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神翁帶來的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雷,震得人魂飛魄散,李逸呆若木雞,好半晌才顫聲叫道:“不,不會吧,壁妹,她,她答應過我留在天山,等,等我回來的。”他受驚過度,一句話分成了好幾截才說得出來。
武玄霜嚥下眼淚,低聲說道:“壁妹對你情深義重,她發誓與你同生共死,你不知道,你離開天山的第二天,她也跟着來了。”武玄霜想起長孫壁那兩首題壁的絕命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願將熱血灑胡塵,且把遺言託舊人,應念李逸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忽地感到內愧於心,想道:“要不是爲了我,她也許會聽李逸的話留在天山。我不能怪她心胸狹窄,換了是我,我也不會放心的。”李逸則在暗暗奇怪,武玄霜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無暇去問武玄霜了。
穀神翁道:“我在突厥的都城外邊,正碰見長孫壁被他們追捕,我遲了一步,看清楚是她的時候,她已被菩提上人捉獲,押上囚車。”李逸還有點不大相信,問道:“谷老前輩,你當真看清楚了是她?”穀神翁道:“她打扮成一個維族婦人的模樣,也用了夏侯老兄的易容丹,但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她看見我的時候,驚叫一聲,看樣子是想向我求救,後來怕是不願連累我,沒有叫出我的名字。李逸聽他說得千真萬確,心頭好像墜了一塊鉛塊,沉重之極,但卻也有點奇怪:長孫壁既然用了易容丹,那些突厥武士又是怎樣認出她的。
穀神翁繼續說道:“當時我混雜在行人堆中,她那一聲驚叫,引起了那班突厥武士的注意,其中有菩提上人和恰克圖,立刻認出我來。其實我撞見了長孫壁被他們擒獲,即算他們認不出我,我也不會置之不理的。當下混戰一場,他們除了菩提上人之外,還有好幾個硬手,我寡不敵衆,只好逃出來報訊,恰克圖這廝的氣力確是驚人,我逃出十數丈遠,還給他射中了一箭。”
原來長孫壁早已到了突厥京都,這日突厥大汗在宮廷招宴各處投奔來的武士,發生了符不疑、夏侯堅、穀神翁三老大鬧皇宮,以及李逸被捕等等事情,武士大會散後,這些事情馬上就傳揚開去,長孫壁聽說在會中提獲了一個大唐的王子(李逸本是王孫身份,但那些武士不知底細,把他說成了是大唐王子。)大大吃驚,急忙跑出去打聽,她扮成一個普通的維族婦人,本來是不容易給人瞧破的,卻不料無巧不巧,她碰到了兩個認識她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程達蘇的兒子程建男,另一個則是伏虎幫中的小頭目楊創。
八年之前,李逸護送長孫均量的靈車出關,途中長孫壁憂傷成病,曾在一座石廟養病,廟中有一個燒火的小和尚名叫“去孽”,原是伏虎幫的唆喀,得廟中的老主持收養的,他覬覦李逸的錢物和寶劍,暗地裡向伏虎幫通風報訊,少幫主程建男後來帶了賊黨前來搶劫,被李逸殺退,事雖不成,但程建男、長孫壁已經見過面,而那個小和尚重歸伏虎幫之後,也被提升爲頭目。這個當年的小和尚“去孽”便是現在的伏虎幫頭目楊創。
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先到突厥王廷,參加武士大會,程建男安排好幫中事務之後,帶了楊創也跟着到來,恰好碰見了長孫壁向人打探李逸的消息。
