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被扔起來的同時,她的衣裳已經飛上了半空,她在半空翻滾瞭望這一霎間。外頭的衣裳已經裹好。
她一開始並沒有搞明白宮胤把她扔起來的用意,她明明可以在水中瞬移,就算一個瞬移出不了河水,下一次也一定能到安全地方。
隨即她便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
河邊原本有個微微傾斜的山坡,山坡上就是稀稀拉拉的樹林,現在這山坡忽然似被翻了起來,一道土牆翻滾向河水中傾瀉,一大片青黑色的液體從土中流出,瞬間將河水染成青粼粼的一片。那些青黑色的液體泛着油光,她鼻端嗅見火油的氣味。
一道猩紅的光芒,閃電般穿越滾滾的土流,下一瞬“嚓”一聲,一線火光在河面上燃起,迅速沿着那些青黑色的火油,爆燃了整個河面!
剎那間河水之上,縱橫火光,煙霧滾滾,不見人影。
而在河面煙霧和水光之中,不斷有“嘩啦”破水聲響,寒光銳射,在豔紅的火焰間交織出一道道冷光。
水上,水下,都有殺手!
那些從水下出來的殺手,一邊出劍,一邊甩掉了背上用作僞裝的灰白色泥蓋和水草青荇,景橫波一眼掃過人數,險些倒抽冷氣——就在剛纔,她在河水中暢遊的時候,那看似平靜的河底,整個是這些人的背僞裝出來的!
這些竟然是能在河水裡長期閉氣的殺手!
這些僞裝之道近乎神奇的殺手,竟然瞞過了她和宮胤!
眨眼之間,這剛纔還清亮平靜的河面,變成了人間地獄!
穿越至今也算見過無數風浪的景橫波,此刻也免不了心中震顫——好大的暗殺手筆!
暗殺無這樣的聲勢,聲勢浩大的殺手沒有這樣的毫無痕跡和隱蔽,她心中隱約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但此刻什麼也來不及想,她大叫:“宮胤!宮胤!”
又喊:“耶律祁!裴樞!擁雪!七殺!”
沒人回答她,像天神忽降對這塊土地施以重拳,一霎之間所有人都陷入了搏殺之境。
“嗖。”地一塊東西飛過來,落在景橫波腳下,那東西很有些分量,本身也帶着衝力,將她帶着往河邊稍微安全的地方落,景橫波低頭隱約看見是冰,心知是宮胤出手,他必然沒事,但此刻這環境太險惡,四面煙霧滾滾火光妖舞,她根本無法看清任何人影。只感覺到宮胤還沒離開河面,那些滾滾火光煙霧之間,不斷有雪亮的寒光射出。
更讓她心急如焚的是,此地接近玳瑁邊境,隨時有可能引起十五幫的注意,如果真的是她想象的那種情況,馬上她就會面臨兩邊夾擊的窘境。
河邊一邊是樹林,那裡的地面已毀,滿是火油,所以現在那塊冰載着她往另一邊去,而另一邊則是鬱鬱蔥蔥的灌木叢,那些圓團團的灌木被火光和風聲映得忽明忽暗,似無數鬼魅蹲伏在側。
她摸住了隨時都隨身攜帶的匕首,咬住了脣,等待着從灌木叢中忽然冒出來的殺手。
這一刻她居高臨下,看見有幾條人影從山坡上向這邊奔來,其中一人似乎還受了傷,行動略有些踉蹌。
忽一道冷風從身後起,所經之處火光紛紛熄滅,那冷風氣息銳利,從她腳下掠過,“嚓”地一聲將幾株灌木連根剷起,遠遠撞了出去。
一條黑色人影再也無處遮蔽,團身從一蓬灌木中射出,剛要舒展身形給景橫波來上一劍,忽然砰砰幾響,他身子一抽,砰然落地。
他前胸一道冰棱,後背一根木棍,頭頂一道砸傷,顱骨都已經塌陷,一塊大石頭,滾落在他頭旁。
冰棱是宮胤手筆,石頭是景橫波隔空移物,木棍也不知道是誰的,看方向是後方,景橫波看見似乎是耶律祁,遠遠地趕了來,然而轉眼就有一大團“灌木”攔在了他面前。
再一看那死去的殺手,那衣裳和臉上的木然表情,雖然不認識,但不用問了,默軍。
景橫波落地,嘆了口氣。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一萬默軍叛變。
雖然還沒搞清楚這友軍叛變的原因,但現在這情形,對她極爲不利。她的援軍還沒到,接應軍隊也還沒到,此刻本身實力和默軍相差極大,這一萬軍隊選擇在玳瑁邊境暗殺,還會引來十五幫的趁火打劫,全軍覆沒的可能性極大,那就不要談什麼馳援三縣,奪回玳瑁。
她剛剛落地,忽覺地面一滑,險些踉蹌栽倒,隨即腳踝一緊,地下一個老鼠洞裡,竟然探出一雙人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景橫波一刀就對着地下猛刺,那手飛快地縮了回去,地面一陣起伏晃動,轉眼又有一道冷風,從身後襲來。
她身子一閃避開,轉身正見另一雙手抓着三棱刺,做挑她腳筋狀。她一刀貼地橫劈,那雙手又閃電般往地下一縮。簡直就像打地鼠一樣。
煙霧中傳來宮胤的冷喝:“不要原地停留!閃到安全地帶!不要離太遠!”
