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姜芃姬的手段,古蓁不是沒有反抗過,但任憑她如何歇斯底里,她的聲音也傳不到院牆外頭。若沒有意外的話,古蓁大概要困在這個小小的院落虛度後半生,再也沒有zì yóu。
“我要見柳佘,這總行了吧?”古蓁這會兒披頭散髮的模樣有點像瘋婆子,但她榮養這麼多年,肌膚養得白皙勝雪,瞧着比實際年紀還小了不少,哪怕臉上還有幾分殘留的瘋癲,依舊讓人覺得楚楚可人,她冷笑着道,“這是柳佘的府邸,我還是柳佘的正室,見他總不過分!”
古蓁居住的院落被專人盯着,防止她潛逃或、外出或者與陌生人聯繫。
柳佘不是陌生人,他是這座宅邸的男主人,只要他願意,他就有權利見自己的妻子。
當下人回稟說古蓁要見他,柳佘的表情沒有絲毫意外,平靜得毫無波瀾,似乎早有預料。
“父親可要去看看?”
柳昭吃東西吃得兩頰鼓鼓,頗像柳佘前陣子偶得的寵物倉鼠。
柳佘仔細用帕子擦了手,垂眸道,“看看吧,好歹也是多年夫妻了。”
哪怕他們這對夫妻只有面子上的功夫,沒有一丁點兒實質性的關係。
“你來了——”古蓁的眼底流露出幾分驚喜,彷彿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努力壓制住失控的情緒,美眸水波灩瀲,她道,“姐夫,你就任由那個妖孽如此作踐我麼?”
古蓁作爲柳佘與古敏感情的見證者,她最清楚這個男人對古敏的感情,甚至會愛屋及烏。
柳佘徑自越過她身側,在茶桌旁的席墊上落座,環顧四周一圈。
這個院落本來就是正室夫人住的,各處裝飾不會差,只是比不上姜芃姬給予古蓁的私宅。
儘管沒有刻意去關注,但古蓁這些年的日子他也有耳聞,偶爾見面也驚詫對方的奢華。
此時的古蓁與他記憶中的小妹妹差了很多很多。
不過,興許那纔是古蓁的真實性情吧。
“在這裡不是也挺好麼?”
柳佘沒有去看古蓁眼中的哀求,平靜地敘述事實。
古蓁的手緊攥成拳,塗着華美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表情帶着幾分即將爆發的隱忍。
“哪裡好了?”古蓁還知道控制情緒,咬着牙道,“姐夫覺得將人囚禁在這裡算好?”
柳佘反問道,“那你覺得有命好還是沒命好?給她投毒還能活下來的人,僅你一個。”
若非看在些許情分的份上,古蓁的屍體早就涼透了。
柳佘可不覺得姜芃姬是會顧忌弒母名聲的人,如果她真顧忌,怎麼會陣前殺父呢?
根據古敏透露的歷史,明明白白昭示姜芃姬這人有多狠辣,陣前弒父,說殺就殺。
所謂的生父尚且如此對待,更別說一個繼母。
古蓁難得撿回一條命,安分一些不行麼?
“姐夫,你變了。”古蓁彷彿受了莫大打擊,被柳佘這話問得面色煞白,她不可置信地道,“我對她下毒怎麼了?她不該死麼?她殺了你和阿姐最親的女兒啊,是她殺了蘭亭、佔了她的身份,如今功成名就又反過來嫌棄蘭亭的身份是累贅,棄如敝履!阿姐若是知道你們的女兒被這麼對待,她在天之靈會安心嗎?我想殺她,不過是討回應該得到的東西,哪裡錯了?”
柳佘望向古蓁的眼神帶着陌生。
“你真這麼想,當初爲何不殺了她?何必等她羽翼豐滿了再扯這些大道理?”
“當年沒殺她,不是因爲信了阿姐說的一體雙魂?我也努力將這個妖孽當成蘭亭了,但還是做不到。”古蓁氣憤道,“她只是妖孽,弒殺你親女兒的妖孽,你爲何還能這麼淡然處之?”
