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景橫波和宮胤從商王的密宮裡出來。正好耶律祁和裴樞也已經搜索完畢,雙方各自打了個暗號,再悄然越過人羣,回到那被炸的殿中,“灰頭土臉”地,從廢墟堆裡出來。
商王見衆人出來,一臉如釋重負模樣,連聲道幸好貴客沒事,又說已經抓到炸宮刺客,又命給衆人重新安排住處,態度十分殷勤。
前往商王重新安排的宿處時,幾個人看見有軍隊悄然往密宮方向而去。不過幾個人行事都十分老到,誰也沒將密宮裡的東西帶走,並且抹去了所有有人來過的痕跡。
在新的宿處,六個人碰了碰頭,景橫波道:“我這邊看到了寶台山的佈防圖和高手名冊,以及相關安排。”
耶律祁道:“我那邊找到了內山進門的腰牌,但不確定是哪種。已經拓印了下來。”
裴樞一臉悻悻,“老子什麼都沒找到,但看見有一種特殊的衣裳藏在了夾層裡,乾脆也擄了來,也許能用得着。”說着抖了抖臂彎一件薄如蟬翼的連體衣,還連着鞋子,鞋子也分外輕薄,底子閃着一層熒光,似乎是什麼特殊設計。
景橫波本就沒指望在商王眼皮子底下找到太多東西,有這樣的收穫已經喜出望外,收好東西,盤算着萬事俱備,只欠寶台山一行,回頭拿到了想要拿的東西,也就可以離開商國了。
盤算完後無意中一瞧,發現面前的情況很有些詭異。姬玟坐在耶律祁近側,耶律祁轉頭看着窗外,身子向外偏;裴樞和孟破天兩個坐得遠遠的,屁股對着屁股,偶爾目光交接,她便似聽見空氣中似有鏗然響亮——有殺氣!
這邊事情一結束,幾個人都告辭去休息,裴樞拔腿就要走,孟破天搶在他前面出門,屁股一擠險些把裴樞擠倒,裴樞這個火爆脾氣卻沒發作,反而挑了挑眉,盯着孟破天背影看了好一陣。
那邊耶律祁和姬玟又一種風格,兩人在門口客氣揖讓了半天,你先請我先請堵在門口足足一刻鐘,最後被不耐煩的景橫波一腳一起踢了出去。
“愛咋矯情咋矯情去,別妨礙姐談情說愛!”
“砰。”一聲,門重重在兩人身後關上,姬玟撞在耶律祁懷中,手抵着他胸膛,臉已經紅了。
耶律祁垂着雙手,遙遙望着天色曙色漸染,輕輕嘆息一聲。
……
次日一早,景橫波老實不客氣地,拖着她“師傅”假上人,去找商王談賠償。如願以償要到了商國的很多秘藥,以及和商國日後的通商便利,爲了方便自己,所有的條件都沒有指明哪一方,以免便宜了翡翠部。
談好條件便出宮,還有七天就是擷英盛會,景橫波謝絕了商王留她住在宮中等盛會的邀請——笑話,她還要忙着偷東西去呢。
出宮之後,她給分別賣往各部各國的七殺們留了暗號。很快,那些有幸買了七殺們的部族,便發生了一堆狗屁倒竈的事兒,會同館一片亂象,各部各族焦頭爛額,商國軍隊疲於奔命,整日忙着處理糾紛,連帶整個商國王族,都因爲各國貴賓頻頻出狀況,而陷入了不斷的麻煩之中。
在所有人都很忙碌的時候。
那六個人,再次分三批,前往寶台山。
寶台山山頂平齊,狀如妝臺,是有此名,但現在整個山頂都被密密麻麻的樹木遮掩,在樹木之間,隱藏着無數暗樁和瞭望臺。看上去整座山肅靜無人,但每當有蒼鷹飛過,都會悄無聲息忽然墜落。
鳥都飛不過戒備森嚴的寶台山。
所以第一批,裴樞和孟破天,直闖寶台山外山,做出一副聽聞此處有寶隨意亂闖的模樣,引出了寶台山外山的大批護衛。
兩個人將護衛大部分遠遠引出,宮胤景橫波和耶律祁姬玟趁亂,掠過了山腳的鐵門。
在鐵門之內,是巍巍山體,山體上一大排山洞,有開鑿過的,有天然的,大多數山洞都有門,門上有鎖。
景橫波手上有外山的門鑰匙,但數目卻和這些門對不上,其中必有真假,假的必有危險,一時半刻,如何分辨這門內真假?
