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灰色天空,雲層厚重而慢慢佈滿整個天空,歐陽洛熙望着營帳外返回鳥巢的羣鳥沉默不語。一陣晚風吹來,她下意識的搓了搓手,太監小爐子立刻上前爲她披上了一襲紅色白毛披風。
“小爐子,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太監小爐子從容的跪下啓奏道:“皇上,奴才在這兒站了有一陣兒了。見您在想事兒,是以沒有出聲打擾。皇上,晚風硬的很,要不咱回帳篷內歇一歇?”
“小爐子,人家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而今已經清明瞭,你難道不想念家人嗎?”從前歐陽洛熙是從來不想念家人的,因爲她知道世界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她了。可是自從看到那封信,歐陽洛熙彷彿五雷轟頂,腦海中就再也無法平靜。
小爐子順口答道:“對於奴才來說,皇上你就是奴才的長輩。盡心將你侍奉後是奴才最想做的事兒,是以奴才才伺候皇上的時候從來不想念家人。”
“想念是人之常情,朕不會因爲思親而怪罪誰。想當年廚師這一行的祖師爺易牙曾經爲了取悅齊桓公而烹飪了自己才三歲的孩子,這種滅人情而事人君的方法,朕可是非常排斥的。”歐陽洛熙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她只希望下人們忠心,卻不希望下人們如此曲意逢迎自己。
“如果皇上當真這般以爲的話,小的也有一句話想說。皇上,有些事你想做就去做吧。過了這個村兒,可真就沒這座廟了。”小爐子再次下跪,大着膽子說道,心裡明白這樣一句話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處罰。
歐陽洛熙深深的盯着小爐子看了幾眼,一陣風吹過,幾點兒雨星兒就這樣迎面吹了過來,打的人臉上生疼。歐陽洛熙笑了笑,隨即道:“朕知道該怎麼做,小爐子幫朕牽一匹馬過來吧。”
晚風習習,細雨飄飄,風雨飄搖中的羅迦寺別有一番味道。烏雲細雨中的羅迦寺倒像是一副濃墨淡染的山水畫,外形雖簡單卻意味深長。禪房中,長眉闊臉的相因方丈突然停止了誦經,他長嘆了口氣,隨即用另一種音調敲了幾下木魚。
“方丈,有何吩咐?”腿腳也有些不靈便的知客僧相求進來說道,垂眉低眼的等着方丈示下。
相因方丈繼續嘆口氣,垂眸輕聲道:“芻議,我見到她了。”
芻議聞言一驚,心想自己以知客僧相求的身份活了近二十年,真的以爲死都聽不到別人叫他芻議了,結果竟然從主子口中吐出這個名字來。芻議壓過心中的驚訝,隨即復問道:“那個她,可是那個她?”
“你也知道了?”相因方丈半開半合的雙眼突然全部睜開,略微有些吃驚的道。
芻議應聲答道:“只是聽解籤大師說了一嘴,他說他今日解到了幾個大富大貴之籤,其中有一個籤文就表明抽此籤的人是當今漢唐的皇上。主子,沒有和她相認吧?”
“我也是方外之人,怎可與她相認?只是終究有些不能放下,是以想找你出來言談幾句。”化外之人自當萬事皆空,只是人終究只能是未來佛而不可在有生之
年就萬事皆空。
芻議望着忽明忽滅的燈光,隨即低聲道:“主人覺得她怎麼樣,過的可好?”
“是從苦日子中跌打滾爬出來的人之龍鳳,這孩子適合做帝王。想當年,我攜帶無憂外出遊玩,曾有人說無憂肚中之女能執掌天下。當時我還以爲對方是在談笑,畢竟無憂生出的孩兒能執掌天下是不假,但肚中的女兒若想執掌天下恐怕是空談。”相因方丈眼裡劃過一抹柔光,記憶中的無憂還是當年的模樣。
芻議沒有答話,只是在一旁靜靜的聽着。無論是誰遭遇主子這樣的鉅變大概心中都會有些怨氣,可是主子自始至終表現出來的只是寬容和忍讓。
相因方丈苦笑一聲,隨即有些擔憂的道:“如果真被那個高人說中的話,我倒是有些擔心了。高人也曾說過歐陽洛熙命中會遭遇女災,有一個女人會讓歐陽洛熙生不如死幾乎喪命。”
“主人,吉人自有天相。咱們的小洛熙既然能夠在刀刃上活下來,則必然會有綿澤後福。歐陽洛熙會逢凶化吉,還請主人千萬不要擔憂。”芻議輕聲慢道,心中也幾多念頭。
這間禪房是自己入住羅迦寺後新建的,如今在長明燈附近的牆壁上也已有發黃的色澤。相因方丈望着那塊薰黃的牆壁,猶如在看着自己略微泛黃的人生。忽然他警醒的道:“相求,有客以來,快去迎接。”
芻議心中立馬明白二十年纔出現一次芻議再度消失不見,望着已重新用心誦經的方丈,相求應聲答道:“方丈,如此風雨交加之夜出現的人,定當是有所求,還望方丈做好準備。”
也只是一盞茶的功夫,頭戴斗笠,身穿青色蓑衣的歐陽洛熙就再度出現在相因方丈面前。相因方丈略微有些驚訝,卻仍力持鎮定的道:“貴人去而復返,可是有何該交代的話語未能說完?”
