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通不說話了,靜靜地盯着沈煜雲看。
沈煜雲的表情始終平和寧靜。
這一刻,兩個面對面相對而坐的人看上去有點奇怪。
氣質上,沈煜雲反而比耿通更像師兄。
沈煜雲:“三師兄,當你決定今晚來來找我的時候,就註定了你的想法已經背離了師父的初衷。”
“你不希望看到長生閣我們幾個師兄弟鬩於牆,這是你的善念。可是在三師兄你的心裡,你仍舊希望天悲島下一任宗主出自長生閣。”
“可是師父他老人家絕不會這麼想。如果師父的心裡,當年便只裝着天悲島島主這個位置,師父當年也做不成這個宗主。”
耿通兩腮的肉輕輕顫抖了一下,手掌靜靜地握住根雕盞。
沈煜雲給他添上茶:
“是以,在師父的心裡,天悲島的宗主這個位置跟長生閣他的嫡傳弟子這兩者之間,並沒有必然聯繫。”
說完這番話,沈煜雲垂下眼,安靜地端起自己的茶盅,完全無視對面耿通緊鎖的眉和驚異的目光,徑自繼續說:
“這麼多年了,師父一直遲遲未定下一任島主的人選,師父的心思其實已經很明白了。三師兄,你是不願意面對師父的選擇?還是另有所圖?”
耿通沒再說話,
輕輕地闔上面前的賬簿,再擡頭望向沈煜雲的目光又恢復了最初的柔和:
“阿雲,你把商隊打理的很好,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三哥替你高興,真的。好好保重,三哥就先回了。”
耿通溫和地說笑,就好像剛纔師兄弟之間,一點沒針鋒相對劍拔弩張過。
站起身的時候,耿通順帶把桌面上竹根雕的盞握在手裡。
可是正準備轉身的時候,卻有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手裡靜靜地躺着一根用蘿藦的筋杆編制的草繩,繩結上還穿着個用小核桃雕的袖珍的小花籃,綴在繩結上一搖一晃的煞是可愛。
繩結一看就是純手工編成,精巧雅緻又不失質樸風趣,頗有韻致。
耿通盯着繩結愣了愣神,擡頭看向沈煜雲。
沈煜雲伸手託着繩結,笑眼溫和:
“師兄當年就喜愛在你的根雕盞上佩戴我編的草繩,這次回宗門,我特地編了根新的,也不知道師兄如今還喜不喜歡這東西。”
耿通呡了呡嘴脣,伸出手從沈煜雲的手裡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根精巧別緻的草繩,把繩頭系在手掌竹根雕手柄上已經空出來的孔洞裡。
草繩與根雕盞色澤相似,同樣質樸天然,宛如一體。
耿通笑了,用力點頭:“好看!六的心還是這般細,這般巧。三哥喜歡,很喜歡!”
說話的時候,耿通將繩結連同根雕盞一併掛在腰間的佩帶上,用力拍了拍沈煜雲的肩膀,沒再回首,開門而去。
沈煜雲平靜的目光停留在已經空蕩蕩的門扉前,站了數息才緩緩坐回書案前。
坐在剛纔耿通坐過的位置,沈煜雲輕輕翻開商隊的賬簿。
沈煜雲心裡清楚,三師兄今夜過來並非大師兄授意,這一定是他自己的意思。
三師兄就是想來問問他的態度。
沈煜雲的心裡也清楚,憑自己剛纔那幾句話根本不可能完全打動三師兄。
畢竟是同門師兄,三師兄幫戎莫愁做事,也不一定就完全是他的本意。
有利益就有爭鬥。
在長生閣那樣手握滔天權利的核心位置,幾乎每個人都身不由己。
甚至包括身爲島主的師父。
但——
沈煜雲目光凌然。
他剛纔已經把意思表達的很明白,選擇跟阿顏並肩而戰,
其實這個決定在沈煜雲的心裡根本就不用選。
就算今晚來見他的人是大師兄本人,他也同樣義無反顧。
哪怕結局是粉身碎骨。
————
“嘩啦——”
湍急的河流劇烈碰撞在岸邊凸起的巨石上,濺起一股股的白浪,拍打在噸巴的護身炁息上,激出一團一團金色的光。
在暗夜的河面上,一人一獸就像盞忽明忽暗前行的風燈。
有噸巴負責探路,炎顏完全不用分心,只需要全神貫注把神識探入河裡努力搜尋。
可是一人一獸在河面上行走了大半夜,除了河裡被噸巴饕餮氣息驚嚇亂竄的各種水生小動物之外,炎顏完全沒感應到任何跟滄華,或者青木之力相關的氣息。
炎顏有些失望,但同時她也挺意外。
意外的是天悲島的地盤。
走了這麼遠,竟然還沒感應到天悲島護山大陣的邊界,這宗門得有多大啊!
再往前,地勢越發低矮,水勢亦越發湍急。
炎顏知道天悲島距離東海岸不遠,她猜這一路地勢向下,大約鵷水是要匯到入海的哪條大支流裡去了。
如此一來,鵷水就算到頭了。
將神識探入前端水域仍舊一無所獲,炎顏有些沮喪。
鵷水以神祇之命命名,叫着牛逼,可這水裡也太平靜了, 別說神和仙,連只大河妖都沒碰着。
難得出來溜溜噸巴,噸巴可憐的想解解饞都不能夠。
當然也有可能是噸巴的饕餮氣息太強橫,就算有大妖也早溜了。
可是就在炎顏和噸巴打算折返回去的時候,超前奔流的河水突然被什麼東西給推回來。
噸巴正要轉身騰空,猝不及防被突然涌來的一個猛浪潑了一身大水,連帶把坐在它背上的炎顏也撲的焦溼。
噸巴一下就怒了,擡爪對着那面剛纔沒留神的石壁狠狠拍出一爪。
強悍的氣息攪動水面迅速形成一條體積龐大的水龍,攜帶着噸巴暴虐的力量向着石壁狠撞過去。
“轟隆!”
水與石壁劇烈碰撞發出沉悶巨大的動靜。
剛纔擋路的不知道橫在這兒多少歲月的天然大石壁,直接被噸巴一爪子推進鵷水裡。
原本到了這裡變得湍急的水面由於沒了阻礙立刻平緩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河面發生改變的緣故,在前方不遠處形成一個明顯的漩渦。
漩渦的一側繼續向前奔涌,另一側則將漩渦攪動的一股分流,送進一處低窪的潭澗裡。
這山澗的位置十分幽密,在澗的深處,有一股細長的瀑布自山崖上出落下來。
夜裡看上去就像自懸崖頂上垂下一批飄忽的雪色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