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橖遠的葬禮無疑是隆重的,軒轅初並沒有去,倒是肅王前去弔唁。
寧橖遠是三朝元老,怎麼算都是他的長輩。年月一步步往前走,好像那段屬於他們的時日也逐漸遠去,那些秘密的知情人也一個個都走了。他竟然有了一種蒼老的心境,軒轅煜微不可見的整了整袍服,或許他早就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老了罷,只是一直不願意去想,就以爲沒有發生。其實又哪有這樣的事情,再不服輸也終究鬥不過老天,就好像這些年一去不復返的歲月,就好像當年那場註定會輸的賭局。
葬禮的第四天,丞相府迎回了它的少主人。
軒轅初後來聽說,當時寧華風一身素衣雙眼通紅,風塵僕僕,狼狽又悲愴,一點也沒有當年晉城第一公子的模樣。
丞相府的喪事好像迎來一個新的高潮,前幾天弔唁過的官員又去拜訪了一番,好歹要讓正主知道自己的心意纔是。
寧華風未有聖旨私自回朝自然是要入宮請罪,軒轅初屏退左右,細細打量下方的人,他眼睛還是紅的,想來沒怎麼休息,脣邊冒出一層青青胡茬。是當初如山巔清雪的貴公子,也是戰場上翩翩瀟灑的儒將,軒轅初走下臺階想湊近一些。寧華風眼睛未擡,卻微微向後退了一步,他們之間是什麼時候開始生疏的呢?或許是出征前他們都不願提起寧橖遠開始的吧,那個時候的一切就像已隱隱有了預兆。
“你怎麼了?我……。你爺爺…。”軒轅初有些手足無措,原來預料到的和真正面對的時候終究不同,她盡力穩住自己,說話也希望能理直氣壯些,或許想讓寧華風也感受到這份理直氣壯。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他當然知道,鳳棲哪裡有錯,她雖是一國帝王卻也不能阻止別人結束自己的生命,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因爲他才死的。是他忍不住相思,所以在書房畫了一幅又一幅鳳棲的畫像,纔會被爺爺發現,最後用死亡阻止他們。爺爺怎麼會允許自己一直引以爲豪的孫兒和一個男子在一起,還是和一個他恨了一輩子的姓氏的血脈。
軒轅初聽他這樣說,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又隱隱有些泄氣,她一直都是擅長揣摩人的心思的,所以即便他不說,她也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
苦澀一笑,她情願自己不要這麼清楚。
“那你想怎麼樣?”就算是再壞的結果,也應該有個結果的不是。
寧華風擡頭看着面前褪去青澀面孔的少女,她明麗的面容好似會灼傷人的眼睛,那雙或慵懶或算計的鳳眼此時只剩從沒見過的脆弱。這是他本來要相守一生的人,這是他本來要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寧華風再也忍不住將人狠狠摟在懷裡,她高了些,卻像三年前一樣瘦,以後他再也不能關心這些了,掛心她的事只有那人能做了。
他明明知道那人也是愛她至深了的,只是一直不想放手,他二人一個是不明白一個是被世俗所困,而他明明看得清楚卻偏不說出,捨不得放手,所以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
“鳳棲”軒轅初聽見他滿含深情卻也是訣別的,叫着這隻屬於他的稱呼“最後一次這樣喚你,我們……。”寧華風頓了頓“日後便只是君君臣臣”說完這句話,寧華風只覺得整個人像被什麼剜去了一半,再也不得完整。
軒轅初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下來,悄悄低頭嗅着屬於這人獨有的味道,雙手擡了擡卻始終沒有回抱住面前的人,君君臣臣再無相關,梧桐從此不讓鳳棲。
再鄭重的告別也有結束的時候,寧華風走的時候留下當初軒轅初送給他的那枚並蒂玉佩,我還你並蒂白頭的幸福,你只留着我對你的相思入骨罷。
