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誰?”她脫口而出,連聲音都變了調。
鍾離志似乎很開心看見她這般模樣,笑得不斷喘氣,“……還有誰呢……你的姘頭吧……千辛萬苦上島找你,裘錦風需要一個人提供真氣救耶律祁,他竟然也同意了,嘖嘖,那真氣耗費得……我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他都不能奈我何,你說這強弩之末……遇上天羅軍會是怎樣……哈哈哈……”
“砰。”一聲,他身子向後猛地一栽,整個腦袋都被打偏了過去,他張了張嘴,“啊”地一聲,幾顆牙齒晶亮地飛出來。
惡狠狠踢完一腳的景橫波,已經站了起來,臉色鐵青地對左丘默道:“崖底下那支天羅軍小隊就交給你了,不管用什麼辦法,全殲。然後你們帶着這個混賬,先上船等我!”
不等左丘默回答,她身子一閃不見。
山林在眼前飛掠成直線,她按住心口,壓下砰砰亂跳的心,不敢多想,全力狂奔。
宮胤!耶律祁!不要出事!
……
密室裡,裘錦風在匆匆易容。
他出身落雲密族,族中頗有些異術,他的易容手法不算太精緻,但臉模子非常像。
今天的易容其實也沒什麼難度,天羅軍第一次上島,沒見過裘錦風,和鍾離志剛剛接頭也不過夜間見了一兩面,昀貴妃當初身份高貴,久居深宮,這些丘八也沒道理見過,就算見過,幾年重病生涯,病得失了模樣也是正常事,所以只需要草草裝扮,像個女人也就是了。
裘錦風咬牙切齒給自己畫了個女人妝,披散下長髮,隨便找出一件白袍,反正這島上人都是不辨男女的落雲部常用白袍。
宮胤罩上一襲黑衣,鍾離志本身就氣質冷淡,宮胤不用學就十足十,他把長髮披散下來的時候,有種蕭蕭軒舉之態,惹得裘錦風不滿意地頻頻搖頭,覺得這人氣質太出衆,鍾離志也算個清冷有氣質的少年,跟他一比,立刻顯得粗陋,有心想叫他神情猥瑣些,想想又不甘心這樣暗捧宮胤,乾脆就把頭髮弄亂點,調了些青色的顏料讓他看起來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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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耶律祁,扮起裘錦風更沒難度,翩翩世外神醫之態,比裘錦風還裘錦風,裘錦風的臉色越發難看。
天羅軍早就進了院子,搜索無果後並沒有離開,他們有確鑿的情報證實裘錦風就在這裡,身邊可能還有重要人物,在屋內仔細摸索了三遍之後,一個稍通機關的將領,打開了裘錦風密室的門戶。
屋內的三個人擡起頭,一人臥着,一人手捧銀盤,一人正在搭脈施治,正中正在搭脈的人霍然擡頭,先是怒道:“不是說過不許打擾……”隨即驚道,“……爾等何人!如何闖入在下密室!”
天羅軍的將士一聽,便道:“你是裘錦風?”
看一眼旁邊黑衣不語的男子,天羅軍見過鍾離志,但是三更半夜哪裡辨認得清楚,自然認爲這是那個留在島上的內應,也沒有多問,眼光下意識往牀上一掃,卻見一個女子,一身白袍,半面狼藉,氣息微微,長髮散亂地披下來。
將士目光一凝。
以宮胤和耶律祁智慧,看見這神情,便知其中必有貓膩。先前宮胤選擇讓裘錦風扮昀貴妃,只是想着那女子身份特殊,畢竟是浮水大王枕邊人,如果胡謅些秘密什麼的,或者可能引起天羅軍興趣,不殺人先帶走。如今看天羅軍神情,分明就是認識這個女子,且本來就要尋找她的。
既然歪打正着,宮胤和耶律祁何等人物,耶律祁當即皺眉怒道:“你們是浮水軍隊?你們在我島上意欲何爲?這些人已經是可憐人,爲何還要趕盡殺絕?”
宮胤則對爲首將官使了個眼色,指了指“昀貴妃”。
那將官微微頷首,厲聲道:“都押起來!”
士兵們立即衝上來,裘錦風裝昏就行,耶律祁象徵性反抗幾下,也沒什麼力氣抗爭,士兵們看出他確實虛弱,心中自然更無懷疑。天羅軍收到的信報裡,就說裘錦風只擅長神眼異術,不擅武功。
至於宮胤,最是好命,他扮的是鍾離志,天羅軍心照不宣的內應,自然手下留情,象徵性扣了條鏈子,當先推了出去。
出了密室門,那將領跟出來,低聲問:“裡頭是昀貴妃?”