柳佘脣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對古蓁的說辭不置可否。
“儘管你是阿敏最疼愛的庶妹,可當姐夫的還是要說一句——論小聰明,你的確更勝一籌,可除了這個,你哪裡都比不上她。倘若她是你,多半會見好就收,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你什麼都不用做,你日後便是‘以天下供養’的太后。如今呢?你怕是什麼都撈不着。”
將一手天然好牌打成稀巴爛的,柳佘就見過古蓁這麼一個。
古蓁究竟是怎麼想的,柳佘心裡清楚得很。
歪理說了一籮筐,追根究底還是爲了自身利益。
她對柳羲是個什麼感情,對待兩個親兒子以及親孫子親孫女是個什麼感情,柳佘看得清楚。
古蓁聽到“庶妹”二字,麪皮有一瞬的猙獰。
她最恨旁人用“嫡庶”二字區分對待她和古敏。
古敏活着的時候,古蓁要小心謹慎討好她,有事沒事刷姐妹感情,維持古敏對自己的看重。古蓁能獲得不是嫡女勝似嫡女的待遇,那是她小心翼翼伺候古敏換來的,不是旁人賞賜的。
結果——
古敏死了多少年了,還是有人張口閉口用庶出譏諷她。
當說這話的人是對古敏情深不悔三十多年的柳佘的時候,她心裡的負面情緒更加強烈。
柳佘道,“你是不滿足於當一個太后?”
古蓁冷笑着反問,“我爲什麼要滿足當一個被人供着但沒實權的老太太?”
這就好比她一直不滿足自己是個庶女,費盡心機和努力纔有些許優待。
如果她當年沒有努力向上爬,最後的下場不過和古氏諸多庶女一樣,激不起半點漣漪。
柳佘眉頭輕皺,似乎沒想到古蓁會如此直白說出來。
古蓁道,“機會就擺在我的跟前,我爲什麼要讓別人繼續掌控我的人生?以前是古敏,如今是佔了柳羲身體的妖孽。當一個沒實權的皇太后很有趣麼?最後還不是要看人臉色過日子?姐夫,我受夠了,這種日子我真的受夠了!我從四五歲開始就看着古敏的臉色,小心翼翼討好她才能過上好日子。她若是生氣發火,我就要被古老夫人暗中敲打教訓,生怕我上海了她的寶貝女兒。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在你們所有人眼中,我只是古敏喜歡的一個活娃娃!”
聽古蓁如此貶低古敏,妻控柳佘如何忍得住。
“你瘋癲了,如此詆譭阿敏?她待你可有一絲不好?”
莫說生氣發火,古敏連對她高聲都不曾有過,一直將古蓁當成親女兒對待的。
古蓁道,“她對我是好,但這些好難道不是我伏低做小換來的?”
柳佘冷聲道,“有些東西,莫說伏低做小,哪怕是低到塵埃都沒資格去爭取,她待你不薄!”
古蓁被姜芃姬幽禁的這些日子,待遇直線下降,zì yóu被xiàn zhì,更無人願意跟她說話。
她最初幾日生活在被殺的恐懼之中,之後幾日被狹隘幽閉的生活弄得情緒低迷,這會兒又跟柳佘談出了火氣……她的情緒像是被壓抑到了極點的彈簧,迸發出來將她的理智沖垮。
她怒不可遏道,“待我不薄?待我不薄會給我尋那些個婚事?我最後會在你的建議下嫁給孟湛?柳佘,我這一生被你跟古敏毀得差不多,如今又蹦出個妖孽如此作踐我,真是好得很!”
柳佘擰眉道,“阿敏給你尋的親事,哪個不好了?”
古敏爲了古蓁的親事沒少忙碌,親自去篩選男方的家世、人品、顏值、內宅作風……親媽都沒有這麼細緻。爲了古蓁,古敏這個歷史廢還敏思苦想、抓耳撓腮地回憶少得可憐的歷史知識,精挑細選好幾個月才挑選出那幾個人選。唯一不好的,興許就是他們當時的地位不高。
這點讓古蓁心裡十分不舒坦。
嫡庶出身帶來的不同待遇讓古蓁心理失衡,如今古敏又給她準備這種不上檔次的婚事,她心裡能好受就怪了。只是古蓁從不敢忤逆古敏,明面上很滿意,一口一個“阿姐做主”。
至於她心裡怎麼想的,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當孟湛看上了古蓁的顏值,希望柳佘給搭個線的時候,柳佘就答應了。
他覺得孟湛的出身更好,配得上自個兒妻妹,樂意當一回月老。
當柳佘透露口風,古蓁也一眼相中了孟湛,二人一拍即合。
怎麼倒頭來反而是他和古敏毀了古蓁的一生?
“這真是你的心裡話?”
