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暢搖着扇子從絡腮鬍背後繞出來,用扇柄輕輕地磕了下絡腮鬍的胳膊肘:“老牛,還擋着作甚,你曉得獸背上這位是誰?”
此前扯住官員不讓走的,四大商隊首領之一的牛能淦。
牛能淦豹子似得大眼一瞪:“俺管他是誰,不合理的餉捐課稅俺就不交!”
“他不讓老子在這滄浪城裡賣肉,老子立馬拉着咱家兄弟走人。”
“呵呵,當咱家臘肉賣不出去呢?前日斛律二爺親自押車過來還問有沒有貨,大爺捎信兒進來問,咱們這幾車早都訂出去了。”
“他不讓咱們城裡賣,正好!俺立馬連夜把這幾車全給斛律家主送過去。”
華暢搖頭笑道:“既然如此,倒是省事兒。”
他倆個來往應對,竟直接把邢玉堂,陸七和滄浪城的一衆官兵全涼在邊上。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就是眼前現成的戲碼。
滄浪城在整個東方大陸上確實是規模最大的城池,勢力範圍也不小。
但是炎家商隊做的是整個東方大陸的買賣,真就不缺這一片地界。
再有就是滄浪城的行雲宮就算勢力大,可它針對的是修仙宗門和各方勢力,它可管不住老百姓的嘴。
好吃的誰都想嚐嚐,憑你勢力再大也沒轍。
“看這位兄臺的形象氣質,也是商隊的首領吧?剛纔我聽二位說‘餉捐’是怎麼回事兒?”
陸七拱手上前,與華暢和牛能淦搭話神態自然,談笑隨和
邢玉堂這會兒仍被晾在一邊,陸七卻沒一點尷尬,也沒因爲邢玉堂就着急護主,吹鬍子瞪眼。
牛能淦扭頭看向陸七,上下打量他兩眼,點了下頭:“嗯,你這小後生說話還算中聽。不過你跟這個官兒是一夥兒的,跟你說了也白搭。”
陸七被懟地哭笑不得。
這黑大個直不楞登的還挺可愛。
不過他算看出來了,這黑大個兒和這個書生模樣的首領,打心裡真沒拿他們滄浪城當回事。
陸七不由警惕起來。
走商的不可能沒聽說過滄浪城,
這二位也絕對不可能如表面上這樣單純。
陸七越發放緩了語氣,笑道:“我們的確也是官家人,但官跟官可不全都一樣。大首領是明眼人,剛纔其實就已經看明白了。”
牛能淦看了眼旁邊垂着頭臉,有點垂頭喪氣的那個官,呵呵一笑:“那行吧,就勉強跟你嘮兩句,你想問啥?”
陸七笑問:“剛纔我聽張大人同大首領爭執收稅的事兒,大首領也提到了餉捐。我就想問張大人登門收餉捐是怎麼回事?你們進城的時候沒交地界銀子麼?”
地界銀子,說白了就是兌換商牒的時候,當地的城守按照商隊攜帶的貨物的數量和價值,估計出一個大概的銷售額,然後根據這個銷售額,徵收一定的稅負。
其實隨商牒一併收地稅是最常見的,早在鷹軌城,炎家商隊就開始繳納。
包括後來的鉅燕堡,壑明俊疾城全是這個規矩。只是每個地方對地稅的叫法不同。
牛能淦大眼珠子瞪地滾圓:“那能不給麼?不給銀子你們能放商牒給俺們?”
陸七挑眉:“那爲何張大人還問你要?”
牛能淦眼睛瞪地更圓了:“這狗官說俺家臘肉賣得俏,就得多交啥子餉捐,這不扯淡麼?這不合規矩的餉捐誰愛交誰交,反正俺們商隊不交!”
聽牛能淦話說的太直,華暢補充道:“貴城有規矩,我家商隊也自有規矩。”
“東家放過明話,但凡我商隊出的貨,除了過境的稅負,其餘多繳的稅負我家商隊一概不承擔,如若不讓買賣,我們走便是,但是家銀錢卻是不可能的。”
這話讓陸七很意外:“這是爲何?地方加稅負是各地方的事兒,與你們走商的有啥相干?”
