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中午,曲忘憂又來了。
看到他站在涼亭裡的時候,我也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可沒忘記,現在的他是雅身邊的人,身爲七葉的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招惹任何麻煩。
我站在窗邊,他回首間,兩人隔窗對望,看他展露了一抹笑,朝着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心頭一嘆,還是不由自主地邁腿走了過去。
石桌上的小竹籃裡,放着似乎是剛剛採摘的野果,一枚枚紅紫色,很是可愛。
他坐在泉水邊,籃子放在水中,由清涼的泉水沖刷着籃子,那些果子在泉水的沖刷下跳動在籃子裡,像是有生命般。
忘憂的足踩在泉水下的一塊石頭上,清水濯濯,劃過他的腳腕,清澈才泉水從肌膚旁流過,陽光下閃動光芒的,不知道是他的腿,還是這水色。
他衝我舉起手中的籃子,“來吃啊。”
“這是什麼?”我拈起一枚果子,好奇中放入口中。
咬開,可怕的酸在口中氾濫開,從舌尖到兩側,我覺得自己兩腮的肌肉都開始顫抖,整張臉完全扭曲到了一起,第一次因爲酸而差點飈出眼淚。
這、這、這太可怕了。
我哇的一口把嘴巴里的果子殘渣吐了出來,想也不想掬起一捧水漱了起來,漱了半天,嘴巴里的酸變成了澀。
他在旁邊笑的一臉爽朗,一掃昨日的陰鬱,我想要瞪他,卻想起自己此刻七葉的身份,只能一聲嘆息,拿着懶洋洋的腔調,“你這是在調戲我嗎?”
關於這個話題,曲忘憂只是擡着下巴,以一種驕縱的姿態看着我,“你好像……喝了我的洗腳水。”
他在上風,我在下風,似乎這麼說也沒什麼不對。
調戲我的話,妥妥的成了事實。
“你大清早去採了一籃果子,就爲看我吃一顆之後的表情?”我覺得他心情好了之後,人也無聊了起來,這麼多餘的事也會去做。
他擡着下巴,繼續保持着他驕縱的姿勢站了起來,“一會你就知道了。”
一會就知道了?就是說一會他還要我吃他這個可怕的果子,我纔不要!
他也不管我,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的草地間,然後撿樹枝,堆柴禾……
他這動作,該不是要在我的院子裡燒火吧?
七葉修整的精細雅緻的草坪,那嫩綠的讓人心軟的顏色,那一片油油的讓人想躺下去的柔順間,被他率性地堆起了樹枝,然後……毫不留情地燃起了火。
火焰在我眼前跳動,扭曲了遠方的風景,我眼睜睜地看着地面上一圈的焦黑,他滿不在乎地席地而坐,從身邊的小食盒裡拿出幾塊肉,串在了樹枝上。
樹枝隨手往火堆旁斜插着,他拿起小鉢開始搗那些果子,一邊搗一邊開口,“我住的地方,也有這種小果子,小時候就常採來它來,你知道嗎它醃製兔肉很不錯,會去掉那羶味,讓肉變得又嫩又香。”
從未看過曲忘憂做飯,也未聽說過他少時的故事,身爲冒牌貨的時候沒聽過,現在做一個外人,倒是聽到了不少。
他將搗出來的汁水刷上肉塊,肉塊在火焰中發出滋滋的聲音,油一滴滴地落下,落在火堆上,噗的一聲後,火焰猛的大了一些。
手指捻上一小撮調料,他慢條斯理地撒上肉塊,不多時已可見肉成了醬色,很是誘人。
中午時分,再聞到香氣,任誰也抵抗不了腹內升起的飢餓感。
“兔子也是你早上抓的?”我想起他說這是新鮮的兔肉。
“嗯。”他頭也不擡,眼睛盯着手中的肉塊,“就算我報答你的酒吧。”
說到酒,我哪能不知情識趣,“有酒有肉,纔算是滿足的一頓。”
他的眼睛彎彎的,新月般。一直看着我把酒瓶拎起來,放到他的面前。
對不起了,七葉。你的酒估計保不住了。
他看了眼酒壺,也不拿,而是用一雙眼睛挑着我,那神情分明就是在等着我開瓶子。
我無奈,唯有將瓶子打開,這才遞過去。
他拿起酒壺,仰首就是一口,“你這酒怎麼釀的,教我。”
我教?我拿什麼教?
“以後有機會,我教你。”淡淡的一語帶過,“材料未齊呢。”
他也不糾纏,點了點頭就將手中的樹枝伸了過來,“試試。”
那果子殘留的陰影讓我心頭哆嗦,對這兔肉也有些忌憚,伸出兩根手指拈上肉塊,撕下一條。
兔肉果然很嫩,我隨手一撕就被我扯下一小塊,放入口中時,滿口生香,吃不吃半點野兔獨有的羶氣,反而夾雜着淡淡的果香味,那些酸味早已化入肉中,泛起甜味。
“好吃嗎?”他問着我。
我點頭中,他的手伸了過來,手指拈着一片撕下來的兔肉,遞到我的脣邊。
我愣了。
這個姿勢,太曖昧了。
雖然他是異族人,但是這個姿勢的過度他應該懂的,如此送到我嘴邊,讓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就像沒看懂我的遲疑,一片肉徑直貼上我的脣,我幾乎是被強迫着張開嘴,被他把兔肉塞進了嘴巴里。
他的手指上沾了油跡,他舔着手指,又撕了一片送進自己的嘴巴里,然後飲了口酒,悠然自得。
是我多疑了嗎?