這個伏虎幫的小頭目楊創,武功雖然不高,人卻機靈得很,他見過一面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長孫壁雖然改容易貌,扮成了一個維族歸人模樣,仍然引起了他的疑心,再聽長孫壁打探的乃是什麼“大唐王子”被擒的事情,心裡更覺疑惑了,他看了好一會,突然在她背後用漢語叫了一聲“長孫壁”!長孫壁驀吃一驚,不自覺的用漢語回了一句“是誰叫我?”就是這樣,長孫壁的行藏給人識破,程建男纏着她,楊創跑回去報訊,終於引來菩提上人、恰克圖等一班突厥武士,將長孫壁捉住。
長孫壁被擒的詳細經過,李逸當然不知,但穀神翁親眼見她被押上囚車,事情當然是無可置疑的了。
穀神翁道:“賢侄放心,有我們在此,怎麼樣也要將長孫壁救出來。”符不疑、夏侯堅都是長孫均量的生前好友,故友的女兒身遭危難,拯救之責,當然也是義不容辭。
但要救長孫壁卻是談何容易,第一,不知她囚在什麼地方。第二、大汗的王宮經過了這一場大鬧之後,必然防範森嚴,對方雖然折了天惡道人、但還有菩提上人、麻翼贊等高手,還有各地投奔來的武士,其中世大有能人。而且百優上人神功無敵,自己這方,夏侯堅身受重傷,雖得天山雪蓮解毒,一時之間功力也未能恢復,論起強弱之勢,那是對方強得多了。
符不疑笑道:“縱是虎穴龍潭,我老符也再闖它一闖。依我之見,索性進宮去再鬧一場,若能把大汗擒了,不愁他不放人。”夏侯堅道:“事情未必這樣順手,不過,既然沒有其他辦法,也只好試它一試。”
正在商議之間,忽聽得山下金鼓雷鳴,原來是恰克圖領一千鐵甲軍趕到。符不疑道:“咱們只好衝出去再說了。”李逸的孩子倚偎在武玄霜身邊,武玄霜道:“敏兒,你害怕嗎?”李希敏仰着臉兒說道:“有姑姑在此,敏兒一點也不害怕!”
夏侯堅笑道:“這孩子對你倒是十分信賴,你帶她下去吧。老符,你做我的保鏢。”符不疑聽他一說,已知其意,點點頭道:“不錯,突厥軍隊人數衆多,而且都披着鐵甲,咱們若是聚在一起,只怕難以突圍,不如分成幾路,教他們顧此失彼。”當下分成三路,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做一路,從來面下山,符不疑與夏侯堅一路,從南面下山,穀神翁與李逸從西面下山。夏侯堅與李逸都負了傷,所以要人掩護。
這時鐵甲軍正在向山上推進,恰克圖目力甚好,擡頭一望,已瞧見了山頭上的符不疑、穀神翁、夏侯堅等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早知這幾個老傢伙在此,我應該多請幾個高手前來,咦,百憂上人和天惡道人那裡去了?難道他們還沒有發現敵蹤?”他不知道,百優上人早已銥羽而歸,天惡道人也已歸西。百優上人雖然料到鐵甲軍隨後會來,但他是武學大師的身份,講究單打獨鬥,被人打敗之後,若再挾衆重來,就是有失身份了。
恰克圖知道符不疑等人的厲害,不敢冒進,下令將鐵甲軍擺成扇形陣勢,緩緩向山上推進。上面一聲長笑,符不疑與夏侯堅先行衝下來,這班突厥軍雖有鐵甲頭盔,也被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恰克圖大吃一驚,急忙揮軍抵禦,忽聽得穀神翁一聲大喝,手舞雙劍,也衝了下來。恰克圖眼光一瞥,瞧見跟在穀神翁身後的正是李逸,急忙叫道:“正點兒在這一邊,這小夥子是咱們大汗所要的人,寧可放過了那幾個老頭,不可放過了他!”一馬當先,轉動陣形,親去捉李逸。就在此時,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一起,從防禦最弱的西方,悄沒聲的疾馳而下。