“你們交了銀錢,自然會把這多出來的部分加在貨價錢裡,又不會白虧本。”
華暢卻搖頭:“我家商隊出貨,各類貨品價碼都是一定的,一經議定概不輕易更動。就連想從我家拿貨的商家亦是如此。若有違反,則休想再從我家進貨。”
“所以,不論你上哪兒去打聽,我家出的貨價格統一,童叟無欺,在哪裡都是一個價。”
這個規矩是炎顏定下的,是借鑑了藍星上連鎖品牌的經營策略。
在固定的批發價格下,一件商品在世面上流通的過程就算有變動,有低價壓着,也不會漲價的太離譜。
炎顏把炎家商隊的主要消費羣體仍舊定位在普通的人族社會,普通的人族是整個社會的最底層,想要牢牢掌控住市場,就得穩住出貨價格。
所以每次新產品投放市場,要定價的時候,炎顏都會親手傳書給廖靖軒,斛律均還有金家和空家,把各地的市場都詢問清楚。
在根據沈煜雲,畢承,華暢,牛能淦幾位大首領實際走商的經驗,仔細
斟酌後商定一個價格。
這個價格已經確定便不再輕易更改,凡事從炎家商隊出貨的商賈都要籤保價協議,已經違反再不供給貨物。
當然,各地的鋪貨成本和銷售成本不同,比如偏遠的山莊跟滄浪大城的運輸,風險等成本肯定有很大差距。
這些具體的差距,炎顏會根據各地申報的銷售情況,在年終結算時,返利給各級分銷商,以補償衆商家長短不一的成本問題。
儘管炎家商隊傍着廖家,斛律家,金家,空家幾個大商賈,可是整個東方大陸那麼大的境域,光靠這幾個商家力量畢竟有限。
統一的出貨價,便是炎家商隊銷量在一個地區迅速鋪開的關鍵原因。
陸七皺眉思索,緩緩道:“所以,只要走你家的貨,就不存在價格差距問題。”
“如果所有的二道商販出貨價格統一,那麼不論在任何城池,只要找到了你們授權出二道貨的商賈,就可以直接進貨。”
“反正價錢都是一樣的,自然也就不存在划算不划算的問題了,那你們的鋪貨量豈不是打着滾兒的往上翻?”
這種銷售方式陸七還是頭回聽聞,只覺新鮮,同時對這位商隊東家絕妙的經商手腕折服。
陸七一回頭,發現邢玉堂居然也聽得雙目明亮。
。:
陸七正納悶,二爺不是一向只關心修行和民聲?堂少爺才愛財呢。
啥時候二爺也對做生意感興趣了。
卻聽邢玉堂突然問了一句:“你們商隊的東家可是炎姑娘?”
邢玉堂一開口,整座客棧裡外盡皆鴉雀無聲。
一方面,因爲他是邢玉堂。
另一方面,還因爲他問出口的話。
這條街上全是開客棧的,裡面住的絕大多數是商隊。
但因爲是滄浪城地界,這裡居住的商隊多半還是本地走商的隊伍多。
炎家商隊初次涉足滄浪城地域,當地的許多商隊跟炎家商隊還沒打過交道。
但是沒打過交道不代表沒聽過名聲。尤其“炎”這個姓氏又極罕見。
所以,只要在東方大陸,提到炎姓的商隊,除了那一家鼎鼎大名的,再沒別人。
所以,當邢玉堂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雙眼亮晶晶的不光是他一個。
看熱鬧的人羣裡全是一閃一閃亮晶晶。
開玩笑,但凡東方大陸上走商的,誰不想跟炎家商隊攀扯點關係?
但凡能從炎家商隊指頭縫兒裡撿點人家漏下的渣滓,就夠他們這輩子榮華不盡。
“咳咳!”
自打露面就少言的華暢,輕咳了兩聲,笑道:“實不相瞞,我家就是炎家商隊。這位是牛首領,鄙姓華名暢。”
旁邊立時有幾個大商隊的首領趕緊行禮:“原來是牛首領和華首領,真是有緣,咱們兩家商隊竟然居住比鄰。”
另一位首領也爽朗笑起來:“確實有緣,不知是咱們山海界最大商隊的兩位首領親臨駕到,等會兒我甲字一號商隊請客,請咱們商隊所有夥計上匯豐樓喝酒去!”
……
衆首領遇到這樣近距離接觸牛能淦和華暢的機會怎會輕易錯過。
之前被官兵圍逼的窘境地輕易就被一個名號打破,衆商隊首領紛紛親自出來與炎家商隊攀交情。
場面一時熱鬧非常,竟連邢玉堂和陸七,連帶那個張大人都晾在了一邊。
華暢卻淡淡一笑,衝衆位商隊首領一拱手:“抱歉,得諸位厚愛,炎家商隊不勝感激,華某僅代表個人感謝諸位盛情相約。”
“只是剛纔諸位也都看見了,滄浪城本地官員意欲加收我等餉捐。我炎家商隊也是開門做生意的,也一樣有成本。”
“爲了不打破出價同意的規矩,我們甘願白繳納兌換通牒的過路錢,今夜便退出貴寶地。”
說完,華暢再次向着周圍的衆人拱手:“諸位滄浪城的同僚們,咱們有緣再見!”