景橫波心知這是最好的辦法,默軍的暗殺手段太厲害,能把暗殺成陣仗一樣地搞,全天下只有他們能做到,人數多,人人是厲害殺手,就會導致整個區域都處處殺機,所有人都不能停留,因爲停下來就可能被殺死,也不能躲到外圍,因爲對方人多,外圍也一定有包圍,但這樣的長久挪移,累也能把人累死。
她聽見了耶律祁的呼喚,聽見了裴樞的怒喝,感覺到宮胤的出手,但以他們之能,也不能向她靠近,可見默軍一定已經制定了完美的計策,將高手全部分割開,各個擊破。她所在的這段河面及附近,一定人尤其多。
她大叫:“都顧好自己!我沒事!”
此時煙霧升騰,視線不清,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只會讓所有人更擔心。
她不願意宮胤等人作戰中,還要爲自己分神。
眼光四處尋找,她要尋找到一個能讓他們都看見,自己也相對安全,讓所有人安心的地方。
目光忽然落在前方,樹林最上端,有一棵樹分外高頎,一枝獨秀於叢林中。
這裡的樹都不算百年老木,細細長長,尖端更是看來細弱,承載不住一個人,可她決定了去那裡。
高處才能把握戰機,看清敵人的動向。
下一瞬她身影一閃,出現在樹的頂端。
“我在這裡,都放心!”她一聲大叫,隨即大喊,“裴樞,腳底!”
一個包圍圈內,正在鏖戰的裴樞的腳底,忽然炸開一蓬詭秘的青色火焰。
裴樞身子一閃,間不容髮地避過,一槍猛刺於地,再拔出來的時候生生帶出一顆頭顱。
“管好你自己!”裴樞沒好氣地喊。煩躁地將那頭顱,狠狠在對面殺手臉上爆開。
景橫波已經換了方向,這回看見了耶律祁,他身前也是一大堆人,對方以人海戰術輔助以暗殺手段,耶律祁大袖飄動,身形依舊不帶煙火氣,但無論怎麼輾轉挪移,始終無法擺脫這羣附骨之蛆。她給耶律祁指出了對方的幾處破綻,多殺了幾個人。
但景橫波看不見宮胤,因爲河面上是火勢和煙霧最猛烈的地方,她只能看見火光之中時常有劍光閃亮,和裴樞那一羣打得暴烈,耶律祁那一羣打得沉重比起來,宮胤那一羣最靜,和升騰的火光對比鮮明,幾乎看不見對招和動作,卻最讓人心裡寒意森然。
這種情況,景橫波甚至無法出手相助,她只能在高處當個靶子,好在高處足夠高,不斷有箭射來,都在她腳下掠過。
然後她看見了鐵星澤。
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和耶律祁裴樞相比,鐵星澤是離河邊最近的,他正帶着一批身邊親信護衛,也在拼命廝殺。
鐵星澤甚至已經受了傷,一支箭插着他的肩胛骨,離心臟只有寸許距離。他半身鮮血殷然,形容酷厲,出手猛如瘋虎,和平時的溫文親切截然不同。
默軍圍着他的人,甚至比耶律祁和裴樞還多,而且出手毫不容情,景橫波接連三次發現詭秘兇狠的刺殺,若不是鐵星澤的護衛死死護着,不斷犧牲,他早就倒下了。
因爲自身護衛隨從較多,鐵星澤還是有機會出去的,但他一直在向河邊移動,似乎根本沒打算逃走。
他在廝殺中,還在不住試圖吹響嘴上叼着的一枚哨子,但怎麼都吹不響。
景橫波目光一閃。
她忽然閃下了樹,下一瞬間已經撞到了鐵星澤身邊,一伸手奪過那哨子,猛地一吹。
哨子沒響。
鐵星澤被她的忽然出現嚇了一跳,一邊喜道:“啊你沒事!”一邊大喊:“護住女王!”一邊苦澀地道:“沒用的,被破壞了,吹不響。如果這哨子能吹響,他們身上就會相應地發出聲音,那麼那些隱藏的殺手就會全部被揪出來,我們會好過很多。”
景橫波看他一眼,將哨子收起,一把抓住他,身形又一閃。
下一瞬兩人都蹲在了樹梢,樹幹細弱,承載不住兩人的重量,頓時發出細微的格格之聲,似乎將要斷裂。
“星澤。”景橫波道,“這裡安全點,你受了傷,就不要再拼殺了,等會我送你出去。”
鐵星澤默然,火光裡他眼神閃動,半晌,他道:“女王。”
“嗯?”景橫波看似漫不經心地回答,一隻眼睛掃視着戰場,一隻眼角猶自瞟着他。
“你在懷疑我,是嗎?”鐵星澤輕輕道,聲音有幾分苦澀,隨即他提一口氣,笑了。伸出雙手。
景橫波轉臉看他。
“綁住我。”鐵星澤迎着她的目光,肯定地道,“一旦有人因此傷亡,殺了我。”
“你什麼意思?”景橫波皺眉。
“默軍是我帶來的,然後他們叛變了,雖然我不知道叛變的原因是什麼,但我難辭其咎。”鐵星澤柔聲道,“無論結局怎樣,我都已經無顏再見朋友。所以,女王,你不用一邊照顧戰場,一邊還要盯着我。你綁住我,然後只要任何時候你覺得不對,你便殺了我。”
他神色黯然,這黯然卻不是爲自己生死,而是爲這莫名其妙的背叛,他將劍拋掉,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解掉,低頭看了看底下追過來的自己護衛,道:“我就一個要求,這些我的護衛,他們是無辜的,如果他們能逃過這一劫,放他們走!”