恰克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突然瞧見武玄霜衝入陣中,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難道我是在做白日夢,這,這不是新王妃嗎?”要知武玄霜雖然在宮中大鬧,但當時恰克囹在御花園巡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後來李逸與武玄霜從花園逃出,當時是在昏夜之中,樹木濃蔭,而恰克圖又只注意李逸,只當她是個普通宮女,以致被她冷不防的一掌擊倒,卻還未看清楚她的面貌。
恰克圖帶領的一千名鐵甲軍,每三個人中就有一人拿着松枝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武玄霜從山上疾馳而下,恰克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大驚之後,心中想道:“新王妃怎麼會與他們一路?無論如何,我都得問個明白。”要知李逸雖然重要,但恰克圖知道大汗極爲寵愛“新王妃”,比較起來,那又是“新王妃”更重要了。
霎眼之間,武玄霜已來到面前,恰克圖叫道:“可賀敦,卑職恭迎鳳駕。”武玄霜挺劍喝道:“讓開!”恰克圖呆了一呆,不知是攔阻好還是不攔阻好?主意尚未打定,武玄霜倏的便從他身邊掠過。
恰克圖認出她背的是李逸的孩子,大叫道:“請可賀敦留步!”話聲未停,裴叔度已到,喝道:“給我閉嘴!”劍挾勁風,倏地劈下,恰克圖揮刀急擋,他有降獅伏虎之能,這一刀劈出,足有千斤之力,滿以爲可以將對方的長劍震飛,哪料刀劍相交,噹的一聲,恰克圖竟然收勢不住,但覺對方的長劍似有一股吸力,恰克圖正想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穩住身形,忽覺手中一輕,那口月牙彎刀已飛上了半空,原來裴叔度知道他神勇無比,在刀劍相交之際,用了借力打力的上乘內功,一粘一帶,借了他那股強勁的力道,將他的兵刃弄得飛出手去,恰克圖失了兵刃,尚自莫名其妙,轉眼間裴叔度也過去了。恰克圖大怒,從兵士手中搶過一把硬弓,心中想道:“可賀敦叛了大汗,我還顧忌什麼?”但他仍然不敢射武玄霜,這一箭對準了她所背的孩子。
武玄霜聽得背後弓弦聲響,反手一劍,把那支羽箭削爲兩段,就在這時,幾支長矛同時溯了過來,武玄霜用了一招“狂風掃葉”,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好幾根矛頭給她一劍削斷,但其中有個長矛手狡猾得很,他把長矛揮了半個弧形,中途變招,剛好避開武玄霜的一擊,趁着武玄霜剛剛削斷那幾根長矛,末及回劍防護之際,矛頭對準了那孩子的頸項便刺。
裴叔度在後面見此情形,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飛身掠起,腳尖一點一個鐵甲軍的頭盔,借勢再躍,他人在半空,尚未撲下,只見那根長矛已堪堪刺到了孩子的頸項,那孩子突然伸出雙手,握緊長矛,就在這剎那間,裴叔度有如飛將從天而降,一劍將那個武士劈翻!
李希敏咧開口笑道:“真好玩,叔叔,你從半空中飛下,來打人的法子可得教我!”裴叔度和武玄霜抹了一額汗,讚道:“敏兒,你的膽子真大!”李希敏笑道:“我早說過,我跟着姑姑,我就一點也不害怕!”
