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給我陪葬!陪葬!”葛芍在地下鼎爐邊轉着圈,打着滾,披髮狂笑,對着虛空指指點點,點着那些在這裡或者不在這裡的敵人們,“葛蓮!大王!女王!還有你們!你們這些趨炎附勢爬高踩低見利忘義之徒,在這巍巍宮廷裡呆得舒服嗎?讓你們馬上就葬在這裡,屍骨和皇宮泥土混在一起,被萬人踐踏好不好哈哈哈……”
景橫波圍着鼎爐轉,尋找着縫隙,狠狠瞪她一眼,所有將死之人都是瘋子,她大概是被葛蓮逼瘋的吧,口口聲聲忘不了葛蓮,真是相愛相殺的一對。
她早就知道這一對利慾薰心城府深沉的姐妹,看似好得穿一條褲子,其實只要有利益衝突,遲早分崩離柝,自相殘殺。
所謂姐妹情深,不過自我麻醉,豈不聞防火防盜防閨蜜?
她忽然目光一凝,發現有一處風門,沒有扣嚴,隱隱翹起一角。裡頭的火已經減弱,更多是用小火在燜烤,以便向上散發煙氣。
她盯着那門,看看葛芍,猛地咬了咬牙。
葛芍還在又笑又罵,聲音漸漸嘶啞,忽覺身邊風過,景橫波已經抓住了她胳膊。
葛芍瞪着她,想甩甩不開,低頭去咬,被景橫波拎着頭髮狠狠拽起腦袋,也不由她說話,拖着就往鼎爐前走。葛芍掙扎,雙手亂揮亂扯景橫波衣裳,奈何被拽得頭皮劇痛,啊啊慘叫。
景橫波一直拖着她到那沒關嚴實的風門前,抓着她的手,往上一舉,猛地抓住了風門的邊緣。
“啊啊啊啊啊……”葛芍的慘叫撕心裂肺,一股骨肉燒焦的氣味沖鼻而來,景橫波個子比她高,踮着腳抓着她的手狠狠一拉風門邊,咔擦一聲風門拉開,與此同時景橫波猛地偏臉,躲到巨鼎一側,風門裡的熱浪撲過來,葛芍的頭髮眉毛頓時沒了,滾燙的黑灰撲了滿臉,她張開嘴,要慘叫,卻吸進一肚子的灰屑,她顫巍巍地擡手還想捂住鼻子,手一擡已成白骨,皮肉被燙得整塊整塊掉下來。
景橫波咬着牙,她已經做的事很殘忍,她要做的事更殘忍,但她不得不爲。
無數人的性命,總重過這個女人的一條賤命。
風門一開,熱浪滾滾,整個室內溫度頓時上升十幾度,一些碎屑菸灰撲出來,空氣污濁得令人難以忍受,景橫波呼吸急促大汗滾滾,幾乎看不清面前景物。外頭耶律祁在焦灼地拍門,要她開門,景橫波哪裡敢開門放他進來,這裡情況這麼糟糕,耶律祁中毒已深,不能再雪上加霜。
她手一揮,虛空抓住了癱倒在地不住顫抖的葛芍,閃電般往風門裡一塞!
鼎爐裡頭隱約一聲不似人聲的悶嚎。
嚎叫只半聲,戛然而止。
裡頭溫度太高,一觸即死!