姬玟忽然道:“我試試。”說着縱身而起,掠向一道門,側耳聽聽,搖搖頭。
她有超常的聽覺和嗅覺,能夠分辨門內到底是通道,還是別有機關。
景橫波立即推耶律祁,“你去保護一下人家。”
半山上依次聽門的姬玟,看見耶律祁掠過來,回頭一笑,笑容清雅。
景橫波藏在陰影裡,忍不住感嘆:“多好的一對。”
耶律祁卻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看得她心下一堵,感嘆也噎在了口中,覺得自己似乎殘忍了些。
她能感覺到,裴樞和孟破天,性情有投契之處,簡單粗暴又熱血的裴樞,未必沒有機會再去愛上一個人。
但耶律祁,是真正成熟腹黑的男子,閱遍世情,看盡人間風雨,輕易不動心,動心則長情。
她沒有把握能讓他在前行的路上,轉側他顧,看見屬於他人的鮮豔。
她悠悠嘆口氣。
身側宮胤似乎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忽然轉頭看她一眼,道:“你操心倒多。”
“我不操心就得換你操心了。”她笑吟吟反脣相譏。
“我何須操心他?”宮胤淡淡地道,“你一個就夠了。”
景橫波聽着這話舒服,捏了捏他的手指,“好好操心,好好操……”
話沒說完,忽然看見姬玟在上頭某處向她招手,看樣子是找到了入口,她大喜,也忘記要說的話了,急忙拉着宮胤就走。
宮胤任她拉着,也不說話,直到快到那處門戶那裡,才慢吞吞地道:“你這個要求有點高,不過以後我會做到的。”
“啊?什麼?”景橫波莫名其妙,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先前那句沒說完的話,轟地一聲頭髮都豎起來了。
“我那個去!”她戟指罵,“你個僞高冷,真流氓!”
……
如果不是時候不對,她是打算好好和宮胤算算這句口誤的帳的。
口頭便宜越來越會佔,動真格的就開始稀鬆,她的怨念已經很重了好不好?
他那個胸口的啥針,什麼時候能夠細沒有了?算算時間,穿越兩年多了,男朋友早早有了,三壘打至今只兩壘,眼看着毫無進展。
也不知道那三隻有沒有爛桃花,不過到異世要打拼,從頭開始日子不好過,想必也沒那麼快,總不能孩子都生下了吧?
上頭,姬玟找的門果然正確,裴樞拓印來的鑰匙,順利開了門,從那裡推門進去,是一段溼滑的山洞,並無機關,但在山洞盡頭,又出現無數洞口,每個洞口都有門。
景橫波明白了爲什麼外山山體這一段沒有守衛,因爲有守衛也無法安排,反而會因爲守衛佈置的力量傾斜,會被人看出哪個纔是真門。
這些一模一樣的門,足以讓人混淆,隨便走錯一個,就是萬劫不復,有多少人有那樣的運氣,次次都走對?
看似平靜無風險,其實危機重重。
好在有姬玟。
她一路聽過去,竟然毫無差錯,景橫波忍不住謝她,又問她這能力是否是天生的。
說起來,這也是異能了。
“當然不是。”姬玟笑道,“姬國靠近東堂,東堂有修煉天賦能力的法門,我和他們學的。”
“啊,還有這回事。”景橫波道,“那假如我去了那裡,只怕英雄無用武之地呢。”
“可不是嗎?”姬玟道,“之前我就聽說,有個姑娘,去了東堂,她有一點天授之能,本以爲自己在那裡應該活得如魚得水,結果用一次被人坑一次,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隨便揮揮手都比她強,把她氣得砰砰撞牆。”
景橫波聽得眉飛色舞,心想這貨真尼瑪倒黴哈哈哈。
姬玟又道:“那姑娘在東堂有名,咱們姬國都聽說過。聽說嫁了三次,三次都沒成,三次都被同一個人搗亂,她一怒之下,說要嫁那人的爹,一定要讓他喊自己一聲媽。”
景橫波“噗”一聲噴在宮胤袖子上,急忙對宮胤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勒個去這極品是誰啊……”宮胤嘆口氣,伸袖給她抹抹嘴,忽然道:“有聲音!”
