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才在君玉歆這裡憋了氣的白帝羽今日又舉着一封信過來了,君玉歆無奈地看着白帝羽:“你家殿下在信翻來覆去就那幾句,你能別念給我聽了嗎?”君玉歆的耳朵都要起繭了。
白帝羽笑容撲面:“這一回不一樣,殿下應是在前幾日就啓程回來了,他大勝的消息將會在明日傳回,再過大概十多天,殿下就應該要入鄴城了,我是來提前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
君玉歆無語地望着他,顧舒玄本來沒打仗,大勝歸來是必須的好嗎?有什麼好值得這麼慶賀的?
“殿下要回來了,君小姐不高興嗎?”白帝羽看君玉歆的表情怪怪的,又忍不住替自家殿下不值得了。
“高興啊,當然高興。”君玉歆點頭,還抿出一些笑容,但怎麼看怎麼牽強。
白帝羽幾乎要怒了:“君小姐,殿下是爲了你才這麼早回來的,你不要這樣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若你不喜歡殿下早些跟殿下說了就是。”
君玉歆撫額,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除了情愛他們就不能想點別的嗎?顧舒玄打了勝仗還活着回來了意味着什麼他們到底知不知道?
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顧舒玄的捷報是明天傳來對吧?”君玉歆確定般地又問了一次。
白帝羽還有着氣,便哼一聲說道:“不錯,殿下想讓你先知道這個好消息,所以提前發了信回來讓我告訴你,看來殿下是自作多情了。”
君玉歆揉了揉眉心,白帝羽實在太護着顧舒玄了。
“今天讓大家都呆在府上,不要外出了。”君玉歆吩咐道。
“有事嗎?”白帝羽這是擺明了要擡槓。
君玉歆卻正了臉色:“是的,有事。”
君玉歆不許別人出門,自己卻跑出去了,她來到臨水閣臺,想找到長善和離諸,卻發現屋子裡沒有人。
“長善?長善?”君玉歆叫了幾聲,可屋子裡空空如也,只有她的回聲。
他們去了哪裡?怎麼連封信都不留下?
君玉歆坐在椅子有些煩悶,這種時候他們去哪裡了?她一直等到了太陽西沉,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只好留了字條給他們,若是見回來了立刻去太子府找她。
這一整夜,君玉歆都沒有睡覺,陪着她通宵煎熬的還有白帝羽和青三嬰,這是太子府上最得君玉歆信任的兩人。原本在君玉歆的安排中,長善和離諸也應該是在這裡纔是。可是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有出現。
“我剛剛說的,你們都記下了嗎?”君玉歆問着二人。
白帝羽回想剛纔君玉歆的模樣,與青三嬰對視一樣,連青三嬰這般冷淡的人眼中都充滿着震驚。剛纔那個人真的是平日裡要麼嬉笑怒罵沒個正形,要麼冷漠得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沒有感情的君玉歆的嗎?那樣鎮定自若,冷靜剛毅,揮斥方遒的君玉歆,身上像是充滿着霸主的氣息,仿乎她能睥睨天下,指點江山,她像一位神,又像一個王,凌駕於衆生之上,高貴雍容得讓人不敢直視,只想頂禮膜拜。
“記下了嗎?”君玉歆凌厲的長眉微全斂,她不希望在這種時候他們兩個還出什麼問題。
“記下了。”白帝羽差點跪下行禮,心中竟充滿了臣服之感。
“青三嬰呢?”青三嬰的任務尤其重要,君玉歆多問了一遍。
“知道了。”青三嬰抱拳。
君玉歆揮揮手讓他們下去,望着天邊已漸漸泛起魚肚白,顧舒玄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在好夢?
顧舒玄,他們都不知道我有想你的,在每一個晚上我總能看到你,你在我的夢裡,夢裡你的桃花眼總是多情,等你回來,我一定會告訴你,我有多麼想你。
那些思念無法訴諸筆端,因爲寫不出萬分之一,等你回來我就告訴你。
次日,顧舒玄在海上大敗海盜的捷報一路傳進鄴城的時候,果然滿城轟動。人們走上街頭歡呼欣喜,顧星雲用了四個月吃了四個月的敗仗,而顧舒玄只有用了三個月還大勝而歸,這實在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好事。
尤其是在顧星雲鬧出了錯殺三十九人的罪事之後,人們越覺得這個可愛的太子殿下才是一個有擔當的人,在羲和國當了十二年的人質非但沒有陰鬱***,反而明朗親切模樣。府上還有一個傳說是天女的神人眷顧着,這一去海上還打了這麼大的勝仗,這簡直是一個完美的人,更何況他還生得那般妖孽好看的模樣?