宮胤點點頭。
“還有一個呢?”
天羅軍指的是東遲,在浮水王室的命令裡,東遲和昀貴妃是需要被留下性命,進一步試探的兩個人。
宮胤不知道東遲,但也不妨礙他不動聲色地答:“沒看住,忽然跑了。”
“可是懷疑了什麼?”天羅將領深深皺起眉頭。
“依我看,裡頭這女人才最要緊。”宮胤從容地道,“觀察了這許久,應該和她有關。”
他久掌大權,精擅人心,自然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麼,這句話什麼情況都能套得上。果然天羅將領點點頭,道:“上頭也是這意思,那就先把她帶回去,東遲跑不掉的,我留一隊人搜尋就是。這女人怎麼了?先前我們故意放她一馬,並沒有傷她,如何忽然暈了?”
“出來呼救的時候落下山崖,想來無大礙。只是撞着了腦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宮胤淡淡道,“將軍準備走了嗎?這島上還有外人在呢,如何處置。”
“是了,島上是有別人在。一個是左丘默,還有一個,我不確定是誰。”那將領道,“先前在鬼院裡,有人操縱屍首襲擊我等,左丘默應該沒有這等本事,你在島上這許久,可知道是誰?”
宮胤心中微微一定,景橫波沒事。
“哦。說來奇怪,”他道,“這人是前不久來島中求醫者,據說染了時疫,平日裡緊緊捂住頭臉,爲了預防傳染,吃住都和我們遠遠隔開,我至今不知來歷。只是奉勸將軍,還是不要理會此人的好。”
“怎麼說?”
“此人出身似乎十分詭異,在下親眼看見過她夜半在島上徘徊,所經之處,萬物飛舞,草木皆亡,只怕是個不能接觸的毒人……”宮胤的語調冷冷森森,也似帶着幾分血腥月光的寒氣。
那將領聽着這語調,臉色微微一變,眼前飄過先前那屍首橫行的詭異一幕,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只是天性桀驁,並不肯服輸,冷哼一聲正要說話,忽見耶律祁被士兵推搡着出來,聽見最後一句,耶律祁笑道:“哪有此事,那人不過是一點風寒罷了,已經快好了,在本大夫手下,難道還有治不好的病嗎。”
他笑得得意洋洋,宛然就是裘錦風佔上風時的神態,眼神卻閃爍着詭譎的光。那將領一見,冷笑一聲道:“裘大夫好深的心機!故意這麼說,是想騙我們兄弟去和那毒人鬥一鬥,好染上重病全軍覆沒嗎!”說完也不理耶律祁,轉頭吩咐屬下道,“留下一支小隊搜尋東遲便行,其餘人立即隨我離開,傳令下去,如果遇見行蹤飄忽,善於操縱物事者,萬萬不可靠近!”
“是!”
躺在擔架上的裘錦風,看看耶律祁宮胤,再看看那個一臉得色自以爲睿智的將領,悄悄對天翻了個白眼。
哎,浮水軍隊,遇上這麼一對配合起來天衣無縫的奸人,能活着看幾天太陽呢?
……
景橫波風馳電掣般閃到島東頭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行人,上了島邊的船。
一大羣軍士,中間似乎還押着人,但隔得遠,看不清楚。她畢竟來遲了一步,對方接應的船隻已來,眼看着那羣人都上了船,船已經開啓,要追已經來不及。
她站直身子,想要看清楚宮胤和耶律祁到底在不在裡面,有沒有受到傷害,隱隱約約似乎看見一隻擔架,這令她更緊張,整個身體都探了出去。
忽然有人厲喝道:“誰!”
景橫波側頭,看見側面衝來一隊士兵,就着大亮的天色,看清楚是天羅軍。
她想也不想,手一揮,一大波碎枝亂葉就劈頭蓋臉衝那些人抽下去。
隨即她做好了作戰或者閃的準備,誰知道那些人一看有東西懸空落下,頓時臉色大變,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臉色如同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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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橫波眼看那些人不戰而逃,也似見鬼一般呆住。天羅軍據東遲說頗爲精銳彪悍,怎麼會幾片葉子就給嚇跑了?