正要回答她問題的姬玟,立即收聲,四人分別閃入角落,果然聽見似有鈴聲微響,聲音很遠,過了一會,有腳步聲從那門後傳來。
隨即又有話聲。
一人道:“通道逢七更改,今晚該重新調整了。”
一人道:“顯印粉撒上沒?”
另一人道:“馬上就得。”
先前那人道:“顯印粉一灑,沒有穿特製衣裳鞋套的,就會顯現足跡。只要出現了外來人進入的足跡,立即封閉紫闌池。”
景橫波低頭看看,發覺腳下地面有點軟,似乎生着一層青苔一樣的東西。
她踩了踩,沒有看見足跡,但她可以確定,那什麼粉末灑下來,一定可以推斷出有沒有人進入,進來了幾個人。
換句話說,就算他們馬上能闖進去,也來不及阻止紫闌池的關閉。紫闌池一關閉,商國之行就功虧一簣,她的臉和宮胤的身體,很難再恢復。
懷中有裴樞搶來的連體衣,想必這東西就能讓人行路不留痕跡,並且可以混入後山,但是,只有一件。
她掏出連體衣,有點爲難。
這件衣裳,她自己不需要,她只要確定了正確的方向,可以瞬移過去便行。
按說這件該給宮胤,可以陪她進去,但這意味着要耶律祁和姬玟留在外面承擔風險,這讓她無法開口。
不等她想好,耶律祁忽然伸手,抓住那衣裳,往宮胤懷裡一扔。
隨即他握住了姬玟的手。
姬玟原本在發呆,給他一握,頓時怔住,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悄悄抿了抿脣。
她微笑的時候,頰上泛出深深的酒窩。甜蜜得令山洞裡微微腥臭的風,都似溫潤幾分。
耶律祁的聲音也很溫潤,溫潤而決斷。
“七王女。”他道,“願意和我在這山洞之前,漫步徜徉嗎?”
景橫波覺得,世上很難有女子,能夠抗拒耶律祁在這樣完美的四十五度角度,給出的完美的眼神和笑容。
很明顯姬玟已經醉了,這個清醒理智又優雅的女子,眼底也漾出迷亂的波紋,點點頭。
景橫波懷疑這時候,如果耶律祁拉姬玟跳下山洞,她也一定會向前一步。
耶律祁拉着姬玟掠了出去。
兩人迅速順着剛纔一路過來的方向,將所有門前都去了一趟,踩亂那裡的腳印後,再往外山方向掠去。
此時那進入內山的門打開,三個人魚貫走出,果然都穿着那種特製的連體衣,走路很輕。
他們一邊走一邊灑一瓶銀青色的粉末,三人專注地盯着地面,臉上慢慢變色。
“腳印!”
粉末灑下,地面上漸漸閃現淡淡的銀黑色的熒光,都是腳印形狀,很多。
三人繞着腳印走來走去,驚訝地道:“每個門前都去了!”
“人似乎不止一個。”
“說明還沒找到門。”
“最上面是向外的腳印!他們一定是還沒找到門,然後聽見我們在通道里說話的聲音,趕緊跑了出去。”
當先一人趕緊回到通道附近,探頭向裡看,道:“小心有人趁這裡門開着,趁機跑了進去。”
另一人灑了粉末,等了一會,笑道:“沒印子,沒事。”
三人舒了口氣,又回到原處,研究了那腳印,最後確定地道:“最後的腳印全部向外,人一定是往外山走了,通知外山戒備!”
“要不要通知內山,關閉紫闌池?”