突厥武士見他們這樣厲害,而且又聽得恰克圖稱武玄霜爲“可賀敦”,不敢再追,裴、武二人便先衝出了敵陣。
恰克囹轉過頭來要包圍李逸,這時穀神翁展開了躡雲劍法,但見他翻身進劍,飄忽如風,劍到身到,恍餾見影而不見人,引得敵軍跟着他亂竄,卻捉他不着,李逸緊緊跟在他背後,劍不沾血,敵軍包圍之勢未成,他們兩人也已衝出去了。
符不疑和夏侯堅二人一路,闖出來更爲容易,恰克圖以大部份的鐵甲軍去追輔李逸和攔截武玄霜,符不疑武功最高,卻從衰弱的一環衝出,自是不廢吹灰之力,他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有突厥武士近身,便給抓了起來,拋上來空,跌個半死,一連跌了好幾個,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都四散避開,不敢再追了。
半個時辰之後,三路突圍的人已走出十數裡外,將鐵甲軍遠遠的拋在後面。他們會合一齊,重商救長孫壁之策。
符不疑道:“依我之見,事不宜遲,今晚就入宮去探一探消息”。穀神翁道:“咱們安排一下,哪些人入宮,哪些人留下來接應。”符不疑道:“夏侯兄需要拔毒療傷,他留下來吧。”穀神翁道:“李賢侄,你的傷勢如何?不如你也留下來吧,反正得有人照顧你的孩子。”李逸道:“我傷得不重,壁妹爲我而來,我豈能袖手旁觀。”衆人見他一往情深,便不再勉強他留下。
李逸想了一想,到武玄霜面前說道:“玄霜姐姐,我求你-件事情。”武玄霜道:“你說吧,爲了壁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逸道;“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回國,現在請你耽擱些時。”武玄霜道:“這何須說?壁妹未救出來,我不回去便是。”李逸道:“那麼敏兒就託你照顧了。敏兒,你和姑姑一起,我去將你的媽媽接來,好嗎?”李希敏道:“媽媽也給那個什麼大汗捉去了,是嗎?”李逸道:“是的,但有這許多位公公和我同去,一定能夠將她救出來的。”李希敏道:“好呀,姑姑,那麼你不走了?待接了我的媽媽出來,咱們住在一處好不好?”這孩子佩服他的父親,心想爹爹說過可以將媽媽接來,那就一定能夠來了,所以他現在倒不是擔心媽媽不能救出來,而是擔心武玄霜要走。
武玄霜心情沉重之極,她本來是想和李逸同去救人的,但想到長孫壁那妒恨的眼光,若是給她見到自己和李逸在一起,不知她又會怎樣想呢!現在李逸要她留下來照顧孩子,她最初不大願意,終於也同意了。心中則在暗暗決定,等到長孫壁救出來,她便立即回國,最好避免和她見面。
大家商量妥當,留下夏侯堅和武玄霜二人,約定以山下的一座獅形石窟作爲聚集之處。武玄霜憑記憶所得,畫了一張突厥王宮的草圖,夏侯堅也將易容丹分給每人兩顆,準備應急用。並給李逸吞服了一粒培元固本的大還丹,各自分頭辦事。
李逸與符不疑、穀神翁他們一道從小路再往突厥的王廷,他遙望武玄霜揹着他的孩子與夏侯堅一道上山,心中感慨萬端,想不到昔日的“仇人”,而今竟成爲自己託妻寄子的知己。
待到入黑之後,符不疑、穀神翁、裴叔度、李逸等一行四人,便潛入突厥的京城。京城雖然到處有人把守,但他們輕功卓絕,加以又是在昏夜之中,守城的兵士竟無一人發覺。不但如此,符不疑和穀神翁還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各自捉了兩個兵士,剝了他的衣服,仗着夏侯堅的易容丹。這四個人都扮成了突厥武士的模樣,一直深入到王宮的禁區。
王宮的御苑倚山修建,穀神翁輕功最好,故意發出一支響箭,引得好些衛士奔上山來搜查。李逸和符不疑便趁他們慌亂之時,偷偷的進了御花園,黑夜之中,人影幢幢,他們穿的又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守衛的只當他們是自己人,一下子便給他們混過去了。
他們當然也知道第一流的高手都在宮中,越深入危險越大,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一進了御花園便立即分開,藉着樹木山石的掩蔽,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
李逸正在行走之際,忽見有兩盞紅紗燈籠迎面而來。李逸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瞧,卻原來是兩個宮女,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提着籃子,籃子內似乎放着茶盅之類的器皿。