說書先生已經編纂太子殿下在海上的英勇事蹟,閨中的女子已經在與手帕交咬耳朵,以後要找的男子起碼得有殿下十分之一的好才行,孩童們唱起了新編的歌謠,唱着那位勇敢的殿下如何與海盜搏鬥。
這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荒謬的馬戲一樣,君玉歆和顧舒玄用這樣一個彌天大謊,騙過了所有的人。
有時候,君玉歆都覺得對不起這些樸實百姓的善良。
捷報穿過街,走過堂,來到宮門前,送信的人累得氣喘吁吁,依然恭敬地舉着雙手,將那份捷報遞到太監手裡,太監託着捷報又一路小跑,跑到了顧天的御書房中:“皇上,捷報。”
顧天手中的筆便立停,擡起頭來時面色陰沉得滴水。
捷報,但他並不喜歡。
雖然這意味着離訣國打敗了海盜,挽回的顏面,他身爲一國之君應該值得高興,但這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所立下的功勞,他就一點也不喜歡。
元眉當年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了,顧天看着顧舒玄就能看到元眉的影子,所以寧可揹着屈辱將他送去羲和國十二年,可爲什麼他還是這麼優秀?難道他真的遺傳了元眉的聰明睿智嗎?
顧舒玄爲什麼總是死不了?給他那樣一隻爛得不能成型的軍隊爲什麼都沒有戰死?顏華榮派了那麼多的殺手爲什麼總是殺不死他?他爲什麼要活在這個世上惹人生嫌?
顧天想了很多,才伸手接過太監手中的奏摺,上面喜慶的顏色他看着就心煩,最近心煩的事一件接一件,他都快要處理不過來了。
“知道了,下去吧。”皇帝用一根手指合上了奏摺,扔到一邊,又埋首在他的國事中。而太監見皇上面色不對,幾乎是又一路小跑退了出去。
宮裡頭人人都知道皇上不喜歡太子,只是沒想到連太子打了勝仗皇上都不喜歡,大家都覺得這位皇上太過苛刻了。
最近鐘鳴辦事很得力,顧淵餘黨他查得很賣力,不徹查不知道,原來竟有這麼多餘孽就待在鄴城,每每想到這個,顧天都會覺得屁股下的龍椅坐得不安穩,現在又有顧舒玄大勝而歸,他越發覺得這龍椅坐得不舒坦。
消息又傳到了顏榮華的宮中,她當時正繡着一副牡丹,花瓣繁複,栩栩如生,被禁在宮中她總要尋些事來打發時間,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只是淡淡地將繡花擺得遠了些細細左看右瞧:“大勝而歸嗎?看來他還活着了。”
“是的娘娘。”宮女回話。
“命可真大啊。”顏華榮不無遺憾地低聲嘆道,好像不管派誰出去都殺了不他呢,真是個讓煩心的太子。
“娘娘?”
“沒什麼,下去吧。”顏華榮重新挑了一色絲線,這牡丹顏色淡了些,要加幾處濃豔纔好。
她的神態極爲安詳,近乎反常的安詳,她只是靜靜的繡着花,納着線,好像根本不爲顧舒玄將要回來而有所動容一般。
那朵牡丹繡成時,她打開了鳳宮所有的門窗,點亮了鳳宮所有的燈籠和蠟燭,遠遠看去,整個鳳宮燈火通明,在寂寂後宮裡,像是一座琉璃寶輝般的宮殿。
顏華榮穿了皇后的朝服,上面用金絲銀線繡着百鳥朝鳳,有寬大的袖子,舉手投足間盡是一國之母的威儀,也簪了一隻鳳還巢的髮釵,還描了眉,點了脣,額間貼了花鈿,除了嫁給顧天那日和受封皇后那日,她從未如此正式隆重過。
夜色漸漸濃起來了,黑夜拉起他巨大的幕布,蓋住了今日興奮了一整天的人們,像是拉起了一牀被子,人們披着黑沉的夜色入睡。
還有一些時間,顏華榮想起了些往事,當年她嫁給顧天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懷着滿心的歡喜和羞澀,想着日後如何盡心盡力的服侍顧天,做一個溫馴貼心的妃子,再生個小皇子,不求大富大貴,但求能得顧天一些垂憐。
後來是怎麼變了的?
哦,是了,是後宮裡那些無休無止的傾軋,是那些女人在自己落難唾在臉上的口水,是嬤嬤們拿針扎着她的手指說她連副山水圖都繡不好,只知道勾引皇上,是顧天的喜新厭舊。
那時候的她多麼羨慕元眉啊,不管別的女人怎麼爭,怎麼鬥,都永遠鬥不過元眉,她永遠坐在皇后的椅子上,帶着淡淡的嘲笑看着她們這些費心打扮爭奇鬥豔的妃嬪,她們永遠只是妾,而元眉纔是唯一的妻。
她發誓要變得跟元眉一樣,將一切都踩在腳底,她要擁有無上的地位和尊嚴,要讓那些女人都付出代價。
她做到了,如今她是唯一的皇后,可是她好像又沒有做到,當後宮裡的女人都死乾淨了之後,她突然覺得無比的空虛,她還有些什麼呢?
她還有顧星雲,既然後宮裡頭已經沒有可以相爭的人了,那就爭一爭前朝,她鬥了大半輩子,怎麼停得下來?
希望在今晚過後,一切都可以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