“不要,大王!”底下護衛已經聽見了上頭的對話,搖撼着樹身,悲憤大叫,“女王!女王!你不能錯疑了大王!剛纔默軍雖然是同時對所有人出手,但我們這邊當時在清點默軍人數,已經發覺少了不少人,我們感覺不對,勸大王趕緊先走,大王卻堅持要先通知你,只是怎麼也找不到你,然後默軍就動手了。爲了給你們報信,大王拼命往河邊趕,纔會中了一箭啊!”
“那一箭本是衝着大王后心的,如果不是老三拼命撞開大王,大王現在已經死了!”另一個護衛憤然道,“死人會害你們嗎!我們護衛也死了三個了!”
“默軍直屬於歷代大王管轄,但大王卻不是老王遺旨繼位的,如果先王曾經留下什麼話,默軍很可能不聽大王的。這事怪不着大王啊!”
景橫波盯着他,懷疑鐵星澤是必然的,不然她也不會去搶哨子,並將鐵星澤抓在手裡。
可此刻鐵星澤的誠懇,他不輕的傷勢,和護衛的悲憤,她怎麼看,都看不出一點作僞的感覺。
她也記得自己剛被宮胤拋起來的時候,看見有人不顧一切狂撲而來,因此中箭,她曾以爲是耶律祁或者裴樞,沒想到是鐵星澤。
他的行爲,符合一貫人們對他的印象,符合一個無意中引發禍事,因而愧疚蹈死的人的心理。
心裡如一團亂麻,她慢慢籲一口氣。
是非難辨,但無論如何,此刻動手,她自認爲沒有這樣的權力。
這事得交給宮胤評判。
忽然遠處又有隆隆聲響,她擡起頭,就看見遠處地平線上,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火光在不斷接近,速度很快地向這裡奔來。
她嘴裡滿滿苦澀滋味。
這個時候,那個方向,出現在這裡,不會是她的人。
十五幫已經被驚動,她即將腹背受敵。
更糟糕的是,默軍人太多了,現在已經有很多人往這邊樹下聚集而來,再強大的高手,其實都無法和千軍萬馬抗衡,尤其是這種手段裝備齊備,還擅長追殺和暗殺的刺客大軍。
她不能讓所有人都耗死在這裡。
她忽然深吸一口氣,問鐵星澤,“你能不能猜到,默軍爲何背叛?”
“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爲我得位不正。”鐵星澤痛苦地閉上眼睛,“我可能是先王留下的遺旨當中,最不應該繼位的那個。但最後我繼位了。默軍雖然忠於王室,也有先後之分,如果先王遺旨裡,有過如果鐵星澤繼位就將其剷除的命令,那麼默軍這麼做,就有了理由。”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可惜,連累了你們……”
景橫波就好像沒聽見後一句,繼續追問,“那麼默軍有沒有可能,和玳瑁十五幫勾結。”
鐵星澤一怔,立即道:“絕無可能!”
“爲什麼?”
“默軍注重修煉,與世隔絕,他們的駐地你無法想象,他們的聯絡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總之是絕不可能和外界有任何勾連,就算有勾連,也只可能在沉鐵內部,少數地位極高的皇族纔可能。在外界,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些軍隊的存在。十五幫再強,也遠在玳瑁,一羣江湖草莽,憑什麼知道默軍?靠誰和默軍聯絡?再說從時間上算,我趕往商國便對默軍下了令,默軍開拔在邊境等候,已經是最快腳程,來不及和十五幫聯絡。”
分析得很合情理,景橫波也是這麼想的。默軍單獨行動,並不是和十五幫勾結,那她就有了機會。
如果讓十五幫以爲默軍是她的援手,而讓默軍以爲十五幫是她的援手,會不會就能解決所有人的危機?
她正在急速思考,尋找一個空手套白狼的辦法,忽然感覺樹身搖動,遠處似乎宮胤厲喝一聲,她一擡頭,就看見鐵星澤,忽猛地向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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