妄想讓人陪葬於王宮泥土中的人,首先死於王宮泥土之下。
葛芍不算太瘦弱,偌大的人體死死塞住了爐膛,甚至連風門都堵住。爐膛裡的闇火,頓時被壓滅。
咕嘟咕嘟的聲音立即小了許多,景橫波擡頭看看那管子,她不知道那氣體是什麼,不知道氣體散出去多少,但時間上算,還來得及。
希望宮胤他們,能早點發現。
四周灰濛濛一片,她勉強憑着記憶閃出地室。
一臉焦灼蒼白的耶律祁,看見她就舒了一口氣,再一眼又大驚,“你身上……”
景橫波看看自己,身上沾滿了黑黑黃黃的灰塵煙屑,一身的狼狽。剛纔那一霎風門開啓,她雖然避開了臉,但人不得不離鼎爐很近,那些鼎爐中的灰塵,不可避免撲了她一臉一身。
雖然耶律祁幫她用布包滿了頭臉,但布料也有縫隙。
景橫波“嗯”了一聲,忽然軟軟倒了下來。
耶律祁趕緊接住,急急地就要拍她身上的灰,景橫波費力推開他的手,“……別拍……我剛纔看見鼎爐上端有各種衣物殘片和人骨鼠骨……別碰……找水沖洗……”
耶律祁如遭雷擊。
那句“衣物殘片和人骨鼠骨”,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他當然懂。
深藏於地下的絕不會是正常人的骨頭衣物,那必然是疫病死亡者的屍首,鼎爐是用特殊的方法烘烤,將疫氣散發。
這是人人談之色變、幾無救治之法的瘟疫之毒!
景橫波此刻也明白過來,不住苦笑,難怪葛芍敢說要所有人陪葬,這東西散播出去,要整個落雲城死光,在這個時代,也不是辦不到的!
她此刻身體忽冷忽熱,頭暈目眩,力氣似忽然被從身體裡抽乾,自知不好。勉強抽開耶律祁的手,笑道:“……包得嚴實……不至於……我有點累,在這裡先歇歇,你先走吧。”
耶律祁半跪在她面前,凝視着她,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她。
景橫波一驚,立即掙扎,“別碰我!放開!不然我呼你了!”
耶律祁似沒聽見,只緊緊地抱住她。
他的聲音輕而軟,聽在她耳中卻字字清晰。
“做不到的事,別說了。正如你做不到不救我,我也做不到,在這個時候拋下你。”
他這一抱,景橫波身上塵屑頓時沾他一身,景橫波變色去拂,手又被他抓住。
“我會瞬移呢……”景橫波勉強笑着推他,“比你快。只是一時有點累,讓我歇歇不成?”
“我們出去再歇。”耶律祁轉過身,將她背起,景橫波還要說什麼,他忽然笑道,“我也中毒已深,能不能活還未可知。橫波,你的一輩子只會留給宮胤,現在,留這短短一段時光,給我這個將死之人,都不行嗎?”
景橫波垂下眼睫,待要出口的萬千勸解,都化作心底一聲嘆息。
耶律祁從不強硬,卻總有辦法擊中她最軟弱不忍之處。
他並未第一眼愛上她,卻在之後的時光中漸漸爲她回首,這一轉身就是一生,就是一無所有。
因爲她,他失去了尊位、家族、安定尊榮的生活,乃至現在的健康。在遇見她之前,他還是帝歌叱吒風雲長袖善舞的左國師,他本可以這般光鮮從容下去,他本有機會在宮胤萌生退意時趁亂而上,一手攫取大荒至高無上的權力,只要他捨得下、放得開、忘卻她。
然而此刻,在這陰暗污濁的地下,久別重逢的他,蒼白着一張臉,只要求最後一段時光的相守。
她只能以沉默回答。
那就這樣吧。
可能已經染上要命的病,耶律祁又不可能丟下她,她最後,也只能拖累他了。
忽然隱約聽見裡頭聲音震動,地面也似在微震,景橫波喃喃道:“不會是要爆炸吧……”
那鼎爐雖然設計古怪,但似乎並沒有機關,按說沒道理爆炸。
“不管怎樣,走!”耶律祁背起她,向前狂奔。
身後震動越來越烈,耶律祁揹着她飛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轉眼射出幾丈,剛轉過一個彎,便聽身後地室“啪”一聲裂響,像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刺耳尖銳,景橫波回頭,就看見不知何時,那緊閉的鐵門已經被撞得變形,凸出長長的一大塊,那造型,竟然像是被一個巨大的管子給戳出來的。
她一時不解,要爆炸也是鼎爐爆炸,管子怎麼會飛出來撞壞鐵門?
