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元年十月間,很平常的一天。陸詔從翰林院下班回府,剛進府門就發現好些下人們很奇怪的衝着他笑。
謎底很快被揭開,孫皎帶着杜婉坐在正屋裡,笑呵呵的告訴他,杜婉有了身孕。陸詔自是驚喜交加,對着妻子噓寒問暖。回到內院後親自服侍她上牀躺着,聯想到自己最近在翰林院的順利,一時間躊躇滿志。
杜婉羞着臉接受了丈夫的殷勤。私下無人時半吞半吐的道:“婉兒如今不能伺候表哥了,可要在房裡安排兩個人……”
陸詔“撲哧”一笑,親暱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又來試探我,你放心。我既然答應過舅母‘無子方納妾’,就一定不會食言。別整天小心眼的琢磨了,安心養胎吧。”
杜婉眼睛一亮,欣喜不已。安安心心的靠在他懷裡。
葉明淨很快接到了杜婉懷孕的消息。她在書桌上輕輕畫下三個人名:杜憫、薛凝之、陸詔。
“薛凝之定親了是不是?”她問計都。
“是。”計都的臉色有些不好,“納彩、問名和納吉三禮已經行過,聽說兩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
葉明淨輕敲桌面,“這三個人的基因都是上上之選。如果選擇凝之……”她沉吟片刻,“缺點是薛家,日後會引起麻煩。不過如果孩子能幹些,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這樣一來,凝之就要無後了。”
屋內靜默半晌,她又將手指移到了杜憫的名字上:“兩個女兒,也不是什麼大事。杜憫超脫不了他的時代侷限,這兩個女孩子錯過了智力開發的最佳時期,日後也不過是杜婉之流。成不了氣候。只是……”她話鋒一轉,“杜憫這幾年都沒有孩子是怎麼回事?他不能生了?”
計都回話:“杜憫的妻子生小女兒時傷了身子,要養上好些年才行。這幾年倒是有兩個妾室懷過胎,可惜流產了。”
“哈”葉明淨諷刺的譏笑,“男人。”語氣中含着說不出的輕蔑,“永遠只看見他們想看見的。妻妾和睦?不能妒忌?笑話自己辛辛苦苦培育的果實憑什麼給別的女子採摘?杜忱杜懷也是遺傳杜歸的基因,怎麼會差杜憫那麼許多?杜歸的妻子又爲什麼一定要將女兒嫁給陸詔?還不是想借着女婿的勢頭打壓庶子。杜憫到現在都沒有兒子,最急的人一定是杜夫人。杜家人是聰明,可惜少了幾分智慧。”她敲了敲杜憫的名字,“到底是個病秧子,體質不怎麼好。家裡也麻煩。還頗有幾分正氣,若是選了他,他一定會猜到是朕殺了他的妻子。只怕會嫉恨到孩子身上,孩子沒有父愛可不行。”
最後一個,陸詔。
葉明淨嘆了一口氣:“這個人,幼年坎坷,身世尷尬。他必然會對自己的兒子非常非常好。以彌補自身的遺憾。故而,若是朕弄掉了杜婉肚裡的孩子,只怕他將來會反咬朕一口。”
計都眼睛黯淡片刻,插話道:“陸詔此人心思鑽營,他若在後/宮,必定攪鬧的不得安寧。”
葉明淨笑着看了計都一眼:“有進步啊,分析的不錯。可惜你猜錯了,朕沒打算讓任何人入後/宮。無論是男人或者女人,只要進了後/宮。他就不再是人了。否則他就活不下去。我可不要這樣畸形心理的人當孩子的父親。”,
她自言自語:“而朝臣們卻是不會同意朕未婚生子的。一旦確定朕有身孕,他們拼死也會給朕立一個皇后。這樣一來,孩子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計都雙手握了握拳:“陛下,天波衛會誓死保證小皇子的安全。”
葉明淨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懂。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安定、有愛的生長環境。我的孩子必須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所以,朕不可以有後/宮。孩子的父親除了他不能再有別的兒子。”她蹙緊了眉頭,“沒有繼承人的皇朝是不穩固的皇朝。這樣的棋局該怎麼走呢?該怎麼樣讓朝臣們閉嘴呢……”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計都垂頭,眼中一片黯然。孩子的父親。什麼是基因?爲什麼他的就不是上上之選?明明那三個人都娶妻了。其中兩個還都有孩子了。爲什麼不可以是他