只聽一個宮女說道:“聽說那個新王妃竟是中國的女皇帝派來的,真是奇怪!”另一個宮女道:“聽說還大鬧了一場呢,大汗受了驚嚇,所以纔要喝這蔘湯。哎呀,你小心些走,不要碰跌了,這人蔘是渤海王國進貢來的,珍貴無比,你潑瀉了蔘湯,性命也賠不起!”敢情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踢着了石子,踏差了一步,所以後面那個宮女出言警告。
說至此處,那兩個宮女正好來到假山石後,李逸藏好身軀,只聽得前頭那個官女說道:“走得累了,歇一會吧,反正大汗只怕也還沒有睡醒。”後面那個宮女道:“不成,大汗吩咐三更時分送到的,現在快到時刻了,寧可早些送到,不可誤了時刻。喂,你可知道這兩碗蔘湯是給誰喝的麼?”前頭那個宮女道:“不是大汗自己要喝的麼?”她同伴道:“大汗喝一份,另一份卻是給一個女犯人喝的。”前頭那個宮女似乎大爲奇怪,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讓女犯人喝參湯?”後頭那個宮女說道:“這是一件極秘密的事情,有一個和我要好的侍衛說給我聽的。”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回頭說道:“好姐姐,說給我聽聽。”
後面那個宮女道:“說給你聽,你可不許再對第二個人講,今天他們捉到了一個女子,聽說就是那個大唐王子的妃子。”李逸聽到這裡,心頭卜卜亂跳,這個宮女說的大唐王子的妃子,當然指的是他的妻子長孫壁!長孫壁果然是被囚在大汗宮中。
只聽得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有這樣的事?大唐的王妃長得什麼模樣?她比得上咱們的新王妃嗎?”她的同伴噗嗤笑道:“咱們的那位新王妃,也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呀,你還當她是真的可賀敦嗎?中國的女子一個個都這麼漂亮,聽他們說,捉獲的那個大唐王妃,也是天仙似的,並不輸於那位冒牌王妃呢!”前頭那個宮女笑道:“敢情大汗見她美貌,所以特別優待她,這碗蔘湯想必是給她喝的了?”
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別邪心,我聽他們說,大汗是想把這女子當作香餌,引那個姓李的王子上鉤呢。大汗說好了今晚三更時分接見她,想是見她受了傷,又不肯喝東西,所以要灌她蔘湯。”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大汗爲什麼在新房裡接見她?”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越問越出奇,我怎麼知道大汗的心思?”前面那個宮女道:“我不是說大汗對這個女子有什麼壞心思,我是在奇怪,他被那位冒牌王妃作弄一場,新郎都做不成了,卻還有心情留在新房裡面?照他往常的脾氣,一怒之下,不知要殺多少人呢!”
兩個宮女吱吱喳喳的談論,走過了那塊假山湖石,沒入了花樹叢中,聲響也漸漸聽不清楚了。李逸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汗要引我上鉤,我偏偏要去和他作對,看是魚兒上鉤還是魚鉤被毀?好在我已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待到三更時分,直闖進去便是。
李逸從假山石後出來,正想找尋符不疑的蹤影,黑黝的角落裡忽然跳出一人,喝道:“口令!”李逸怔了一怔,立即駢指如戟,點他的穴道,只聽得“呵”的一聲,那人影晃了一晃,並未跌倒,反而駕道:“好呀,你這小子原來還會點穴,哈,原來你是李逸!”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放鬆,倏忽之間,便向李逸劈了兩掌。
李逸接了兩招,但覺對方的勁道大得出奇,瞧清楚了,原來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怪不得用重手法點穴也點他不倒。
李逸知道他的厲害,急忙繞樹一轉,待陽太華追到,他已拔出了寶劍,一招“橫指天南”,疾剁過去,陽太華農袖一拂,雙掌一分,左掌一頓一搭,輕撥李逸劍把,右掌一招“乘龍引鳳”,肘底穿出,反來截擊李逸的左臂。李逸見他“空手入白刃”的招數使得變化莫測,吃了一驚,尖叫不妙。要知李逸利於速戰速決,數招之內,若不能擊倒對方,蹤跡便得敗露。
陽太華搶不走李逸的寶劍,李逸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果然過了幾招,陽太華緩過口氣立即大聲嚷道:“有刺客,快來人呀!”