歐陽洛熙倒也沒羅嗦,徑直從袖子中取出那封信來道:“晚輩歸途中遭遇小難,是以在無意之中查看了這封信。晚輩理解能力不佳,還請相因方丈就書信的內容做一下解釋。”
“貴客在疑心什麼?其實我雖是化爲之人,畢竟也是肉胎凡身,自會有七情六慾。我有一女兒留在了漢唐太后身邊,是以想回信讓太后照顧我的女兒,這又有何難解之處?”相因方丈一副這是人之常情的模樣,眼裡不曾有過一絲慌亂。
歐陽洛熙卻不打算這麼簡單的放過他,是以問道:“請問相因方丈的女兒可曾腳底有七顆紅痣?想問一下相因方丈的女兒可是姓歐陽,名洛熙?”
“客人此話何意,相因有所不解。客人次來難道只爲這封信,如果果真如此,老衲當真是無話可說了。”相因方丈有了逐客之意,他萬萬沒有想到歐陽洛熙會去而復返。
歐陽洛熙冷笑一聲,逼近幾步道:“相因方丈如此着急送客,難道是心中有鬼。其實相因方丈又何須害怕,因爲不管相因方丈的女兒是不是歐陽洛熙,都與我無關。畢竟殺歐陽洛熙而代之,是我今生最大的目標。”
“這俗世之事,倒
真是與我化外之人無關了。”相因方丈暗中偷看了歐陽洛熙一眼,有些疑惑難道此人不是歐陽洛熙嗎?不可能,自己當年和對方的約定明明是差遣歐陽洛熙前來送信,這個人怎麼可能不是歐陽洛熙吶。
歐陽洛熙再度冷哼幾聲,皮笑肉不笑的道:“與你無關那是最好,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要不那會讓你的女兒死的更快?懷疑我問什麼會獲得這封信不是?簡單來說這信本來是太皇太后讓歐陽洛熙來辦理的,不過那個人忙着東狄的事兒脫不開身,就交給了我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姑娘,聽老衲一句勸。踩人不能使自己居高,傷人不能使自己體健,做人還是厚道些爲好。”相因方丈聞言動容,心想此人難道就是歐陽洛熙命中的那個女對頭?雖然有所懷疑,相因方丈依舊沒有深勸,只是言辭不甚明瞭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歐陽洛熙做出了一個略顯猙獰的笑容,隨即道:“憑什麼不吶?那個歐陽洛熙是靠我的錢長大的,結果她長大了竟然成了帝王,而我卻什麼都沒得到反而要爲她跑腿兒。憑什麼,我哪點兒比她差了,憑什麼我要過比她次好多的日子。”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姑娘,佛家講究緣法,講究一切隨遇而安,姑娘還是靜心爲好,小心動作過多會生禍亂。”相因方丈看向眼前女子的視線複雜了幾分,心中也有許多念頭在流轉。
歐陽洛熙這下子笑的身體都發彎了,她極爲猖狂的道:“命運,你給我談命運?呵呵呵呵,好笑當真是好笑。如果我相信命運的話,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如果我相信命運的話,我早就成爲別人的玩物了。正是因爲我不信,正是因爲我在一路抗爭,是以纔會有現在的我。”
“姑娘此話差矣,你能抗爭成功,這隻說明抗爭也是命運的一部分。姑娘,道家有云,功成身退天之道。所以姑娘應當如同這天上之水一樣,善利萬物而不爭。”相因方丈捏念珠的手加重了力氣,語調卻依舊和緩。
歐陽洛熙拿自己那張臉來到對方的眼皮底下,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我就說你會是歐陽洛熙的親人,你還在這兒給我玩花樣。我韓赤月從小到大什麼沒有見過,就你這點兒小把戲還想瞞過我。”歐陽洛熙說完忍不住朝腦海中的韓赤月鞠了一躬,心道:我這也是迫不得已,你千萬不要生氣。
“是有如何,不是有如何?二十年的時間已經讓我放下了一切,姑娘聽過來人一句勸,有些事情還是放下爲好。一直抱在心中只會讓你倍感沉重舉步維艱。”一直平和的相因方丈,聲音裡終究有了一絲悲憤,不管是誰突然遭遇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想讓他平靜無波,那還真是難於登天。
“所以,你承認了?你就是歐陽洛熙的父親……”歐陽洛熙咄咄逼人的道,視線黏在了相因方丈臉上,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望着那張殺氣騰騰的臉,相因方丈慢慢放下手中的念珠,隨即嘆口氣,攏起袖子道:“如果我說是,姑娘你會在這兒殺了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