她當然不知道宮胤耶律祁自己被俘虜了,還不忘幫她去除障礙,此時天羅軍士兵哪裡敢和她對戰,生怕染上瘟疫,在這個時代,瘟疫這東西,比惡魔還可怕。
景橫波怔怔地看着那些人跑遠,再看看那大船,已經駛離了湖心島,她咬咬牙,先到裘錦風那裡看了下,只看見一地狼藉,密室大門開着,架子上很明顯被人收走了很多東西,屋子正中有個鋪着白布的臺子,臺子邊的銀盤裡,散亂着很多精巧的器械,似乎用酒煮過,有濃烈的酒氣,旁邊有不少乾淨白布,而在地下一個筐裡,則是一大筐血跡斑斑的白布,景橫波將筐子翻了翻,臉色就變了。
她在這筐裡,看見自己以爲這輩子絕對不可能看見的東西。
有一瞬間她險些以爲小透視來了,隨即想起裘錦風也有透視眼,可以看穿病竈,但是萬萬沒想到,裘錦風竟然真的能做外科手術。
這是大手術,成功了沒有?
屋子裡還殘留着寒氣,在這什麼條件都欠缺的古代,宮胤到底付出多少真力來維持這場手術?耶律祁又能否經得起這樣的重創?
更何況他們還在手術中遇見了天羅軍!
白布上的血跡刺得景橫波眼前發花發黑,心從看見那筐子後就一直沒有停止過狂跳,以至於有一陣子她噁心欲嘔,纔想起作爲孕婦,心情平靜是要務。
她閉上眼,撫上小腹,默默唸了幾句,放鬆緊張的情緒。
事已至此,憂急無濟於事,只會造成傷害。在沒有看見宮胤耶律祁屍首之前,她不能自亂陣腳。
她在裘錦風那裡,找出他給自己配的藥丸吃了,回到了左丘默等人所在,左丘默正在擦刀,刀上血跡殷然,看見她便道:“幸不辱命。”
東遲和昀貴妃,已經帶着奄奄一息的鐘離志,坐在小船上等她。
“上船吧。”景橫波默默看了一眼湖心島。
“我們去哪裡。”
景橫波冷笑一聲。
“去把大荒最骯髒的部族,從大荒版圖上徹底抹去。”
……
十日後。
黎明的霧氣,在天地間猶自朦朧,通往浮水王城的黃土道上,這個時辰一般還沒有人影。
忽然霧氣動盪,一條人影破開晨霧,踉蹌而出,向前衝出幾步之後,似乎已經精疲力盡,踉蹌撲倒在地上。
這人撲倒時,手拼命向前伸出,前方不遠處,就是王城城門,此時猶自緊閉,對那人的祈求姿態,毫無呼應。
那人臉貼在冰冷的黃土上,絕望地閉上眼睛,等着自己被拖回去,然後,下一次,這種的瘋狂奔跑和追逐還要重演,每次她都以爲自己有了機會,每次都會被絕望地再拖回地獄……
忽然一聲哨聲嘹亮,刺破晨曦,她睜開眼睛,隱約看見對面的城門,忽然開了!
此時離王城城門開啓,還有一個時辰。
趴在黃土地上的人,瞪大眼睛,眼神裡閃過希冀,可是隨即她便聽見背後,淡淡的笑聲。
那笑聲令她如墮冰窟,抖了抖,將臉埋下,不敢露出臉上任何可能給自己帶來災難的神情。
“葛蓮。”身後的聲音,慵懶而又冷淡地道,“接下來,就要看你的表現了,你表現得好,也許,我會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泥土地上的人擡起臉,吃力地擦去臉上的黃泥,並不敢看身後,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門。
雖然已至絕境,即將面對的也是深淵,可她這種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總幻想着人生下一步就是轉折。
城門開啓,濃霧被駿馬飛馳的氣流撥開,一隊人馬,隱隱約約向城外馳出。這個時候能提前出城的,不是身負重要軍令,就是在王城地位特殊。
景橫波一身落雲軍士裝扮,高踞馬上,看似漫不經心敲着馬鞭,眼睛卻緊緊盯着地上的葛蓮,和前方城門的人影。
她身後,是一羣和她一樣制式服裝的人們,看上去這是一支執行任務的落雲軍隊小隊。然而,那些盔甲頭巾之下,是裴樞烏黑閃亮的眸瞳,七殺狡黠帶笑的眸瞳,天棄目光浮游的眸瞳,左丘默肅殺警惕的眸瞳。甚至還有孟破天,姬玟……集聚了景橫波帶出帝歌的所有親信朋友。
