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眯着眼,勉強看清逆光而來的姜芃姬。
他忍着痛,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撐着身下的石塊起身,姜弄琴見狀扶了他一把。
“罪人楊思,見過主公。”
楊思上前迎了幾步,姜芃姬已經縱馬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馬,一隻手就將楊思提了起來。
“什麼罪人不罪人的?”姜芃姬眉頭緊皺成結,眼睛盯着他肩頭綁着的白布,因爲楊思動作幅度有些大,剛剛止住血的傷口崩裂開來,點點鮮紅慢慢滲了出來,暈染出一片紅暈。
楊思蒼白着臉,慚愧地道,“罪人指揮不當,致使數千兵士命喪孤胥……”
姜芃姬還以爲是什麼事情呢,這事情本來就不能怪他。
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楊思是人又不是天腦——
不,哪怕是天腦也曾出錯,更遑論一介凡人?
追根究底,這不能算楊思的錯,怪只能怪敵人棋高一着罷了。
他倒是好,屁顛兒屁顛兒去背鍋。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數千精銳喪命於此,姜芃姬也心疼,但這不是胡亂甩鍋、推卸責任的理由。
楊思脣瓣翕動半晌,佈滿血絲的雙目竟然冒出了水光,瞧得旁人隱隱心酸。
“此事,你已經盡力與敵人周旋了,甚至保全大部分兵力,我怪責你做什麼?”姜芃姬無奈道,“若是你覺得心裡過意不去,那便好好養傷。此番在韓彧手中吃了虧,下次找回場子。”
楊思及時止損,萬餘精銳保下六千多。
大部分傷亡都在孤胥峽谷內,那種情況下還能退出一部分人,誰能說楊思有過無功?
姜芃姬目光轉向秦恭,又道,“秦校尉受傷頗重,怎麼不讓醫兵好好處理?”
遠古時代醫術落後,擱在她那個時代,缺胳膊斷腿都能分分鐘長回來,擱在這裡就不行了。
秦恭雖然沒有缺胳膊斷腿,但身上的傷口還是挺恐怖的,臉上還有一道一掌長的劃傷。
突然被姜芃姬點名,秦恭魂遊天外的思緒倏地歸攏。
“主、主公——”
秦恭喚了一聲,腦子還是亂哄哄的,以至於突然失語,不知該說些什麼。
姜芃姬面色平靜地道,“有什麼事情等會再說,秦校尉先去處理一下傷口,免得失血過多。”
秦恭還以爲會等來暴風驟雨一般的斥責,結果卻是溫暖的關懷,嚇得他有些懵。
習慣許斐那樣任性的主公,秦恭已經做好七十二式花樣背鍋的心理準備。
不管有什麼理由,秦恭帶兵卻折損近四成兵馬,這是不爭的事實。
若主公因此暴跳如雷,用軍法處置他,他也是毫無怨言的。
辛虧姜芃姬不知道秦恭內心所想,若是知道了,八成要翻個白眼。
她是那種不分青紅皁白的主公?
“主公,思讓公遼帶領殘部先一步撤離。”楊思動作緩慢地坐回那塊巨石,暗中深深緩一口氣,壓下傷口的疼痛,“公遼還不知道主公帶領援軍抵達了,可否派遣信使將他喚回?”
姜芃姬開玩笑道,“自然要的,不然公遼跑錯方向,跑到敵人老巢可不好了。”
當下,姜芃姬派遣信使追回程遠。
程遠起初還有些懵逼,抓着信使問了三四遍才接受了這個驚喜。
本來穩重的他一下子崩潰了,面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天佑主公——天佑我軍——”
狂喜之後,程遠又詳細詢問楊思和秦恭的情況,得知二人還活着,程遠險些喜哭了。
他連忙整合兵馬,順着原路返回。
逃的時候,他的心情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座山,各種負面情緒壓得他喘不過氣。
去的時候,程遠恨不得給自己腳板底安一雙風火輪,滋溜一聲飛過去。
縱馬奔馳,衣袖灌風,束髮的發巾翩飛不停。
等他帶兵抵達,簡陋的營地已經紮好,一堆堆篝火上架起了鍋,鍋內咕嘟咕嘟煮着雜食。
食物的香味飄進每個人的鼻腔,誘得衆人腹中響聲如雷。
那些倖存的兵卒餓得不輕,他們不顧白米飯剛出爐,張口就想吃。
滾燙的米飯在口腔翻滾數下,將他們燙得直打哆嗦。
舌頭被燙得發紅,他們也捨不得吐出來,反而囫圇一下嚥了下去。
那種熱度順着口腔滾進食道,又燙又暖又滿足,不少人已經冒出了熱淚,抱着碗嗚咽起來。
還有人急得用手抓米飯,哭了一陣又笑開了。
這些日子喝水飽腹、吃野草樹皮,餓得狠了只能紮緊褲腰帶,一羣人早就餓得眼冒青光了。
楊思也是如此,但他現在遇見一個比較尷尬的意外。
他整條右胳膊被裹得嚴嚴實實,掛在胸前,左手用筷很不自然。
大件還好,彆彆扭扭還能夾起來,那些切得小的,他怎麼也夾不上。
“唉——可恨自己不是子孝——”楊思羨慕了一陣,怏怏不樂地放下筷子。衛慈左右雙手都很靈活,左手寫字用筷堪比右手,處理公文也是兩手齊上,這般絕技尋常人學不來。
正想着,眼前多了一支木質湯勺。
“多謝姜校尉——”
楊思有些受寵若驚。
這位女性校尉平日高冷得不行,除了主公,她眼裡就沒放過第二人。
楊思一貫不敢招惹這樣的人。
她能紆尊降貴給自己拿一根湯勺,這簡直像太陽從西邊升起。
“不謝,軍師用筷不便,恐在主公眼前失儀——”
楊思:“……”
呵呵,今天太陽果然還是從東邊升起的,這位難以親近的校尉三句話不離主公。
楊思忍不住嘀咕了一聲,耳尖的姜弄琴隱隱聽到自己的名字。
“軍師?”
楊思輕咳一聲,舀着湯勺用餐,迴避了姜弄琴。
倒是姜芃姬聽到了楊思說什麼。
她目光掃過姜弄琴,面上不動如山,心中暗忖。
趁着姜芃姬用餐的功夫,飽受驚嚇的觀衆悄咪咪探出頭,空白屏幕終於出現零星幾條彈幕。
【燊枷】:請問——我現在可以發彈幕了嗎?
【那一季】:應、應該可以了吧?
兩個位面的觀衆內心暴風雨式哭泣,哪怕隔着一個位面,但那股殺氣卻讓他們瑟瑟發抖。
看直播的時候,他們總覺得姜芃姬會突然大喝一聲,一把刀劈開屏幕,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