片刻之間,但聽得人聲、腳步聲紛然而來,李逸大爲着急,捨命搶攻,一招“鐵騎突出”,接着一招“飛渡陰山”,上剁咽喉,下剁胸脅,這兩招全是進手的招數,確是凌厲非常,但他側重進攻,本身的防衛卻也是空門畢露。
高手搏鬥哪容得絲毫暴躁,李逸意圖行險僥倖,反而給了陽太華以可乘之機,但見他滴溜溜的一個轉身,身形前俯,反而搶了進來,駢指如斂,倏的點到了李逸乳下的“期門穴”,“期門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一來兩方的招數如-用實,陽太華定能被挑斷琵琶骨,李逸縱然不死,也要受到重傷。
就在這一發之際,陽太華忽地悶哼一聲,箭般的向後到去,頭撞在石上,“咕咚”一聲,直挺挺的跌倒。李逸徵了一怔,他的劍鋒根本就未曾觸及陽太華的身體,陽太華怎麼就倒了?
心念不已,陡見兩條黑影凌空飛掠而來,忽地在空中一撞,雙雙跌下,隨即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喝道:“你這酸丁真是不知死活,敢闖進宮來,佛爺可要給你念生咒了!”另一個聲音突嘻嘻的說道:“很好,先賠我一雙草鞋,然後再念你的倒頭經吧!”這兩個人一個是符不疑,另一個正是百憂和尚。原來他兩人都發現了李逸和陽太華在生死搏鬥,符不疑距離較近,出手在先,以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暗助李逸一臂之力。但百優上人如影隨形,立即跟蹤趕至,兩人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便交換了一招,百憂上人以內力震翻了符不疑,符不疑則以一指撣功戳中了百憂上人的脈門,雙方各吃一點小虧,緩了口氣,立即又跳起來再度交手。
李逸又驚又喜,驚者是已給百憂上人發現,喜是有符不疑將他拌到,這兩人交上手,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負,另外那些飛奔而來的武士,這時都給符不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一時之間,尚未察覺在山石掩蔽下的李逸。
李逸急忙鑽過一個山石洞,蛇行龜夥,到了花木叢中,過了片刻,只聽得有好幾個突厥武士的聲音紛紛嚷道:“哎呀,不好,陽太華給人害了,還好!還好!他還有氣息。”“快請菩提上人前來,將他救活。”這一羣武士忙着救陽太華,暫時顧不得搜索敵人,李逸趁這個機會,又穿過一片樹木。悄悄的溜入了後宮。
背後金刀吱吱之聲,聽那聲音,裴叔度和穀神翁似乎都已來!而且已陷入重圍之中。
李逸心想以符裴谷三人的武功,縱然陷入重圍,要脫險諒非難事,現下已是三更,時機稍縱即逝,若然驚動大汗,救人那就難了。因此只好撇下他們,獨自進宮刺探。
他已知道大汗的所在,參照武玄霜所畫的宮中草圖,一路借物障形,蛇行免伏,繞過曲折迴廊,穿過重重門戶,雖然時不時碰到巡查的武士,可趨避得宜,沒有給他們發覺。
來到了那座王妃的“新房”,奇怪得很,外面竟然沒有防守的武士,李逸也起了疑心,可是情勢緊迫,哪容得李逸仔細推敲,心想反正來了,即算是虎穴龍潭,也得闖他一闖了。
李逸飛身跳上瓦面,攀着檐角,用一個“珍珠例捲簾”的姿勢,斜掛半身,探頭窺視,但見那突厥大汗正在屋中,他旁邊有一個持長鞭的武士,既不是麻翼贊,也不是恰克圖,李逸更覺奇怪,心道:“大汗怎的如此大意,不要第一流高手防護,難道是他另外安排了陷井?還是天賜良機,令我成功?”