但此時不及多想,鼎爐如果爆炸,導致塌陷,兩人就會被生生埋在地底。
耶律祁也知道利害,身影如電光掠過,甬道里此時一片黑暗,兩人跑了一陣,忽然覺得這道似乎比來時長,再回頭看時,這道路好像已經不是先前那一條。
黑暗中跑岔了?
兩人面面相覷。
耶律祁畢竟重傷未愈,還是先前靠那些藥支持了一陣,此時一停,頓時接續不上,景橫波聽着他壓抑的喘息,急忙從懷中掏出先前收起的藥,又道:“歇一歇吧,這麼遠,就算爆炸,也傷不着咱們了。”
耶律祁也不客氣,接過她手中的半隻何首烏,好在景橫波收得嚴密,藥物被布包住,絲毫沒有污染。
他撕下內衣,將何首烏再擦了擦,包住手一分爲二,遞了一半到她脣邊。
景橫波也吃了,雖然決定要拖累他,但能少點拖累也好。
兩人靠坐在潮溼的土壁上,恢復體力,忽然聽見腳步聲傳來。
……
時辰回到一刻前的宮門前。
宮門前羣臣的鮮血,將漢白玉石階染遍。
只這一闖,落雲死一朝堂,塌半江山,便縱重新收拾,也必元氣大傷。
縱馬的帶兵將領,看那一地殘肢斷臂,隱約察覺不好,然而葛蓮在他身邊陰測測地道:“是非對錯,此刻難道是較真的時機嗎?此時較真是非對錯,如果真錯了,還會有好下場嗎?”
將領們一呆,想到事已至此,如果踏遍的真是落雲重臣,此罪株連九族,絕無可恕。整支軍隊都已經被逼上絕路,不搏一搏,就算此刻放下武器,等來的也是家破人亡結局。
還不如矇頭向裡闖,此時己方人數多勝算大,贏了開新朝有從龍之功,輸了也不會有更壞的結局——一個死字而已。
此時士兵尚未明白過來,將領們心裡終於靈醒,但便是此刻恨毒了葛蓮,也只有一聲不吭咬牙,跟着向宮門內闖。
宮門此時已經被撞開,守門的人看見底下羣臣被踐踏,怕再不開門擔上干係,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慌忙開門,直接導致叛軍一擁而入。
此時葛深已經帶人衝到宮門前不遠處,看見這種情形,臉色大變,宮衛首領急令退後結陣,保護大王。
此時裴樞等人也已從宮內衝出,正遇上兩邊軍隊撞上,裴樞急着找景橫波,無心戀戰,只將自己這一羣組成戰團,護着麗妃且戰且走,尋找着麗妃所說的出口。
會望氣的方誠,也是在此刻看見宮門口遍地屍首,震驚之下竟然熱淚滾滾——哭的不是死節的羣臣,而是自己的本領沒有錯。
此時葛深悲憤莫名,隔着宮門和軍隊,看見自己的重臣一戰死盡,看見自己的女兒揮兵相向,口口聲聲,“大王被叛軍裹挾,容我來救!”,看見自己的軍隊舉刀相逼,要求“交出大王”,自己的宮衛寡不敵衆,節節後退。
葛深老淚縱橫。
心疼這滿地重臣,很多人跟隨他不下十載,今夜若非他們以肉身對鐵蹄阻住宮門一刻,也許不等他這裡聚集宮衛迎戰,叛軍已經衝進了宮廷燒殺搶掠。
心疼自己的女兒拔刀相向,自小心知她心性深沉野心極大,防着防着十餘年,到最後還是眼見白蓮花如血羅剎,獰笑陣前。
心疼自己一時之失,竟然讓落雲生生遭受浩劫。此刻悔斷了腸子,不用想也知道,事情演變成這樣,必然有女王的原因。一夜間鉅變如此,這推手是誰,自然是昨日號稱去“洗冤”的白衣人,只一人翻雲覆雨,算盡人心,一夜之間死羣臣,亂宮門,迫使父女拔刀相向,連他這個安坐王位的大王,此刻也面臨人生最危急時刻,風雨飄搖。
此時身在亂中,猶自困惑難解,忍不住一遍遍想,那是誰,那是誰?