“不必了。”領頭的那人道,“確定人沒進去就行。紫闌池關閉太麻煩,再說關閉紫闌池,驚動那些高手,到頭來虛驚一場,咱們免不了吃掛落。”
“哥哥說的是。”三人將門關上,向外山方向走去,一邊發出尖銳的哨音。
門後通道里,景橫波和宮胤從洞頂跳下來,宮胤抱住她的腰,讓她踩在自己腳上。以免她落地留下足跡。
景橫波有點擔心地看看外面,憂愁地道:“外山拉警報了,那兩人要是被困住,有個損傷……”
“所以我們要快點拿到東西,回去接應他們。”宮胤抱着她走了幾步,覺得不方便,乾脆將她扛在脖子上。
景橫波還沒在意,身子一舉忽然就到了高處,洞很高,伸手才能夠到洞頂,她低頭看看宮胤,萬萬沒想到大神居然肯給她爬到脖子上。
忽然想起在現代的時候,有次刷微博,看見新聞說世紀寵女友的好男友,將女友扛在脖子上看櫻花,當時四個人反應不一。
小透視哧哧地笑,說這樣好難看,那麼多人瞧着,換她是不好意思的。
太史闌嗤之以鼻,道那丫頭腿斷了嗎?不能自己走?
小蛋糕格格格笑了半天,說扛就扛唄,八成是男朋友得罪女朋友,討好吧?換她纔沒這麼容易原諒,得準備一瓶水,倒在他脖子裡,就說不小心撒尿了。說得時候得做淚汪汪無辜狀,一定要先哭上。
景橫波記得自己則表示,扛不扛不要緊,關鍵人得帥。瞧那傢伙歪鼻子斜眼睛的,活該扛包一輩子。如果有個身高一米九高鼻深目的帥哥,就換她來扛也是樂意的。
記得當時自己被鄙視了很久。說顏控無恥。
現在景橫波很想把那三隻都隔空移物,攝到自己面前,對她們咆哮: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姐現在真有一個高鼻深目身高一米九的超級高富帥,扛着咱!
被男友寵而無人圍觀,如錦衣夜行,景橫波在此刻感覺到深深的寂寞,她只能坐在宮胤肩上,雙腿拍着他的胸,舉高雙手,仰頭向天。
“做什麼呢你?”底下那人問。
景橫波眯着眼睛唱,“我左手是鮮花,我右手是戒指,戒指是十克拉鴿子蛋粉鑽,我高傲地昂着頭……”
“砰。”一下,她高傲的腦袋撞在突出的洞壁上,頓時將美夢撞散,底下那人忍無可忍地道,“暫停做夢,麻煩看路。”
景橫波彎下身,把額頭湊到他耳邊,“你揉揉,你揉揉。”
大神伸手,如摸小狗般胡亂揉了揉她的發。
景橫波向來對美男要求不高,很好滿足,眉開眼笑地抱着他脖子,哼哼唧唧地道:“宮胤宮胤,我們永遠不要吵架好不好?”
“你別和我吵就行。”
“永遠不要誤會好不好?”
“我一生永不誤會你。”
“我也永不誤會你。”她發誓地舉起手。被他拉了下去,“小心撞石頭。”
兩人手指緊扣,宮胤忽然道:“記住你的話,永不誤會。”
“嗯。”
“哪怕有些事,看起來是我對不起你。”
“你又想咋了?”景橫波警惕地直起腰,盯着他烏黑的發頂。
“沒有,怕你胡思亂想。”
“如果你什麼都瞞着別人,就別怪別人胡思亂想。”景橫波哼了一聲,忽然道,“前方有警!”