不,絕不是。
放在架子上的肉有很多,他不需要如此和我分食。
忽然間,他眉頭一皺,我看到他眼中發出兩到兇狠的光芒,猛轉頭看向大門的方向。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大門前站着一道人影,正遠遠地看着我和他分享着食物。
容成鳳衣?
曲忘憂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手中的兔肉往我掌心裡一放,忽然跳了起來,身影如風一般地刮向大門前,手掌颳起淒厲的風,直撲容成鳳衣的面門。
容成鳳衣閃身躲開,曲忘憂並掌成指,抓向對方的門面,狠厲的猶如要將對方毀容似的。
容成鳳衣身影再變,快的如一道閃電,那手指擦着他的面門,留下三道淺淺的傷痕。
曲忘憂落地,喉嚨間又是那低沉的冷笑,看着自己的手指,斂目間似乎在感應着什麼,“沒想到,你身上居然有本命蠱這種東西,我倒看輕你了。”
他在剛纔留下傷痕時順道下了蠱?
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跡,不愧是蠱王。
更奇特的是他的話,容成鳳衣身上也有本命蠱嗎,和青籬一樣?
“早知道如此,我剛纔也該用本命蠱和你玩玩了。”曲忘憂的話,如玩笑般。
本命蠱對本命蠱,他瘋了嗎?
這種比試的下場,就是二蠱之間只能活一個,而與本命蠱性命相系的本體,也就只能活一個。
他對容成鳳衣怎麼會有這麼大的仇恨?
“因爲她嗎?”容成鳳衣一雙洞悉的目光看着曲忘憂。
曲忘憂摘下鬢邊的花,“不爲任何人,只是因爲我討厭你。”
手掌一抖,花瓣頓時飛起十餘搬,在空中懸停着,猶如一幅絕美的畫。不過半個呼吸間,花瓣電射向容成鳳衣。
容成鳳衣擡起掌心,在身前劃下一個圈,那花瓣飛旋在他的周邊,卻怎麼也突破不了那道無形的防線。
“當年,你似乎也用這一招偷襲過我,那次的賬我們好像還沒算呢。”容成鳳衣掌心一推,飛旋在身側的花瓣猛地彈開,比來時的速度更快,倒射向曲忘憂。
曲忘憂人掠去,越過花雨,無數道勁風彈向容成鳳衣。
兩個人,誰都沒有躲閃的意思,招式都是硬碰硬的撞在一起,我拿着手中的兔子肉,看着眼前飛舞的人影,不時有土塊四濺,打在臉上餘勢未退的疼。
我該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
沒武功,也攔不下這兩個人。
而且……
我心念一轉,收盡了臉上隱憂,反而拿起了旁邊的酒壺,順勢倒在草地間,隔着火堆,一口酒一口肉,外加慵懶的欣賞之態,看着他們在我眼前比拼着。
才兩口酒入腹,大門前就出現了雅的身影。
看到正在拼殺的兩個人,她想也不想地撲入,掌心扣向曲忘憂,“你幹什麼?”
曲忘憂沒能讓她扣住,卻也沒辦法繼續進攻,唯有後退。
驕縱的表情,不屑的看了眼容成鳳衣,“我高興。”
“忘憂兒!”雅眼中的不悅更濃了,聲音裡染上了幾分責備。
曲忘憂卻完全不爲她的神色所動,走到我的身邊,連着樹枝拿起一片兔肉,又拎起酒壺,轉身走了。
一貫的任性,一貫的刁蠻,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走了,雅卻沒走。
那雙眼睛看着我面前的火堆,還有火堆上依然滋滋滴油的兔肉,“他烤的?”
我懶懶的應了聲,手指動了下,“族長不妨嚐嚐。”
雅皮笑肉不笑,“他從未給我烤過東西,倒是與你親近了。七葉姑娘果然如傳聞般,最得男人心。”
我噗嗤笑了,撥開鬆散的發,一雙眼睛揶揄地看她,“可從來沒有男人爲我打架,爭風吃醋。”
一句話,雅眼中的警惕有些淡了,回頭看向容成鳳衣。
容成鳳衣揹着雙手,一語不發,同樣走了。
雅思量了下,衝着我溫和地笑着,“忘憂兒性格古怪,驚擾了七葉姑娘。”
我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雅走了,我怡然地拿起酒壺,在仰首的動作遮掩下,冷靜地捕捉到她目光裡的一抹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