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嵩出身是個不可忽視的短板,尋常世家瞧不上他的。
這個時候出仕剛剛好,既不會拉低自身格調,同時又能給黃嵩帶去幫助,增加籌碼。
若是等黃嵩平定天下再投靠他,那只是錦上添花,人家還不稀罕呢。
孰知姜芃姬這個土匪異軍突起,一人攪渾了愈漸明朗的局勢,最後漂亮翻盤。
傻了吧!
的確是傻了!
風珏呢?
一窮二白沒什麼根基的黃嵩憑啥讓風珏傾力相助啊!
唐耀和風瑾當初的想法很相似,風珏都這麼離經叛道了,乾脆自己下海當主公打天下好了。
自己當主公,自己當謀士,兩不誤。
若是風珏事業有起色了,風氏還會是他最堅實的底牌。
這不比投靠黃嵩來得強?
做個通俗比喻,超級富N代加權N代部不去自己創業反而幫着普通中產小子創業打天下。
腦子進水了!
總而言之,學神的思維他不懂。
“風三郎出仕襄助黃嵩,既不是爲了名也不是爲了利,更不是爲了一展抱負、滌盪天下……”唐耀想到什麼,臉上出現可疑的紅暈,斟酌着道,“興許,他襄助黃嵩另有緣由?若是黃嵩兵敗,風三郎性命無憂卻被‘圉與方寸之地、山野之間’,興許正遂了他的願。”
越說,唐耀越相信自己的判斷。
激動搓手手,他好像發現了一樁八卦。
淵鏡先生是什麼眼神啊,他會看不穿學生的腦洞?
按照唐耀的邏輯,風仁沒有捶死風珏這個熊兒子是因爲父親對兒子的真愛,那風珏傾力襄助黃嵩卻不求其他,說不定也是某種真愛?呵呵——這樣“天衣無縫”的邏輯好棒棒哦!
淵鏡先生感覺心累。
他隱隱明白風珏幫助黃嵩的真正原因。
“說起來,風三郎倒是與爲師年輕時候頗爲相像——”
唐耀啊了一聲,擡頭望着淵鏡。
“相似?”
“很相似。”淵鏡先生失笑道,“天賦高,性子傲,狂妄而自我。正因爲學什麼都沒有難度,故而產生了‘衆生皆蠢笨而我獨聰慧’的想法。一面覺得世間沒什麼事情能難得到自己,一面又孜孜不倦找尋能讓自己挫敗的東西。爲師以‘桃李天下’爲道,自然也是出於這個想法。”
感覺自己太聰明瞭,非得找個具有難度的事情難倒自己,不然太無聊了。
人生那麼漫長,難不成要無聊蹉跎一輩子麼?
頹廢個毛,嗨起來啊!
當然,如此中二的想法是年輕時候纔有的。
經過多年沉澱和成長,淵鏡先生是真的喜歡上教書育人的感覺,認認真真循着自己的道。
風珏多半也是如此。
“大概對風三郎而言,匡扶一個不可能人的人登臨天下,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淵鏡先生苦笑着道,“雖未謀面,但這風三郎卻讓爲師有種瞧見少年的自己的感覺。不知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道’,還是仍在盲目前行。倘若是前者,縱是敗了,他也無憾吧?”
因爲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蹉跎歲月年華,失去了也不會覺得遺憾。
等風珏真正成熟了,回首過去,他會不會心痛懊悔呢?
淵鏡先生嘆息。
當夜子時,程府。
“退了退了,真的退了!”郎中給程丞試了試體溫,果然開始退燒了。
屋內伺候的丫鬟即刻將這個好消息傳給室外焦急等待的程夫人、程遠和程三娘子。
三人一聽這個喜訊,頓時喜極而泣。
退燒便好,程丞若是倒下了,他們的主心骨也就沒了呀。
程夫人感激地雙手合十,口中道,“兒啊,記得明日備一份厚禮,親自上門向先生道謝。”
程遠也紅着眼眶重重點頭。
他們又熬了幾個時辰,天光破曉,第一縷陽光衝破雲層。
“醒了,老爺醒了!”
一個接一個好消息傳了過來,程夫人在兒女的攙扶下激動走到程丞牀榻旁。
“文輔,文輔……”
程夫人情緒激動,瑩瑩淚光在眼眶打了幾轉,簌簌落下。
程丞感覺身子沉珂,四肢百骸動彈不得,眼皮子沉得像是灌了千鈞鉛水,怎麼也睜不開眼。
他病重的時候,隱隱還有些意識,可以聽見外界的聲音。
聽到親眷如此擔憂自己,程丞內心對喪失長子的悲慟也淡了一些。
費力睜開眼,手指彈動幾下,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
他感覺自己躺了好久好久,身子骨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半晌才緩過勁來。
“夫人……”
程丞眼珠子轉了轉,落到跪在一旁的二子和女兒,心中一暖。
他正欲擡手,還未擡多高便被夫人緊緊握住。
程丞扯出虛弱笑意,“爲夫已經醒了,這是喜事,莫要哭了……你們也勸勸她,多哭傷眼。”
程遠和妹妹上前勸說程夫人,一家人四口縈繞着溫馨的氛圍。
世人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話擱在程丞身上並不適合。
郎中給他把了脈,驚詫發現程丞的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似乎沒有什麼隱患。
反而因爲這場大病,鬱結的病氣都舒散離體,好好修養一陣便會恢復健康。
“這真是奇事啊,聞所未聞!”
郎中感慨。
程夫人心中一動,開口將淵鏡的話告知了程丞。
“先生真是鐵口直斷——”程丞也露出詫異的神色,開口道,“夫人有所不知,爲夫病重沉珂之間,隱隱覺得身體越來越輕,耳邊似有無數聲音,不久之後做了一個玄而又玄的夢。夢中僅有寥寥數幅畫面,但夢中內容卻應了先生斷言——連喪二子一女,連夫人也病亡了。”
程夫人心中咯噔,急忙抓住程丞的手。
“這可如何是好?”
程丞道,“先生不是說改命了?大凶轉爲大吉,這已經是上天庇佑了。”
長子的死已經無法挽救,但程丞真不想再失去另外兩個孩子。
程夫人道,“日後我會多多行善,只盼上天能將這份善緣算到巡兒頭上,盼他來世無憂!”
如此玄乎的事情都發生了,程夫人也信了積善行德的說辭。
程丞道,“嗯,爲夫與你一起。”
他將夫人攬在懷中,夫妻二人靜默不語。
程丞心裡卻想得更多,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
他如今所做之舉有利於開啓民智,若是真的成功了,難道不是足以流芳萬世的大善?
只盼,此舉能稍微照拂已故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