李逸本來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但此時他救妻心切,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況這時他又看到了屋子裡另外一個人,這一看登時令他呼吸緊促,血脈憤張,更顧不得大汗是否安排有陷井了。
這是一個穿着維族服飾的女子,但見她帶着鐐銬,坐在大汗的側邊。中間隔着一個長方形的茶几,李逸只見到她的側面,雖然看得不很清焚,但除了長孫壁還有誰人?李逸還認得她那件衣服。每次長孫壁改扮維族女子下山。總是歡喜穿這件衣服的。
只聽得大汗微笑說道:“你整天沒有吃東西,這怎麼行?我對你們夫婦實是一片好心,你喝了這碗蔘湯,我再和你說吧。”長孫壁哼了一聲,不言不語。大汗道:“好,她不喝,你灌她喝!”那武士應了聲“諾”,拿起蔘湯,按着長孫壁便灌,忽聽得“嗆啷”一聲,長孫壁側轉身子,把手一撥,盛着蔘湯的磁碗跌成粉碎。李逸心道:“好,不愧是我的妻子!”
大汗怒道:“孤王好意對你,你卻這樣無禮!好呀,敬酒不吃你要吃罰酒,喀爾巴,給我重重的鞭她,我倒要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那個武士揮動長鞭,“啪”的一聲,重重的在長孫壁的背脊上抽了一下,長孫壁被他抽得胸脯起伏,仍然咬牙硬挺,不肯出聲呻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逸舌綻春雷,陡的大喝一聲:“住手!”飛身竄入,劈手奪了那武士的長鞭,另一手一把抓着了長孫壁,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忽覺腳底輕輕飄飄,踏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轟隆”一聲,地板忽然裂開,李逸摟着長孫壁雙雙跌下去了,上面兀自傳來突厥大汗得意的笑聲。
下面是個黑黝黝的地牢,李逸中計,侮之已晚,但他終於得與妻子重逢,難過之中,卻也感到欣慰,心想:這總算是不幸中之幸了。
李逸摟緊妻子,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緩和了下墜之勢,輕飄飄的落到地上,幸而沒有損傷。黑暗中看不到妻子的面目,李逸緊握着她的手道:“壁妹,我在這兒,咱們到底又聚在一處了。”長孫壁輕輕哽咽,李逸摸索着解她的手銬,一邊說道:“壁妹,你不要難過,咱們得以同生共死,死亦無憾!”
話猶未了,忽覺雙手緊束,李逸大吃一驚,叫道:“壁妹,你做什麼?”就在這時,長孫壁忽地冷冷笑道:“誰是你的妻子?你把眼睛睜開,看清楚了!”
地牢裡現出火光,那維族女子退後了數丈之地,她的手銬已柬到了李逸的手上。李逸定睛細看,那維族女子,身材輪廓都與長孫壁相似,但確實不是長孫壁。
原來突厥大汗預料到李逸必定會進宮救人,因此安排下這個陷井,選一個與長孫壁相似的宮女,誘李逸上當的。新房裡的機關也是臨時佈置的,在那個宮女的腳下,就正是機關所在,李逸急救人,焉有不上當之理?
