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舒玄重新替君玉歆包紮了傷口,清理了一下血跡,又細細拉她衣襟,低頭笑看着她:“你很意外嗎?”
君玉歆一腔話不知如何說,好像今天是她的幸運日,所有人的都百般對她好,君發財肯辭官,顧舒玄肯留下,她在一瞬間得到了所有不可求的東西。這甚至讓她覺得有些恍惚,這是否是夢一場?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對慕月公主是極不公平?”君玉歆靠在他胸口說道。
“本來我是想與她再說一說後續之事的,可是你在那裡,我便着急想見你。”顧舒玄笑道,他故意漏了風聲給白帝羽,便是知道白帝羽肯定會去找君玉歆求助,他計算好時間,算到君玉歆來時,剛剛好讓她聽見自己一片飽含愛意的肺腑之言。
連本是一片最真誠的愛意,顧舒玄都不介意讓它變得更有用處,這樣的事,也只有顧舒玄才做得出來。
守在門外的白帝羽神色空洞地望着天,他知道顧舒玄行事,向來意志堅定,絕不動搖,這也意味着若他決定要改變心意,那誰也不能把他拉回原本的軌道,白帝羽覺得這很荒謬可笑,他的公子顧舒玄怎麼會爲了君玉歆,爲了一個女人,放棄回離訣的機會呢?
“我要見顧公子。”正出神的白帝羽聽到一個此時極不想聽見的聲音,慕月公主她擦乾了眼淚,遮住了淚痕,換了身隆重的衣服,帶着些公主傲氣對白帝羽說道。
“見過公主,請容在下稟報。”白帝羽說道。
他正欲敲門,門卻自己打開,顧舒玄站在門內,對公主比了個“請進”的手勢:“公主找我?”
慕月目不斜視走進去,一眼便見到坐在裡面的君玉歆,君玉歆倒不是拿架子懶得參見這位公主,而是她折騰了許久,舊傷新傷齊齊復發,她是真有些累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好在慕月公主她來有更重要的目的,倒懶得在乎君玉歆是不是無禮於她,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顧舒玄,櫻桃一點的小口微啓:“本公主決定了,既然嫁誰都是嫁,不如嫁一個自己看得順眼的人,顧舒玄,我不會改變心意的。”
這讓顧舒玄和君玉歆有些意外,原本在顧舒玄與慕月說了那麼多之後,他們設想過最壞的結局是慕月反咬一口,去找她皇帝哥哥告狀,哭啼一番,然後與顧舒玄反目成仇,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還要堅持與顧舒玄結親。
可再深處一想,這又在情理之中。
像慕月這樣的公主,她們或許沒有經歷過太多的大悲大喜,可是她們畢竟生在帝王家,從小耳聞目濡的便是天家的地位和應該要爲這地位付出的東西,慕月單純,可還沒有單純到相信僅憑自己之力就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在這無法被更改的命運之前,慕月選擇讓自己接受時更舒服一些。
比如她的宿命是和親,那麼在嫁給顧星雲和顧舒玄之間,她寧可嫁給不愛自己,但自己深愛的顧舒玄,而不是兩看皆生厭的顧星雲。
“公主,我與你情不投,意不合,便是成了親也如同木偶一般,你又何必呢?”顧舒玄勸說一聲。
慕月苦笑道:“你此時纔跟我說這些,不覺得太晚了嗎?你若不來招惹我,我又怎麼會纏上你?”
作繭自縛,大概就是說君玉歆和顧舒玄現在的處境。
君玉歆壓了壓肩頭的傷口,打起精神來看着慕月:“公主,你有沒有想象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除了這座皇宮,除了這公主身份,你還想過你其他的樣子嗎?”
“君小姐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當知道身份這東西,哪裡可能輕輕鬆鬆就拋卻?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幻想其它?”慕月是可憐的,她柔弱,天真,被所有人放在利益的砝碼上增增減減,從來沒有人考慮過她的感受,她就像許許多多的犧牲品一樣,被利用,又然後被拋棄。
也許是君玉歆剛剛得到了太多,所以鐵石心腸的她難得的泛出一絲柔軟,她問着慕月:“公主,我們來玩個遊戲,我問,你答,好嗎?”
“你要問什麼?”
“你真的想嫁去離訣國嗎?”
“不想,可是……”
“你真的愛顧舒玄嗎?願意爲他去死嗎?”
“我……我不願意。”
“在顧舒玄捨身救你的時候,你是被感動了,還是愛上他了?”
“我不知道。”
“如果當時救你的人是顧星雲,你會感動嗎?”
“會。”
“如果顧星雲爲了救你身負重傷,然後他向皇上求娶你,你會答應嗎?”