在人羣的最中央,兩個帽檐壓得特別低的,則是那兩個落魄的浮水王室放逐者,東遲和昀貴妃,此時兩人緊緊盯着浮水城門,眼底光芒閃爍,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有懷念往事的悲涼,有審視如今的悽愴,更多的,則是難以抑制的仇恨和憤怒。
景橫波的神情很冷靜。
十天前,她自湖心島出,卻立即失去了天羅軍的下落。她之後發出信號,很快,在附近散開尋找她的屬下朋友們,便迅速聚攏了來。
在落雲和浮水的邊境,景橫波知道了一個不太妙的消息。落雲一亂,浮水便加強了對全境各關卡的控制,落雲浮水之間的關城之上,士兵枕戈待旦,川流不息,關城日夜燈火通明,重兵壓境,並對所有非浮水人士拒絕開放入境。
這分明是防備她,怕她進入浮水境內。
景橫波試探着瞬移進入關城,但剛進去就立即被發現,爲免打草驚蛇,不得不退出,另尋他法。
好在左丘默拎出了一個人,給了她靈感。
葛蓮。
景橫波上島前,早猜出左丘默就在附近,因此並沒有管葛蓮,存心將她留給左丘默。
左丘默原本第一時間要殺了葛蓮,卻因爲葛蓮說及她左丘軍中的一些秘密,而暫時放棄了殺她,想要從她口中得到更多秘辛。因此只是廢了她四肢,將她深藏在山洞裡,前後都以大石堵上。
因爲這個人還在,景橫波當即傳書葛深,告訴他,葛蓮已經逃竄向浮水,她願意代葛深剿殺此女,但要葛深提供給她和她的隨從一個萬無一失的,也不會被浮水排斥或懷疑的身份,進入浮水。
葛深恨葛蓮可謂入骨,也對景橫波深深忌憚,人都有種“我倒黴了希望你也倒黴”的心理,對於景橫波殺氣騰騰要進浮水,他樂見其成。
當即派人送來了屬於他的貼身護衛的制式服裝、腰牌、給浮水大王的秘密文書,甚至周到地送來了浮水二王子巫維彥的遺物,以方便景橫波隨時找藉口。
浮水和落雲向來關係密切,對於浮水大王來說,他不會願意在這時候,展現出包庇葛蓮的態度,和落雲部交惡。景橫波向浮水關城稱,奉浮水王命,追殺國內叛逆葛蓮,請求入境,果然沒有受到阻攔。
過關城的時候,這一隊幾十人受到了嚴格的檢查,可是誰也沒想到,這隊人要追殺的人,就在他們隊伍中。
景橫波帶着葛蓮進了浮水,直奔浮水王城,天羅軍直屬於浮水大王管轄,駐地就在王城之內。
事已至此,景橫波按捺下不安,只管埋頭奔向浮水王城。她已經想清楚了,宮胤他們沒出事最好,如果已經出事,那就復仇。
那殘忍暴虐、無恥骯髒的王族,該用自己的血,來浸染他們每寸都隱藏白骨和腥臭的江山。
如今她在這城門外。
聽昀貴妃說,浮水國舅,也就是浮水王后的弟弟,是個外表特別講究養生,內心充滿暴虐因子的人物。最喜歡的是清晨京郊麓山的清鮮空氣,以及美麗卻飽受凌虐的女子,而且出身越好他越有興趣。
這位國舅,隔一陣子,便要去麓山飲冰泉,品清茗,他一向提前出城,凌晨時分先開城門,因爲開城門之後百姓出城時身上的濁氣,會污了他呼吸的空氣。
也就在那個時候,還沒睡飽的守城士兵,只放這一羣人進出城門,會特別鬆懈,急着回去補眠。而其餘時候,浮水王城非本城百姓進出,一旦超過十人,必須要有大相親手簽發的文書。
景橫波相信,凌晨出城的國舅儀仗,遇上一個淒涼呼救的美麗少女,一定很有興趣停下來問個究竟。
國舅不確定哪天會出城,所以驅使葛蓮撲於道路呼救的戲,到今天已經演了第二次。
景橫波盯着遠處緩緩開啓的城門,覺得第二次就成功了,運氣很好。
那隊人馬緩緩前行,老遠看着,儀仗隊列,都華麗講究。
景橫波的馬鞭,緩緩在掌心滑動,她脣角露一抹嫵媚而微冷的笑意。
能否不動聲色進入浮水王城乃至最快速度接近浮水王室,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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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旬了,小月票生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