白衣人影一遍遍腦中閃過,高頎、修長、筆直、步姿疏離而平穩……
忽然一道人影自記憶中電般閃現。
大典之上,紅毯之間,緩緩行來白色人影,於萬衆目光中從容拾階而上,姿態疏離而平穩,偶爾清凌凌眼光一掠,全場人呼吸一窒,似心頭下了一陣冰雪。
他立在臺下一側,只看見那人如天神鵰塑的側面,高高的衣領,衣領上淡金珍珠熠熠。
兩條人影緩緩重疊……他渾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長氣。
原來是他!
竟然是他!
想明白了卻更覺摧心。
記憶中的熟悉本是命運好心的提醒,然而他心性浮躁,生生錯過。
葛深驀然擡頭,四面張望,目光沒有尋找到女王和宮胤。
但他猶自不死心地狂喊起來。
“陛下!國師!是葛深有眼無珠,冒犯貴人!求你們看來同爲大荒一脈份上,看在落雲也是帝歌忠心臣屬份上,看在落雲若亂,傷的終究是我大荒寧靜份上,諒我一次,幫我一回!”
“求你們,諒我!幫我!”
葛深的喊聲令將士們面面相覷,擔憂大王是不是受不了刺激,發了失心瘋。
對面的葛蓮一驚,陛下她知道是誰,可國師?
她只愣了一愣,便反應過來,臉色一變,急令,“衝!”
此戰猶有變數,不能再耽擱!
“那是大王!”京衛將領變色。
“若我今日得勝登基,明日你們便是大相副相。我以性命起誓,保你家族世代榮華不替!”
一瞬咬牙之後,攻擊令響起,鼓聲三擂,擂一霎宮門戰火。
葛蓮眼底森然笑意,宮門後地方狹窄,仗着人多,幾個衝鋒便可以衝散宮衛結陣,殺了大王。
馬蹄滾滾向前,踏在青石板上起斷裂之聲,葛深的喊聲還在繼續,紛亂中聽來悽惶又堅定。
衆人都當他此刻受刺激太過,失心瘋了,也不管他說什麼,紛紛急道“大王莫喊了!臣等護你先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國師!”葛深一邊被護衛們裹挾着往宮內退一邊拼命伸手叫喊,“今日深若能得您護此殘軀,剷除叛逆,必立下死誓,落雲生生世世是女王陛下忠心臣屬,落雲一半軍隊礦產,獻於女王駕前,落雲世代王者承繼,需得女王及其後代同意。若違此誓,我落雲至此而絕,葛氏代代男爲奴女爲娼!”
喊聲淒厲,在紛亂兩軍前回蕩。
宮門外,廣場邊,一條必經道路之前,白衣人影靜靜負手而立。
他身後,整條街道,在這盛夏天氣,竟然被冰雪覆蓋,光溜溜硬邦邦一大片。
冰雪之上,一隊軍隊,在艱難地跋涉,他們的皮底靴,在這樣的堅冰之上十分打滑,走兩步滑一步,身上的薄甲武器,在冰面上撞擊得叮噹作響,常常被凍住。
一大羣龍家子弟樂呵呵託着下巴看着,對自家合力營造的冰街感到滿意。
趕來的軍隊是御衛營,王城的戍守衛隊,本來來得及攔截葛蓮的,卻莫名其妙在盛夏天氣遇上一條溜滑的冰街。
葛深的叫喊隱約傳來。
宮胤沉默,直至聽見最後葛深的誓言,忽然道:“撤冰。”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白影紛紛閃動,片刻之後冰屑紛飛,地面出現兩條已經無冰的深溝,士兵們急忙踏溝而入,奔向廣場。
這支軍隊一趕到,登高而望的葛深護衛便已經看見,急報之後葛深大喜,急令打旗號發煙花,召喚這支軍隊“勤王救駕,剷除圍攻宮門之京衛大逆。”
葛蓮感覺到後方隊伍騷動,看見那支軍隊忽然出現時,臉色唰地慘白。
這時機來得太不巧了!