“我……”
“所以,公主你既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愛上了顧舒玄,也不想嫁去離訣,爲什麼還要堅持這場聯姻?”
“可是救我的人就是顧舒玄,不是顧星雲啊!”
“那是我們安排的,那場刺殺根本不是針對你,而是他們設的陷阱,本來他們安排好救你的人是顧星雲,只不過被顧舒玄搶了先而已。”
“你說什麼?”
“我說,所有圍繞在你身邊的不管是顧舒玄還是顧星雲,都是假的,都是安排的一出又一出的戲碼。公主,你被騙了。”
慕月公主終於被激怒,豁然起身,指着君玉歆的鼻子大聲道:“你們放肆!”
“如果公主你真的要嫁給顧舒玄,你將活在這個謊言中一輩子,你以後所有的人生都是因爲這個謊話奠基的,你本身都會成爲一個謊言。”
君玉歆用一種最殘忍,最暴虐的方式徹底粉碎了慕月對顧舒玄抱有的所有幻想,慕月就像是被海嘯急風摧殘過的山莊,遍地狼藉。
“你們這是欺君之罪!”慕月哭喊道。
“君是皇上,而皇上對這一切都瞭若指掌,唯一不知道的人,只有你而已。”君玉歆的不留情,終於將慕月擊倒。
“爲什麼,爲什麼你們要這麼對我?”慕月掩面哭泣,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唯一錯的是她的身份。
顧舒玄託着下巴靠在椅子上,一語不發,只靜靜看着君玉歆連珠炮似地發問,哪怕慕月公主穿得再隆重,再正式,哪怕君玉歆一身衣服上還有污跡斑斑,覆面白紗還有幾抹血跡,慕月在君玉歆面前,也只能落得下風,她根本連君玉歆的一根手指頭都難以撼動,而君玉歆,只用一隻手指頭就可以將慕月全部的信念摧毀。
他難得一見君玉歆這樣爲了他而詭辯,斡旋,君玉歆對他從來是放養對待的,由着自己來,由着自己去,由着自己去娶別的女人,她從不阻止,甚至全力相助。可此時的君玉歆如同臨戰的戰士,爲了讓自己能成功留下,用盡一切方式去說服慕月。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君玉歆爲了與他在一起而努力,他深深滿足。
“公主,你有沒有想地你自己真正想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芭蕉葉下對雨閒話?與良人對弈煮酒烹茶?還是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策馬縱橫?又或者,你喜歡你現在的生活,就留在這宮裡,錦衣玉食不沾塵世煙火?”
“我……”
“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有勇氣去嘗試嗎?”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是真的只想嫁給顧舒玄,還是在心底也想着借這樣一個機會擺脫這座壓抑得人喘不過氣的皇宮,逃離你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兄,離開這是非之地,慕月公主,你想嫁給顧舒玄,真的只是爲了選一個相對而言更合適的人嗎?”君玉歆語速極快,甚至不等慕月公主說話,就打斷了她想說的辯解。
既然親手給慕月吹了一個色彩繽紛的愛情泡沫,又將這泡沫擊碎得支離破碎,君玉歆唯一能想出來的補救之法就是讓慕月的雙腳牢牢踩在地上,給她一個更真實更可靠的回報。
“對,我想逃離,我一點都不喜歡皇宮,這宮裡所有的人都在互相殺害,昨天晚上寧貴妃的宮裡就死了好幾個宮女,每一個嬪妃都是在互相戕害爭奪皇兄的寵愛,皇兄也根本沒有把我當作妹妹來看,他只是將我當作物品送出去,我想離開這裡,可是我怎麼離開?我是公主,我怎麼逃得掉!”慕月崩潰地哭出來,她曾親眼看見古長月將自己親兄弟推進枯井,也曾親自經歷過被他人毒害,她對這座皇宮更多的恐懼。
“我可以幫你,但公主你要想好,你是不是真的想過離開?”君玉歆反覆地問着慕月同一個問題,略顯蒼白的臉上始終掛着淡淡的笑意,她很有耐心,等着慕月認真的考慮清楚。
不可否認君玉歆有私心,如果能成功說服慕月本人不再想嫁給顧舒玄是最好的結局,所以君玉歆幾乎卯足了力氣全力遊說慕月。既然顧舒玄都肯爲了她放棄回離訣國,那自己再多做一些事情,又有何不可?她反覆地給慕月描繪着嫁到離訣國之後的慘境,也全力敘說着慕月你是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人。
她在狠狠給了慕月一記耳光這後,開始給她一些甜頭。
“君小姐想讓我做什麼?”慕月思慮很久,終於問道,再次擡起的眸子裡透着些堅定。
君玉歆從來都是最好的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