葉明淨思索了很久。久到薛凝之的婚期已經定下,在明年的三月。久到杜婉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長大。東陽侯陸震親自去太醫院求了右院判江圖來家中給侄媳婦問診。久到天氣漸漸變冷,寒冬來臨。
她收到了顧朗和江涵分別送來的密信。三百親兵小隊已經到了邊關。顧朗計劃不在涼州城內過年,而是趁勢出關。於年末時分拿下一個沙匪據點。因着是年末,無論是夏朝人還是外族人都忙着過年,警惕性懈怠。三百人的行跡更加容易隱藏。
來信也只是向葉明淨報備一下。將在外自然是自主行事。葉明淨收到密信的時候,估計顧朗都已經佔據好據點了。
既然是這樣,明年開春的時候,她就可以派出自己的商隊了。
事不宜遲,葉明淨聯繫了孟家人和蕭炫,她這邊由齊靖出面,三家合作,趁着年末貨物種類齊全的時候吃進一批。開春後就去西域商路走一遭。
年末時節,各地州府也將一年的工作報告總結了上來,層層交遞,最後到了六部衙門和內閣。
戶部尚書錢思義一接到廣信府的總結摺子就迫不急待的拆開閱讀,讀完後鬆了口氣。還好,稅收比去年稍有提升。田地什麼的也沒有損耗。他臉上露出笑容,步履輕快的來到內閣,將摺子交給方敬:“……戴元同還算知道分寸。”
方敬看都不看那摺子,苦笑着甩出了一本奏摺:“你看看吧。這是豐華縣令黃陌直接呈給陛下的參告奏摺,告廣信知府戴元同私自加稅、搜刮地皮、草菅人命、隱瞞良田數目、虛報災害損失、盜用官倉糧食販賣……”
他每說一條,錢思義就驚上一驚,等他說完,驚的下巴差點要掉下來:“黃陌?縣令直接給陛下上摺子?他哪兒來的門路?”
也難怪他吃驚。不是所有的官員都可以直接給皇帝上奏摺的,不然皇帝每天什麼事也別幹了,就翻看摺子吧。一般官員的奏摺都要通過內閣,由內閣審覈之後纔會遞給皇帝。像黃陌這樣七品縣令、惹事生非的奏摺,如果沒有秘密的渠道,早在江西布政司那一塊兒就被封殺了。
方敬沒好氣的睨他一眼:“你說他哪兒來的門路?陛下自己給得門路唄他去豐華縣,是陛下親點的。”
錢思義的嘴差點合不攏:“他,他是則道的兒子啊?”則道是黃庸行的字。
方敬猛拍了一下桌子:“說以說後生可謂就在這裡。則道的長子是陛下的人,你想的到嗎?我估計,這事戴元同一點兒都不知道。劉子元還矇在鼓裡呢”劉子元是江西布政使的大名。
錢思義很快就想通了內裡的關節:“不錯,黃陌想要升上來,投靠陛下是最快的。可……”他面露古怪,“他就這麼肯定陛下能容的了他。”他湊近方敬,壓低了聲音,“則道當年可是一心保的那幾位。”
方敬不以爲然:“此一時彼一時,陛下要徹查田地,辦的是大事,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錢思義撇撇嘴,心下不苟同。女帝用的着的時候,自然會捧着黃陌,一旦用不着了。黃庸行的陳年舊事就可以斷了黃陌的仕途。到底是年輕人,見識短淺了些。不懂得給自己留些退路。
方敬嘆了口氣:“這封摺子上,罪證齊全,戴元同這次是跑不掉了。”
錢思義大吃一驚:“難道她要殺文臣?”葉氏皇族向來對文人禮遇,從葉承祜開始,基本上不是謀反大罪都不會殺文臣。
方敬搖頭:“不知道,你也知道這位陛下,總是一張笑臉。誰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
錢思義半鬆了口氣:“笑着的呀,還好。估計戴元同要致仕了。”戴元同每年都給京中的高官送禮,真要逼急了,他們全得被抖出來。
方敬欲言又止。薛恪謀反的那個晚上他是在場的。葉明淨身穿盔甲,腰佩彎刀,滿是血污。她一定親手殺過人。皇帝下令殺人、抄家乃至滅族都不算什麼。一道命令而已,自有手下的人去辦。他方敬也簽發過刑部上報的處決令。
面對面的殺人就不一樣了,更何況身上的血污都結成了血塊,那該是殺了多少?她那時還只有虛歲十六。從那天起方敬就知道,這位陛下的行事和先皇的仁和完全不一樣。戴元同保不保的住命,難說的很。
葉明淨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只隔了一天就問內閣的處理意見。
方敬咳嗽兩聲,拿出討論過的方案:“臣等以爲,黃陌的說法也只是一面之詞,天高地遠,真相如何實難查明。不如擇一欽差去廣信查訪。方是妥當。”
葉明淨不置可否:“內閣打算派誰去?”
方敬頓了一下,道:“這欽差的人選,我等幾人各有意見,還未統一。”
葉明淨淡淡一笑:“那就都說來聽聽吧。朕給你們評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