己方還沒擒下大王,沒有佔據宮禁,一半宮門外一半宮門內,如今宮內對峙大王親衛,宮外遇上御衛營,前後夾攻!
這誰,掐時機如鳴琴,起承轉合,步步都在他指掌間!
“聚攏!合軍!先猛攻宮內,拿下大王要緊!”她厲聲喊,滿額汗水,發披於面。
幾條白影從她身側掠過,宮胤放棄阻攔之後,便直奔宮門,越過交戰得一團混亂的落雲軍隊,迎上還在焦灼尋找的麗妃等人。
此時裴樞等人在宮門西側,一處照壁附近轉悠,麗妃滿頭大汗,四處亂轉,不住叨唸道:“在哪呢……在哪呢……時日太久真是記不清了……”
“快點!”裴樞不耐煩地催促,如果麗妃不是女人,他大抵早已鞭子抽了上去。
“底下到底有什麼?”天棄問。
“我不知道。”麗妃抹了抹額頭的汗,“只隱約聽大王說那屋子是重地,不允許人進去。大王對此很是禁忌,有次我趁他喝醉問起此事,他說那裡萬萬碰不得,不是什麼藏身逃難之地,是留着萬一落雲部遇上極苦困糟糕境地時,纔會打開。他還說什麼浮水部再敢玩花招,不惜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當夜他酒醉,帶我夜遊宮禁,曾經醉醺醺指着這方向對我說過,說開口就在宮門處,誰也別想踐踏他落雲宮廷的土壤,要他們只能進得這門,就永遠魂守落雲宮門……當時隔得遠,隱約記得那裡有一叢芍藥,如今那花在哪呢……”
擁雪忽然上前,默不作聲在四面尋尋,指着照壁後方,靠近一方池子的一叢花樹,道:“這裡。”
麗妃過去看,並沒有看見芍藥,對四周地形看了看,喜道:“像!應該是。”
“你怎麼看出來的?”天棄問。
擁雪腳尖撥了撥樹下草叢,那裡隱約露出移栽痕跡,還有一些芍藥花的斷根殘枝殘留。
衆人急忙動手開挖,都是高手,幹起活來神速驚人,不一會兒就現出一個洞口,麗妃湊過去看了看,道:“似乎有根管子……”隨即驚道,“好熱!”
她猛地向後退,退開時衆人看見她一臉黑黑黃黃的灰,與此同時洞口一股異味傳來,說不出的腐臭難聞,裴樞離洞口近,聞見氣味臉色一變,劈手便將湊過來看的擁雪推到一邊,衆人紛紛後退,七殺裡最擅醫術的司思和那個小醫聖司容明,同時驚道:“這味道不對!”
“砰。”一聲響,衆人回頭,就看見麗妃已經栽倒在地,臉色青灰。
“退後!退後!”司容明大呼,“這可能是疫病燃燒的濃煙……”
沒人退後,衆人呼啦一下圍了上去,裴樞撕下衣裳捂住口鼻,就要往管子裡跳。
白影掠來,一把拉開了他,裴樞回頭,看清來人,眼眸瞬間瞪得通紅,“你!”
宮胤甩手把他扔到一邊。
裴樞撲過來,“景橫波在下面!”
“我知道。”宮胤不理他,伸手召喚自家子弟。
“這不是邀功賣好!救人你也要搶!”裴樞大怒,脖子上青筋別別地跳。
“我倒不介意看你燒成人幹,就怕她上來看見噁心着她。”宮胤頭也不回地答。
裴樞怔了怔,探頭去看,才注意到那管子微微發紅,還沒靠近一股熱浪,很明顯已經被燒燙,自己如果真的跳下去,人幹也好,焦炭也好,免不了。
他眨眨眼,有點不能接受——不知不覺,欠了宮胤救命之恩?