她坐得高看得遠,看見通道盡頭,似有紫光閃亮,急忙哧溜一下,從宮胤背上滑了下來。
好在還是沒什麼人逼近,兩人悄然遁到通道盡頭,盡頭就是山洞出口,也有一個門,景橫波用昨天盜來的內門鑰匙悄悄開了,還沒靠近,就能感覺到山風凜冽而來,後面似乎是空的。
出口一覽無餘,沒有任何埋伏,但地面上,橫着一條一條絲帶狀的東西,顏色和地面一致,好在兩人都很小心,並沒有踩上。
一直慢慢挪移到洞口,景橫波悄悄探頭一看,果然這裡是山壁,下頭山腹中空,形成一個巨大的大廳,頂上鐘乳石林立,鐘乳石上端雪白,下端燈光下七彩如琉璃。底下卻是一片平坦,中心似有巨大水晶罩,流動淡紫色寶光,邊緣微微呈現光潤的琥珀色彩,從上頭看下去似瑤池籠霧,美玉生暈,奇幻至炫目。
景橫波被這綺麗景色迷得也暈了一會,然後發現這崖壁直上直下,完全九十度,滑溜溜一點可攀援的地方都沒有,半空中有無數絲帶,自這洞口牽出,一直牽到底部,絲帶上繫着無數金鈴。
想要從這洞口下去,就得順着這絲帶滑下去,一動絲帶,金鈴急響,所有人都會發現。
再看底下,也有無數繩索,連着那些鐘乳石,從底下想要出去的人,就得順繩而上,爬過鐘乳石,再走這邊的山洞,一樣身處衆目睽睽之下。
這裡是寶地,也是絕地。
景橫波精神一振,知道關鍵地到了。因爲之前功夫做得足,又有人幫忙,一路過來還算順利,但接下來,也許就是硬仗。
她對着宮胤做了個手勢,示意自己下去,畢竟只有她可以不需要這些絲帶和鐘乳石,直接瞬移到中心。
宮胤卻對着她指了指四面山壁。
山壁一層一層,似有無數褶皺,皺褶中都藏有人,按照之前拿到的佈防圖來看,越底下的守衛者,武功越高。而且這些山壁之間的隱藏地,自有玄機,可以隨時組合成大陣。
除非她瞬移之後立刻就能採到靈藥,否則就會陷入圍困之中。
宮胤擡頭看了看那些鐘乳石,山腹溼涼,鐘乳石上凝着無數水滴。
他彈了彈指,一線白光飛射,掠過景橫波鬢邊,她感覺到瘮人的寒氣,只覺渾身如墮冰窟。
這只是擦鬢而過的寒氣,便已經讓人冷入骨髓,她一邊打着哆嗦,一邊慶幸地想着好像大神的武功又精進了。
只是那寒氣裡還蘊含着陰冷之氣,令人分外不適。
白光細如一線,閃電般掠過鐘乳石,似乎已經驚動了底下的高手,山壁上隱隱有變化,隱約有人影閃現。
但那白光已經消失在鐘乳石之間,化爲一片濛濛的白氣,白氣越來越濃,鐘乳石上的水滴越來越冷,越來越硬,最後化爲無數冰珠雪片,簌簌落下。
這一幕很是美妙,雪白穹頂,七彩鐘乳石,淡紫華光流溢的玉池,和空間裡,越來越綿密的冰雪。
雪片能夠阻擋人的視線,景橫波反應也很快,身形一閃,瞬間抵達底部。
她原想避開那片紫色流動寶光,從旁邊悄悄接近,誰知道那片美麗的紫色,遠看去恍如水晶玻璃,似是實體,其實卻真的只是一層光,她直穿而入,砰一聲掉在了池子中。
景橫波一驚,一個翻滾,下意識團起身子,以免池子中有毒自己沾着,這個懶驢打滾還沒滾完,就聽見上頭一聲慘叫一聲怒吼,有人大叫:“這摧花的賤人!”