他當初在雍崖山剿匪時在匪徒的藏寶庫裡找見那塊罕見的薔薇石,手下的小兵告訴他那塊紅的像滴血的石頭還有個名字,叫相思石。狼王骨,相思石,正是入骨相思。
看着眼前的人離開,背影清俊白衣翩然,他是真的要走,要去過他那煮酒南山下悠然半浮生的日子了。他終於倦了準備和她一刀兩斷的,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軒轅初頹然坐下,腦子裡一時亂哄哄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菏澤一直候在殿外,也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早到了用晚膳的時辰,皇上還是坐在那裡,只得端了杯參茶給她。
“皇上,皇上……。”這一叫好似突然把軒轅初驚醒,茫茫然又似不知所措。
不,她第一次愛上一個人,他怎麼能用這樣的理由離開她,她是皇上啊,她說不準就是不準。
“傳令戰神,包圍丞相府。”菏澤沒想到皇上會突然起身下這樣的命令,她和寧將軍怎麼會鬧到這一步。纔要開口勸,就看見軒轅初眼裡那孤注一擲的光芒,終究只是應了聲沒有開口。
戰神穿着禁衛軍的服飾聲勢浩大的圍住丞相府,一時間鬧得晉城人心惶惶。丞相一派不是一直都是保皇的麼?怎的又被圍住了。晉城是國都,百姓對朝政的敏感度也比其他地方敏銳些,最後也只是嘆了聲伴君如伴虎,默默關上自己屋門,生怕禍及池魚。
最忐忑的莫過於那些前些日子還拜訪過的官員,哪裡想到天變得這樣快,本想着第二日早朝探探口風,可是想到皇上竟然就這樣連着罷朝了七日。
丞相府中也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禁衛軍將丞相府圍得密不透風,就是一隻鳥要飛出去也會通過少爺院子裡站着的那個人。
軒轅初就這樣站在院子裡,也不進去就這樣看着他,眼睛一動不動,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看着他有條不紊的寫了一封又一封的書信,通過府裡的信鴿送出去,找來府裡的賬房先生清算了所有僕從的工錢,整理書架上的舊書和早年用過的兵刃,從來的時候起他便不曾與她說過一句話。
軒轅初嘴角緩緩浮起一絲微笑,是惱了吧,可是那又怎樣,她就是要陪他耗。
說出去連她自己也不相信,她會這樣毫無希望的沒有謀劃的陪一個人這樣耗,以往她若是知道必要嘆一聲愚蠢的,可是誰又能真的聰明一世呢。
夜色漸漸來臨,管家送來晚膳,主子沒有吩咐給那些禁衛軍備下他自然也不會多那些個事,只是瞅着院子裡那人十分眼熟。哦,對了,不是前幾年來過他們府上自稱是公子朋友的那人,原來那人竟然是皇上。只是雖然坊間早有傳聞說皇上姿容昳麗,他卻不知是這種昳麗法……。
寧華風不知道管家心中早已有了幾番變化,照常該怎麼吃就怎麼吃,鳳棲是皇上,她的那些個屬下總不會讓她餓着。
寂靜的夜晚,本該是入夢的時候,可屋裡屋外的兩個人沒有一個人睡着,那守着的禁衛軍更是連姿勢都沒有變一下。
府裡的僕從雖然領了錢卻出不去,在丞相府工作多年也算是見過些風浪了,不許人出府,他們也就該幹什麼幹什麼。
第二日一早寧華風出門的時候,就看見那人還是昨天的模樣,只是一夜未睡,憔悴的不成樣子。
管家送來早膳,他想了想最後讓擺到院子裡,又多添了副碗筷。軒轅初也眼睛就一直跟着他,他坐在那兒吃飯前看了她一眼。她就知道那副碗筷是爲她準備的,他不說話她也便不說,只是默默吃飯。
晚上就寢前,寧華風想了想還是讓管家在院子裡擺了張軟榻。他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明明再不想有牽扯,卻總忍不住擔心她。窗外明月皎潔,屋裡不曾掌燈,他倚在窗邊看月光傾瀉而下。她也只是站着,看着他窗邊的剪影便覺得心中踏實。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她是愛上這個人,比他以爲的深,也比自己想象的深。