柳佘替古敏感覺難過。
掏心掏肺對待的親妹子,結果這麼揣度她。
古蓁腦子被冷風一吹冷了幾度,只是話已出口,她也收不回來。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她咬牙認了下來,乾脆撕破臉皮豁出去了,她繼續道,“古敏死後將我交託給你,憑什麼她死了還不放過我?你娶我當繼室,這些年卻一直保持着古敏在世時候的稱呼和關係。你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從始至終都不曾碰我一下,這算哪門子的夫妻?”
古敏死了還攔着她,橫擱在她和柳佘之間,簡直陰魂不散。
“你的想法太偏激,你瘋了,不如冷靜幾日再談談。”
繼續談下去,柳佘擔心姜芃姬沒殺古蓁,他先忍不住了。
姜芃姬未曾將柳羲的人際關係當做自己的,恢復系統感情記憶的柳佘同樣也不會將人類當做自己的同類。若非柳昭是他和愛人的兒子,古蓁又是愛人的妹子,他哪有這麼多耐心?
“姐夫——你覺得我說錯了?”
“我當年娶你也是爲了孩子與你的安危,名正言順庇護你免於孟氏毒害。從頭到尾,我有強迫你?”柳佘道,“我們事先約法三章,你也是自願答應的。如今又反過來指摘我與阿敏待你如何不好,那你當年何不有些骨氣拒絕了?孟湛是個rén zhā不假,但你古蓁也不是什麼好人。做人善良點,特別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時候,學會搖搖尾巴,還能活得長久一些。”
古蓁被他這話氣得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
“姜芃姬喜歡誅心不假,但你沒失了本心,她如何能誅得了你?”柳佘道,“她這些年好吃好喝供着你,待遇也不比‘以天下供養’差了。她對你太好,讓你太過順遂,以至於你的謹慎小心被磨平,暴露出了本性。冷靜想一想,如果是以前的你,你可會做出這種舉止?你不會,如果你是那種人,你也不能二十餘年如一日哄着捧着阿敏,以至於她至死沒看清你。”
說句不合場景的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蓁就是太安樂了,這才智商驟降。
這就跟扮豬吃老虎最後會變成豬一個道理。
“你當真是不管我了?”
古蓁心底懊悔但又犟嘴不肯服軟。
“當年在崇州,你和白蝶誤以爲我囚禁你們,白蝶脫口而出說我親手殺了阿敏。你可記得?”
柳佘突兀提起這麼一樁舊事,古蓁聽後面色一滯。
“記得,但我不認爲你會殺她。”
柳佘根本沒理由這麼做。
“說錯了呢。”
古敏不是柳佘殺的,但他和主系統一體,從這點來說,柳佘也是兇手。
柳佘沒有解釋,故意嚇唬古蓁,讓她自己瞎猜去,他也能討個幾日清淨。
他起身大步流星離開院落,沒再去關心古蓁的心路歷程。
第二天下午,兩位罕見的客人登府拜訪。
“兩位賢侄坐。”
因爲古蓁是柳佘繼室的緣故,未免尷尬和麻煩,聶洵和孟湛二人都是避着柳佘走的。
如今親自上門,倒是稀罕。
他們兄弟也沒別的來意,只是說了兩句話,希望柳佘多多關照古蓁,別苦了她。
柳佘揚眉,“就這?”
場面話很好聽,但實際上沒有半點兒乾貨。
姜芃姬再喪心病狂,她也不會授意柳佘去nuè dài繼室啊。
只要古蓁不介意迴歸正常生活水平,她的小日子比許多士族貴婦還要好。
如果兩兄弟登門一趟就是爲了說這些話,只能說古蓁之前是真不會做人。
她抱大腿的眼光是好,以前抱古敏,後來抱柳佘,之後抱姜芃姬,但她沉不住氣,一次性將三條大腿都得罪光。抱大腿的時候哪裡想得到兩個兒子?下毒也沒想過失敗會連累兒子。
如今落魄了,兒子對她也是面子情分。
只要古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孟恆兩兄弟便不會多管。
孟恆道,“母親投鴆毒鴆殺主公的事情晚輩已知曉,此事錯在母親,主公願意留母親一命已是寬宥,晚輩也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她後半輩子平平安安,晚輩心裡也放心了。”
求姜芃姬或者柳佘放出古蓁,孟恆是沒想過的,他也沒這麼大的臉去求。
聶洵也是這個意思。
留着一命就好,吃喝穿住不缺就o**k。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