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秦氏在許氏的地位不一般。
秦氏效忠哪個子弟,基本默認誰就是下一任家主。
如今家主是許裴,但秦氏卻一直效忠許斐。
這不是明晃晃打了他的臉,昭告天下他這個家主是用非法渠道搶來的?
每次想到這點,許裴便恨不得爺爺能半夜給他託夢,好讓自己問個明白——
他身爲嫡長孫,哪點兒不如許斐了?
正是老爺子的偏心和否定,許裴才更加迫切希望能正面打敗許斐!
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是許斐不如他!
他能得到家主之位,那是實至名歸的!
如今,許斐龜縮一處,眼看不行了,許裴感覺憚壓在心頭的頑石終於要搬開。
誰知這個時候橫生變故——
許裴忍着內心的躁動和暴怒,陰仄道,“秦氏忠烈不二,上下滿門爲許斐戰死沙場,僅剩秦恭一人——你們說,秦恭爲何會投靠了柳羲,還從柳羲手中拿到了萬餘兵馬直奔滬郡呢?”
衆臣紛紛俯身,一個一個都不敢看許裴陰沉得能滴出水的臉。
不管其中有什麼波折,至少一點是肯定的——
柳羲插手此事,許裴想懟死堂弟許斐,怕是困難了。
“你們一個一個,到底是不敢說還是不知道?”
許裴氣得從席上起身,擡手指着底下一片黑壓壓的臣子。
這種時候,誰敢做出頭鳥呢?
程巡還聽到一旁有人輕聲嘀咕。
“若是韓彧在就好了——”
韓彧性格頗爲耿直,除了特殊情況,一般都是直言不諱。
這樣的性子雖然不討喜,但關鍵時刻也是頂缸的好人選。
若他在這裡,不等許裴發怒質詢,他已經想辦法潑水滅火了,哪裡會讓氣氛變得這般凝滯?
“主公,此事關鍵不在於秦恭投奔了誰,關鍵在於柳羲啊。”程巡頂着廳內數十雙目光的注視,徐徐道,“主公與許斐之爭,往大了說是諸侯相爭,往小了說只是兄弟間的家事。於情於理,柳羲都不該出兵插手,更遑論襄助其中一方。再者,主公與柳羲相識於少年。湟水會盟期間,主公也多番照顧她。如今她不念舊情,擅自插手主公家事。此番行徑,有違道義。”
說得難聽一些,這人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不管怎麼說,許裴以前也照顧過她,她就這麼回報?
人幹事兒!
許裴心中憋着火氣,但程巡所言有理,自己又不能反駁斥責什麼。
“柳羲——柳蘭亭本就是離經叛道之人,做出有違道義的事情又如何?誰管得了她?”
許裴這話,變相認可了程巡對姜芃姬的評論。
程巡面色沉着地建議。
“主公命人發一封檄文,向柳羲討要說法。她能退兵,這固然好。不肯退兵,主公也佔理。”
此言一出,許裴還有些期待的表情立刻收斂,眼底似乎壓抑着一座火山。
“這事是一封檄文能解決的?”
許裴怒不可遏,只覺得程巡說了廢話,浪費他的時間和期待。
程巡倒也不怵,反而鎮定自若地道,“柳羲之意並非在於許斐,在於主公。只是她現在師出無名,若貿然對主公出兵,必然揹負‘忘恩負義’的污名。若主公先沉不住氣,她便有了出兵的藉口。如今她只是插手主公家事,拉一把許斐而已,追根究底還未真正——”
“不用說了!這事兒我再思量思量——”
許裴不悅地打斷程巡的話。
程巡只能忍下含在舌尖的話,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
現下這個局勢,開戰是必然的。
唯一的區別在於主動權在誰手裡,誰更加“師出有名”。
程巡生怕主公一時衝動,給了柳羲尋釁的機會。
許裴不想聽這個,他是想盡量能不開戰便不開戰。
程遠落座不久,身旁的同僚出列。
“回稟主公,臣以爲公邏方纔有一句話說得十分在理。柳羲幫襯許斐,本質便是插手主公家事。倘若主公在她先鋒軍抵達之前,率先料理這樁家事,她自然沒有其他理由再興兵災。”
程巡聞言,猛地攥緊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邊的同僚。
柳羲鐵了心要打仗,豈會因爲許斐率先撲街而停手?
鬧不好還會腹背受敵!
若是主公解決了許斐,興許還替姜芃姬解決了一樁麻煩呢。
在程巡看來,既然遲早要開戰,爲何不佔據先手,做好充分的戰前準備?
出人意料,許裴對這個建議倒是感點兒興趣。
不管秦恭爲何投入姜芃姬帳下,這裡頭總少不了許斐的授意——他怕許斐會藉助姜芃姬的力量鹹魚翻身,這可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最瞭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對手,許氏兄弟也不例外。
許裴也瞭解自家堂弟。
正如他不服氣爺爺偏心許斐,許斐同樣也怨憎自己佔着嫡長孫的名頭便想包攬一切。
他們可以敗在旁人手中,但絕對不能接受自己敗給對方。
“真以爲柳羲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呢?”
許裴心中暗暗嘲諷,眸光閃過絲縷算計。
他絕對不會給許斐任何翻身的機會——
許斐怎麼也沒想到許裴會不顧念同族之誼,對他斬盡殺絕。
這事兒在許斐的意料之外,但卻在姜芃姬意料之內。
讓她幫忙?
代價很大的,基本沒人付得起。
秦恭帶領萬餘精銳奔赴滬郡,路上接到一封密報——
許裴大軍有動作,放棄圍困轉而強攻山甕城,不出意外,城內的許斐至多再撐十天。
山甕城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所以許斐躲在這裡才能安穩好一陣。
但許裴真的不計代價破城,許斐這邊能守十日已是極限。
“怎麼會——”
秦恭聽到這個消息,險些驚得跌下馬,渾身血液似要倒流。
“從此處到山甕城還有多遠路程?”楊思問信使。
信使道,“少則半月!”
半月?
時間完全來不及。
秦恭攥緊了繮繩,越是慌亂他的腦子越是冷靜。
“軍師——我想帶少數人抄近道,若是順利,至少能縮短六日路程。”
“六日?”楊思驚詫,他直白地道,“秦校尉以爲思對浙滬二郡不瞭解?這兩塊地方,幅員遼闊,可抵尋常兩州。秦校尉想要縮短六日路程,那可是橫跨一州的距離,你是打算一日只歇息半個時辰不成?便是你受得了,兵卒也受不了。勉強趕過去,不過是給敵人送一萬疲乏之軍。”
楊思以爲秦恭是個冷靜的好苗子呢,如今一看,人家可比典寅還要魯莽。
典寅這人愚鈍歸愚鈍,好歹聽話,讓他往東不會往西。
秦恭道,“無論如何,恭定要去一趟。盡人事……其餘的,聽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