他在想什麼呢?會不是想起羣英齋那晚,她找到他時的情景,會不會想到南山圍場他說過的以身相許,會不會想到綵衣節那天漫天的煙火,他看着她說喜歡……。梧桐,留下來吧,不要留我一個人。
整整七天過去,皇上也就這樣在院子外面守了七天,自兒時起在有他的地方她自然安眠,可這七個晚上,她從不曾熟睡,只要一有聲響便會驚醒。清晨的時候,菏澤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雖然還有十丈遠她依然睜開了眼睛。
“皇上,您這是何苦…。”菏澤看着這個不過短短七天便蒼白不少的少女,她本就身體不好,此時看去更是瘦得脫形如病入膏肓。
軒轅初也不說話,既然醒了就起身望着院門的方向。
菏澤伺候她這麼些年,自然知道她的脾氣,只是那站着的背影再不如剛出宮那會兒筆直,皇上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寧將軍和皇上是一場拉鋸戰,而皇上在一開始就已經顯露敗象。
“若寧將軍不答應,皇上難不成要囚禁他一輩子。”有些話旁人不敢說,也就是菏澤敢說一說了。
囚禁?她可以的。軒轅初眼睛裡突然有光芒閃現,可不過轉瞬便熄滅,她可以但不代表她能這樣做。她自小便知道他不愛留在朝中,是她一直在強求。
“姑姑,我是在求他啊?”軒轅初沒有看菏澤,還是那樣淡漠的表情,可菏澤聽出了這個驕傲帝王不肯輕易示於人前的卑微。菏澤突然覺得心裡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國公大人要是在就好了,必然是能想出兩全的法子的。
“皇上不要這樣說,您這般是在逼將軍啊,說不得您讓他走個一兩年他自個兒想通了,自己就回來了,您說是不是?”菏澤其實自己也不信,可她不能看着這兩個孩子就這樣毀了。
軒轅初聽得心中一動,不敢開口,卻把一口氣憋在口中。她衝進屋子,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倚在軟榻上看書的寧華風。
寧華風隨手將書扔到一邊,菏澤的話他聽見了,本來也不是真的有心思看書,才發愣的時候就看見軒轅初進來了。
“你說過以身相許的還算不算數?”軒轅初定定的看着他。
寧華風心中一痛,以身相許,他們如今這般……
好似也不等他回答,軒轅初俯下身子,閉上眼睛便吻了上去。她從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柔軟的脣,寧華風的脣,梧桐的脣,她最愛的人的脣。舌頭靈活撬開牙齒尋找他,細細描繪每一個柔軟的細節,似要將這一切都刻進心裡。這一吻纏綿入骨,繾綣相思。寧華風將人摟進懷裡,溫軟如玉,淡淡清香,是他此生最愛的人。
兩人皆是在氣息不穩的時候才分開,寧華風卻不忍心放手,依然將人摟在懷裡,溫熱的呼吸就在耳側。
“大宇雖不如大鄢頑固不化,但女子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也是要在一起的。”寧華風聽聞將她摟得更緊,他如何不懂她的意思。
“我們這般算是有了肌膚之親吧,你便算是我的人了。那不管你走多久,一年,兩年,甚至更久,都要記得會來啊,我就在這裡等你。”軒轅初微微推開寧華風,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要記得,我在這裡等你。”
以前都是他等,這次換她來好了,她雖然沒什麼耐心,但對他,總是等得起的。
寧華風看着眼前這雙倔強的眼,終於忍不住點頭,“嗯”
只不過短短一聲迴應,她的眼睛便溢出光芒來,歡喜得像個孩子。
守在丞相府的禁衛軍總算是撤了,第二日上朝的時候皇上對這件事一個字沒提,有人問也只是草草帶過,但好在皇上心情不錯,也就沒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識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