華暢這一番話說得有情有理有據,現場每一個人能挑出半個字的毛病。
但是,他這簡單的一番話,卻如一粒沸水蹦進了滾油裡,一石激起千層浪。
炎家商隊做的幾樣生意,不論哪一種都是這天底下獨一份兒的買賣。
這隻商隊走過的地方,已經不知道締造了多少商業神話。
如今,滄浪城好不容易盼來了財神爺,人家還沒站住腳跟呢,這個餓死鬼轉的就上門來要錢。
這就等於斷了整個這一方的財路。
所有的商隊,瞬間就把憤怒的矛頭轉向了現場的張大人。
正好,邢玉堂也在現場,連告狀都是現成的。
邢玉堂不着痕跡地笑看華暢一眼。
好伶俐的大首領,不愧是炎姑娘的屬下。
這件事邢玉堂本來就打算過問,正好前幾天兄長邢玉山那邊也出了加徵餉捐的事。
他便吩咐門口的圍着院子的衆侍衛,直接讓張大人的兵,把他帶回行雲宮,等他回去再仔細問話。
這邊打發走了官府的人,邢玉堂翻身下了孟槐獸,同華暢和牛能淦拱手:“還望二位引薦,就說玉堂親自拜訪炎姑娘,還望不吝相見。”
說完,邢玉堂竟然取下了自己隨身的玉令,雙手奉上。
儘管貴爲少城主,可是炎顏在渾敦鎮曾救過他的命。
當時炎顏的行事性格都給邢玉堂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儘管後來再未見面,可是身爲滄浪城的少城主,消息自然便捷靈通,更何況炎顏乾的那些事,盡是震撼修行界的大事。
邢玉堂每回聽聞,都不禁在內心感慨,更佩服炎顏的魄力。
他心裡清楚,儘管自己貴爲高高在上的少城主,可那是依附於父親的榮耀和家族的名聲地位。
但是炎顏,卻是實實在在擺手起家,孤身拼搏。
創造出以她爲軸心的強大商業帝國,和在她手上重新撅起的白霧殿的大宗門聲望。
這樣的女子,邢玉堂內心裡只有深深的佩服,絲毫不敢搬出少城主身份強迫對方相見,更何況他還得跟炎顏喚一聲恩公。
可是他奉上的牌子卻沒人接。
華暢
對着邢玉堂恭敬拱了拱手,卻淡笑不語。
牛能淦倒是沒行禮,只是瞪着邢玉堂手上的玉牌直髮愁。
“我說後生啊……”
“咳咳咳咳……”
牛能淦一開口,就惹得華暢一陣咳嗽,趕緊給他傳音提醒:“你剛纔沒聽見麼?這位是滄浪城的少城主,咋跟誰都叫後生呢。”
牛能淦揚起蒲扇一樣的大手撓了撓後腦勺,笑起來:“啊,原來是少城主啊,俺剛纔沒留心。就看這個後生挺年輕”
“呃,少城主對不住啊,俺順嘴說習慣了。那個,你想見我們大東家啊?抱歉,她這會兒沒在。”
邢玉堂溫和笑道:“無妨,我把我的名牒留下,炎姑娘何時回來,麻煩二位代爲轉達,有勞!”
牛能淦更爲難了:“問題是你留這這玉牌子也沒用啊,你就算把你自己留這兒也沒用。”
邢玉堂周圍:“莫非炎姑娘沒來滄浪城?”
牛能淦:“東家來了, 可她沒跟俺們住一塊兒。”
邢玉堂趕緊追問:“望告知炎姑娘下去,我再擇日親往拜望。”
華暢卻開口了:“少城主不用費心尋找我們東家,到了該見的時候,東家自會現身。”
邢玉堂多聰明的人,一聽這話當即不再詢問,並且自己的玉牌也沒有收回,仍舊留給了炎家商隊。
表面上是說希望有機會代爲傳達,但其實也是給了炎家商隊一個最好使的通行證。
有了這塊牌子,炎家商隊別說在滄浪城鋪貨,就算要進行雲宮也沒人敢攔。
走在回宮的路上,陸七忍不住問“二爺咋曉得炎姑娘的商隊住在那間客棧?”
邢玉堂大笑:“臘肉。”
他笑還有一個緣故,炎顏來了,滄浪城就有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