宮胤蹲在管子邊,默默感覺了一會,籲口長氣道:“她不在下面……但應該不遠。”隨即召喚子弟們,屏住呼吸立在洞口邊,“冰封,同時,一、二、三!”
白光如電,氣溫驟寒,龍家子弟掌心飛冰濺雪,團團射向那管子。
一團冰雪,首先封住了管子出口,讓那些能傳播疫病的煙氣塵屑無法散出。隨即冰雪向下延伸,冷熱交擊,管子不斷髮出嘎吱裂響,砰砰砰砰震動聲不絕,忽然地底砰一聲巨震,又是“當。”一聲大響,聲音震得衆人心中一跳,腳下不穩退後一步,聽見宮胤道:“管子斷了。”
隨即龍家子弟齊齊動手,將殘留的管子上半截從地底拉出,小心地避開衆人放在一邊,衆人看見管子裡全是冰雪,裹着一團一團的黑黃物事,再回頭看看被噴了一臉的麗妃,此時臉面青紫,呼吸微弱,眼看着竟然不行了。
衆人心中發冷,又焦灼萬分——景橫波也許就在下面!
裴樞耐不住,第一個跳下去,一下去倒抽一口冷氣。
他看見了整個地室,此刻滿是碎冰亂雪,同樣裹着一團一團黑黃物事,那截管子撞在大鐵門上,此時滾落一邊,屋子正中一隻巨鼎,還連着半截斷管,整個地室,散發着令人作嘔的氣味。
裴樞呆了呆,先慶幸景橫波不在這裡,隨即慶幸來的是宮胤,如果不是他家人的冰雪系內功,其餘人的武功很難迅速降溫,弄斷管道,包裹隔離毒性物質。以冰殺毒,很快將這裡變得安全。他們武功再好,奈何不能剋制高溫隔絕毒物,只能要麼將出口堵死,要麼自己跳下去被這些毒物沾染。
身邊涼氣一盛,宮胤已經落了下來,一眼掃遍室內,走到鼎邊,忽然彎下身去,撿起了一片布片。
裴樞剎那間感覺到室內的氣溫又冷了幾度。
不想和宮胤說話,他還是忍不住問:“怎麼?”
宮胤不答,猛地將手中布片拋開,快步走向鐵門。
裴樞看見他臉色極爲難看,撲上去抓住布片,一眼認出是景橫波衣裳殘留,又倒吸一口冷氣。
她來過這裡!
她什麼時候來的?來的時候這鼎爐有沒有煙出來?
鼎爐半邊風門開着,就在宮胤那個方向,他剛纔沒注意,此刻一轉頭,忽然看見一隻人腳,從風門邊緣伸出來。
說是腳已經不像腳,一團爪型焦炭而已,裴樞這種殺人無數的魔王才能認出來,他湊到風門邊,向裡一看,只覺得腦子裡“嗡”地一響。
隨即他猛地轉身,大喝:“橫波!”
“嘩啦。”一聲響,宮胤已經打開鐵門,快步走了出去,前方就是簡陋的甬道,黑暗毫無燈火。
宮胤的腳步聲在甬道內迴盪。
這便是景橫波聽見的腳步聲。
她先前聽見的那聲以爲是鼎爐爆炸的巨震,實際上是管子冷熱交擊斷裂後,擊打上鐵門的聲音。
腳步聲在耳邊迴盪,快速,穩定,只是微微有點僵硬的感覺。
景橫波在黑暗中靜靜聽着,砰砰亂跳的心,漸漸歸於寧靜。
這是宮胤,宮胤來了。
心漸漸平靜,卻又漸漸沉下,因爲身上的熱,慢慢泛上來。
他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她眨眨眼,熱淚忽然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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