景橫波低頭一瞧,我勒個去,身下全是花花草草,栽種在一片似玉非玉、一看就很高大上的雪白晶瑩土壤之中,給自己這一滾,那些珍貴的花花草草,頓時骨斷筋折,萎了一大片。
“哎喲罪過罪過。”景橫波心疼得連連哆嗦,趕緊掏出準備好的袋子,將這些好的壞的一股腦地掃進去,也顧不得辨認什麼是什麼,擡頭往上看,大雪之中人影紛飛,一半上衝一半下落,已經動起手來了。
一部分高手直奔她而來,景橫波揹着個大袋子,將耶律祁搶來的那根可以催熟紫闌藤的火芽草,往地上一插。
肉眼可以看見草木盛放,骨朵抽芽,花蕊綻開,花枝葳蕤,在飛雪之下,淡紫寶光之中,又見一春。
景橫波揹着個大袋子,閃來閃去,看見成熟的花草就摘。幾條人影電射而來,大喝:“哪來的採花大盜!”拼命上前攔截,奈何任何人的輕功,都沒法和神出鬼沒的景橫波相比,這些人又因爲知道這些奇花異草,每一棵都價值連城,萬萬捨不得像她一樣胡亂踐踏,因此連抓了很多次,都只抓着了她飄渺的殘影,有時候明明覺得已經抓到了衣角,可轉眼她人就已經在另一頭了。
景橫波一邊躥來躥去,一邊注意上頭宮胤戰況,一邊還要尋找最關鍵的藥物紫闌藤,那東西到底在哪呢?
忽然她嗅見一股異香。
香氣十分特別,很難說清好聞還是難聞,卻讓人有點發暈,有點迷醉,有點虛幻,還有點誘惑,像在沙漠中跋涉許久,然後嗅見了果子的遙遠的香甜味道。
她嚥了口唾沫,忽然覺得有點乾渴,隨即感覺到紫光流動如綢,身周的人影,已經看不清了。
有人在驚呼,“紫闌藤提前成熟了!”
一聲出,人影連閃,唰地一下,剛纔還追着她糾纏不休的高手護衛們,忽然都不見了。
景橫波莫名其妙,紫闌藤提前成熟不是好事嗎,這些人爲什麼和將要見鬼一樣逃了?
身後有細微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靠近,她霍然轉身。
然後,瞠目結舌。
身後,紫光凝聚之地,忽然淡薄了很多,但在那流動的淡紫霧氣裡,隱約坐起了一個人影。
景橫波揉揉眼睛,她明明記得下來的時候,這裡就是一片花圃狀,根本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而且那人影嬌小,也絕不是剛纔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人影慢慢坐起,身形越來越清晰,景橫波看見了透明的臉,渾圓的肩頭,盤坐的雙腿,凸起的大大的肚子……
呃,孕婦?
再仔細看,那“人”並不很像人,身形很小,如同孩童,皮膚太過透明,整個人像個水晶人,但又看不見內臟骨骼,只看見紫色的筋脈,十分詭異。
景橫波目光落在那“人”的下腹,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透明的下腹內,竟然有一根芽狀物體,三瓣紫芽,正在舒緩綻放。
景橫波險些咬到舌頭。
爲什麼沒有人告訴她,這紫闌藤,是長在人身體裡的!
這要怎麼取出來?
難道將這個“人”,扒皮抽筋?
景橫波的頭立刻開始轟轟劇痛,她真的沒有想到,這東西會長成這樣。她做不到對這樣一個近似於人的東西扒皮抽筋,也沒法把這東西扛走,但如果什麼都不做,之前所有努力便白費了。
那東西已經完全坐正,垂眉斂目,透明的臉上,竟然神態端嚴。
景橫波還覺得那張粉團團的臉有點眼熟,仔細想想,覺得竟然有點像文臻。
這下她更崩潰了。
她沒有辦法對着這麼一個既像孩子又像孕婦還像文臻的“人”,下那麼殘忍的手!
頭上人影一閃,傳來宮胤的怒喝:“已經成熟,爲何還不動手!”
