙氣息,反而分外柔軟,似要熨在了心底。
他亦心滿意足嚐到了她脣齒間的芬芳,是人間最甜的蜜,天下最銷魂的香,她的脣軟如絲綿,一觸及便似要裹纏住他的一生。
他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咕噥,忍不住要去吸吮咬齧,她卻終於驚醒,飛快避開,慌張地跳起身來,腿撞在了椅子腿上,都忘記了喊痛。
裴樞四仰八叉躺在椅子背上,對着黝黑夜空,露出一個有點傻有點滿足的笑容。
景橫波覺得他這造型太討厭了,看上去活像剛剛被睡完心滿意足的德行,忍不住踢他的椅子,“起來,快起來!”
“哎!”裴樞立即大聲回答,“好的,馬上起,陛下你不要太用力!”
景橫波恨不得一腳踩住他的嘴,等他起身,她忍住不去看四周怪異目光,也不去看裴樞一臉得意笑容,低聲問:“錢呢?”
“杏子沒咬下來啊。”他說。
“希望那顆沒吐核的杏子在你肚子裡發芽!”景橫波笑吟吟地咬牙,“快點,錢呢?”
“沒有。”暴龍無辜地攤開手,“都給你買天絲草買沒了。”
景橫波氣結,正想着要如何將這個可惡的傢伙大卸八塊,就聽見他不急不慢地道:“不過你放心。爺不像你,爺說話算話,馬上就有。”
“馬上怎麼有?你偷啊搶啊……”景橫波忽然打住話頭。
她旁邊,裴樞忽然轉了個方向,對一個一直呆呆瞧着他的少女,齜牙一笑。
這一笑豔光四射,那少女眼睛裡眼看着就暈出了圈圈。
“姑娘,”裴樞親切地道,“願意與我共進晚餐嗎?”
那少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暈暈地點頭。
“兩千兩黃金一次晚餐,多謝多謝。”裴少帥臉也不紅地攤開手。
景橫波扶額。
天啊誰來把她拉走,她不要認識這貨!
那少女立即掏錢,厚厚一沓金票擱在少帥掌心,少帥從容笑納,少女怯怯地望着他,“少帥,什麼時候可以……”
“時日由我定,地點由我定,吃什麼也由我定,錢由你付。”某個霸王毫不羞恥地道,“你等着消息便好。”
“哦。”被他氣場懾着的少女乖乖點頭,雙頰飛霞,神情滿滿期待。
景橫波扶額——這看臉的世界!
裴樞望一眼四周,不知何時,四面已經有女子聚攏來。目光都藍汪汪,綠幽幽的。
他熟悉這樣的目光,那叫驚豔和貪婪,以及慾望。
可惜的是,他真正想看見對他露出這目光的那個人,根本不會這樣看他。
“陪同散步一千兩黃金,陪同進餐兩千兩黃金,陪同出席宴會三千兩黃金,幫忙殺人復仇一萬兩黃金,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現場給付,多謝多謝。”少帥乾脆地報價。
“我要晚餐!”
“我想和少帥共同漫步林蔭大道!”
“我希望宮宴少帥能陪我參加!”
“我出一萬兩,請少帥幫我一個忙!”
人頭擁擠,粉臂亂揮,看呆了一衆貴族和上頭禮官,連競價都忘記了。二狗子踱來踱去,唏噓長嘆:“少帥吆喝急,女子競價忙,一羣小傻比,嚇煞我女王。”
一個單身少婦從人羣中擠過來,悄悄扯住裴樞衣袖,“少帥,那個那個……一夜良宵的價錢,您還沒報呢……”
裴樞忙着數手上厚厚一疊銀票,不耐煩地一揮手。
“老子賣色,不賣身!”
他將厚厚一疊票子,順手扔給景橫波,對她咧嘴一笑。
“二十二年龍精虎猛,都留給我家女王!”
聲音響亮,全園子都聽得見,所有眼光譁一下又轉過來。
景橫波被衆多敵意、不滿、譏笑、驚訝目光包圍,只覺得一輩子的臉都丟光了,心裡恨得牙癢。想了想,忽然格格笑起來,伸指兜起了裴樞的下巴。
場中又是一靜。
少帥眯起眼睛,危險地盯着她。
景橫波媚眼一勾,一笑。
“看着膘肥體壯,就怕銀樣蠟槍!”
“噗”一聲,很多男人噴出了口水。
裴樞那張漂亮的,得意洋洋的臉,一瞬間扯歪又扯扁,顏色千變萬化,非常精彩。
景橫波啪地彈了一下他的下巴,低聲笑道:“你敢厚臉皮,我就讓你以後沒臉皮!”一甩手,將金票甩了出去。
“一萬五千兩,買火心甲!”
那浮水部的貴族,似被這價格震住,瞪住眼睛不說話了。
“一萬五千兩!還有沒有哪位貴客,出更高的價錢?一萬五千兩黃金!還有沒有?有沒有?”禮官連喊,笑得滿臉皺紋都開了。
場中寂靜,景橫波目光灼灼掃射,揮舞着銀票虎視眈眈——姐買這個火心甲容易嗎?八輩子的臉都丟盡了啊。誰敢和我再爭我和他急!
也許是被她那一疊銀票震住,也許是被她那惡狠狠眼神震住,場中這回終於安靜了,禮官連問三遍,無人應答,景橫波微笑着,走向高臺。
忽然一人道:“且慢。”
景橫波腳步一頓。
那人慢吞吞地道:“賣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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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補上昨天的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