李逸這一氣非同小可,他帶着手銬,就想過去將宮女撲殺,但一想這個宮女不過是大汗所利用的工具,只好忍着了氣,長嘆一聲。
那短小精悍的武士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不用害怕,大汗不會虧待你的。”李逸大怒,棒着手銬,橫掃過去,這武士名叫喀爾巴,是西藏贊普法師的門下弟子,武功與陽太華不相上下,在恰克圖之上,李逸戴着手銬,如何傷得了他,被他一把抓着了臂彎的曲池穴,登時不能動彈。
喀爾巴笑道:“你的脾氣好大,大汗要把中國皇帝的寶座送給你,你還發這麼大的脾氣,也算得是奇怪極了。”
李逸喝道:“廢話少說,我落在你們的手中,寧死不辱!”喀爾巴笑道:“大汗是擡舉你,除非是你自取其辱。你有什麼話,向大汗說吧。”在牆壁一按,開了一道角門,押着李逸走上去。走了許多石級,又回到前面那座宮殿,突厥大汗與麻翼贊已在那裡等候。
突厥大汗得意笑道:“你昨日走得太匆忙了,我的話也許你還未曾平心靜氣去想,難得你今日回來,咱們再談談吧!”李逸道:“你施用詭計捉了我,咱們還有什麼可談的?”大汗說道:“我不怪你聚衆進宮胡鬧,你卻怪我施用詭計嗎?兵不厭詐,這話原是你們中國的兵家說的。”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轉身問麻翼讚道:“外面鬧得怎麼樣?那幾個老傢伙捉到了嗎?”
麻翼讚道:“早已被驅逐出宮去了。現在國師正率領武士去追。他們受了重傷,諒也逃走不遠。”李逸心想,以符不疑他們的武功,縱然寡不衆敵,也決不會受到重傷,聽得他們已經逃出,反而放下了心。
大汗又得意笑道:“我國中兵精糧足,武士英勇,你經過這兩次交手,知道歷害了吧?”
李逸道:“中國有句聖人的話說,唯仁者方可以無敵於天下。徒恃甲兵之利,豈能服得了人?”大汗“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腐儒的說話。”李逸又冷笑道:“大汗的厲害,我確是見識過了,哈,哈,那當真是可笑而又可鄙!”大汗面色一變,怒道:“你敢非議孤王?我有哪點不是?”
李逸道:“你擁有甲兵十打,武士千人,拿着我沒有辦法,卻來欺侮我的妻兒,此等手段,豈非可笑可鄙?”
大汗笑道:“這也是從你們中國學來的辦法呀。你們中國的君主不是最喜歡拘留他們不信任的人的兒女,作爲人質的麼?中國君主拘留人質的故事,確是史不絕書,最著名的例子如周平王以天子之尊,用鄭莊王做‘卿士’,君臣二人鬧蹩扭,竟然互相交換兒子作爲抵押,周天子‘狐’爲質於鄭,鄭公子‘忽’爲質於周,成爲歷史上的大笑話。”突厥大汗請有漢儒給他講述中國的史事,現在便拿來反駁他。
李逸冷笑道:“中國有多少好的東酉值得你學,你不學好的,專學壞的,這也是可笑得很呀!中國還有一句聖人的說話‘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懂得嗎?不論你用什麼威脅利誘的手段,總之我不會對你依從。”
大汗有點氣沮,瞅着李逸說道:“好,算你是條硬漢,你連妻子也不要了麼?”李逸道:“我們夫妻二人如同一體,我正是爲了她,才舍了性命到這裡來,願與她同生共死!我知道她的想法與我一樣,你想拿她來威脅我,或者拿我來威脅她,想要我們投降,那只是你的癡心妄想!”
大汗“哼”了一聲,冷漠說道:“將他的妻子拿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像你這樣的鐵石心腸,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愛惜自己的親人?”
過了片刻,恰克圖果然把長孫壁押進來,大汗說道:“你瞧清楚了,你的丈夫就站在這兒!你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他依從我,我給你做中國的皇后,他不依從,你們兩人都不得好死!你好好的和你的丈夫說去!”
長孫壁呆呆的望着李逸,大汗說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聽見,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果然來了,爲了我來了!他對我如此情深義厚,呀,我卻還對他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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