“那也要動得了手哇!”景橫波聲音帶着哭腔,狠狠地抓頭髮。
又是人影一閃,宮胤出現在她身邊,幾乎他落地的那一刻,便有無數刀劍噼裡啪啦狠狠砍在他身後,砍得火花四濺,可見他遇見的襲擊之狠。
宮胤第一眼看見那東西,也是一怔,隨即毫不猶豫上前,景橫波大叫:“別——”
可是已經遲了。
那雙雪白的,指甲如冰晶般的手,毫不猶豫插入了那“人”的天靈蓋,五指一用力,“咔嚓”一聲。
宛如人天靈蓋崩裂的聲音。
景橫波霍然轉頭,閉緊眼睛,覺得無法忍受這樣可怕的聲音。
她殺過人,見過無數死人,可是她不能接受對孩子或者孕婦下手,更無法接受那“孩子”或者“孕婦”有着張類似自己朋友的臉。
密宮寶圖上,紫闌藤的位置畫着一個人,那就說明紫闌藤不是長成這樣,而是以人爲寄體生存,這人被以血肉筋脈供養這花,以至於周身骨骼筋脈都發生了變化。
也許她已經死了,也許她還活着,景橫波恍惚覺得,好像看見“她”胸口肌膚微微起伏,似乎還有呼吸……她拼命晃了晃頭,不敢再想,大喊:“住手!”
宮胤根本不理她,動作很快,她又清晰地聽見皮膚撕裂的聲音。
她閉着眼睛撲過去,抓住他的手臂,拼命搖撼,“住手!別這樣!這東西太殘忍,我不要了,不要了!”
“別婦人之仁。”宮胤的聲音永遠比她冷靜,手下不停,“這寄體已經死了!”
“沒有死!”她的手觸及那軀體,感覺到軀體的彈性,“死人的肌膚不會這麼有彈性!宮胤,你停手,我不要了,這樣弄出來的東西,我也沒法坦然自得地使用,我不要了,我們另尋別的藥物好不好?一定有辦法可以替代的!”
“肌膚不死是紫闌藤的作用,以寄體養藥草普天之下無可替代!”宮胤一把拂開她,她踉蹌後退,聽見“噗嗤”一聲剖腹的聲音,無意中一睜眼,就看見一大片紫色的藤蔓,被狠狠拽了出來。
那堆東西在他手中微微顫動,不像藤蔓,倒像一團糾結的凝結着血肉的人體筋脈,她一扭頭,“譁”地吐了出來。
宮胤扭頭看她,森冷的眼神微微放軟,走過去,擡手輕撫她的肩,輕聲道:“你別……”
景橫波看見那人體已經倒地,開膛破肚,支離破碎。她仰面向天,那張有點像文臻的,粉團團笑眉笑眼的臉,赫然竟似有一絲苦痛之色。
這一絲屬於人的神色,如加在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頓時讓她崩潰。
她彷彿看見了文臻的死亡,在無人知道的角落,無聲地永久離開。
她受不了所有對生命的漠視和踐踏。
“難怪你孤獨一世!”她抹一把脣角,嫌惡地躲開那團糾結噁心的東西,大喊,“最討厭天生冷血!”
擱在她肩上的手頓住。
景橫波忽然也嗆住。
激憤之下,說話不經大腦,話一出口,便知傷人。
尤其從她口中出,更傷人。
和他在一起這麼久,分分合合,哭笑悲歡,她愛他也恨過他,但就算當初宮門決裂,當胸一刀,她也未曾攻擊過他的苦痛之處。
孤獨寂寞,是他不能避讓的苦痛。
他看似享受那般冰雪遙冷的高貴,可唯有她知,他渴望人間溫暖,渴望有人同行。渴望心深處那一片極地,開出爛漫的花朵。
她僵硬着身子,看他擱在她肩上的手,緩緩收了回去,冰晶色的指甲,此刻更覆一層霜雪。
她很想伸手握住這隻手,焐熱它。卻因爲那般緩慢的收手姿態,忽然喪失了勇氣。
她煩躁地低頭,雙手插入發中,狠狠揉了幾下,猛地站起,道:“我去引開那些人。”
也不等他回答,她身子一閃。
因爲心亂,這一閃其實毫無目的,其實她只是想靜靜,好好思考怎麼和他解釋剛纔的心障,隱約感覺自己閃到了上方,撞上了山壁,在她快要頭破血流的前一刻,一隻手忽然從山壁上伸出來,閃電般將她拉了進去。
她渾渾噩噩一擡頭,猛地一怔。
------題外話------
……
我勒個去,月票榜從未這般危危險險啊,就沒女俠出手,跑馬江湖,來一場英雌救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