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坐在衛慈塌旁,嘀咕道,“真是想不通,爲何你寫的話本段子,百姓就這麼喜歡?”
淵鏡先生的高徒啊,多麼高大上的身份,這傢伙卻跑去寫市井話本。
寫就寫唄,偏偏這傢伙還喜歡吊着人胃口,每天就擠一點點,追得人撓心撓肺。
恨不得將衛慈關到小黑屋,給他筆墨紙硯,督促他每天寫滿一桌子的竹簡。
不寫滿不給飯吃。
“畢竟是講給百姓聽的,說得太過生澀,他們根本聽不懂。與其如此,不如用大白話。其曲彌高,其和彌寡,百姓不可能對他們聽不懂的內容產生興趣。既然是寫給他們的,自然要迎合他們的習慣。勉強算是雅俗共賞吧……百姓能聽得懂,聽得進去,這纔算成功。”
在外人看來,衛慈此舉是不務正業。
事實上,小說家也是諸子百家之一,只是爲人詬病,遭人白眼。
古書有言: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
翻譯來講就是小說家是記錄百姓的街談巷語,呈報上級,視爲不入流。
前世的衛慈對此也有偏見,不過陛下卻大力推動小說家,爲此還扶持了幾個小說家的名士。
陛下此舉惹來言官的反對和抨擊,可她不管不顧,反而親自寫了幾本,用事實打言官的臉。
衛慈仔細揣摩,這才發現她的深意。
小說家,未必不入流。
如今風氣還算開明,有些事情早點做,以後也能省一些阻力。
於是衛慈以“載馳居士”爲筆名,拖拖拉拉寫了幾本中短篇小說。
要情節有情節,要內容有內容,劇情跌宕起伏、連綿不絕,斷章斷得旁人想要掐死他。
如今可不是姜朝,話本小說還很匱乏,數量少、內容艱澀,普通百姓根本聽不懂。
衛慈斟酌話本的內容和三觀之後,勤奮地開工了。
第一篇是志怪小說,女鬼生前蒙冤,受到神仙垂憐,三日還陽爲自己報仇,主角爲女性。
第二篇則是喜聞樂見的才子佳人,才子打醬油,佳人全能強人,主角還是女性。
第三篇則是以前朝許公爲原型的勵志抗戰小說,其中糅雜了主公的人設,主角還是女性。
然後,百姓一致認定“載馳居士”肯定是一個萌妹子。
衛慈:“……”
哪裡不太對勁?
總之,在衛慈的推動下,丸州出現了一種半官方的職業——說書先生。
爲何說是半官方職業?
因爲說書先生只有得到州府的應允,蓋了州府的章,說書先生纔有資格在丸州地界的酒肆茶肆說書,每日不僅能拿到百姓給的打賞,還能拿到州府發下的固定工資。
至於那些沒有蓋章的說書先生,雖然也能找個攤子謀生,但說書的內容不能涉及衛慈的小說,至於那些三觀不正、慫恿百姓、愚弄世人的話本更不允許,一旦被抓到還要罰款。
衛慈既然想用“娛樂控制輿論”,自然要試着規範這個行業。
起初,不少說書先生還不樂意,但衛慈匿名寫的小說非常受百姓歡迎,不僅大老爺們兒愛聽,連那些閒來無事打毛衣的婦人也喜歡,尋常的說書先生沒資格在丸州地界說這些小說。
爲了生活,說書先生乾脆走了州府的明路。
還別說,州府這項政策還是十分有用的。
不僅給說書先生提供最新最熱門的話本,還提供固定工資。
說書先生再也不用擔心某天收不到打賞,一家人該怎麼吃飯了。
不過,衛慈畢竟是一個人,寫小說也僅限於工作之外的愛好,不能耗費太多心力。
想了想,他找上了程丞。
“小說家?”程丞擰眉,“你要找小說家寫什麼?”
衛慈文采可不低,程丞實在想不通他折騰這個做什麼。
不得已,衛慈只能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自從程丞來到丸州,他一直在折騰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還要整理亟待大量印刷的書冊,工作十分忙碌。說得難聽一些,程丞算得上大齡宅男,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更不懂衛慈此舉背後的深意。無奈,衛慈只能將這個計劃掰碎了,仔細跟程丞解釋,希望得到對方的支持。
不出衛慈所料,程丞起初是不答應的,甚至頗爲惱怒。
在程丞看來,著書立作是十分嚴肅的事情,教育世人、傳承千年,哪裡能用來嬉笑娛樂?
至於小說家,程丞也認爲是不入流的賤業。
生產的紙張不用來記載文明史書,反而用來折騰這些,程丞被衛慈氣得鬍子都要飛了。
程丞將衛慈狠狠責罵一頓,等他火氣消了,衛慈又仔細解釋,程丞的態度才慢慢軟化。
“此事,當真有你說得這麼重要?”
程丞心中略有動搖。
衛慈嘆息道,“程先生,您覺得普通百姓讀得懂孔孟之道?哪怕讓說書先生整日整日地讀,百姓也聽不懂。聽不懂,自然也不會感興趣。唯有真正貼合他們現狀的,才能被他們所接受。在慈看來,向普通百姓推廣白話話本,並非褻瀆……還請程先生能仔細思量……”
程丞理智上偏向衛慈的說辭,但心裡仍舊有些不舒服。
不得已,衛慈只能帶着程丞去了一趟茶肆,那邊正好講着故事,底下的百姓聽得如癡如醉。
程丞看了,沉默了半響。
衛慈道,“程先生對他們講孔孟之道,幾乎無人知曉,可問百姓話本的內容,縱然只聽了一遍,他們也能如數家珍,說得井井有條。您可以覺得慈過於離經叛道,但慈還是要說一句——程先生是想將家中藏書、精神瑰寶流傳後世,但百姓要是讀不懂,終究只能惠及少數人,無法惠及所有後人。小說家的確不入流,但此一時彼一時,程先生何不作壁上觀,稍待一陣?”
程丞感覺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快得他險些抓不住。
“罷了罷了,替你找幾個便是了。”
程丞面色急忙,答應了衛慈。
等一切上了正軌,時間已經悄悄溜到了初夏時節。
州府得到消息,他們的主公已經在丸州邊境,還有半月便能回來。
伴隨着這個消息,嘉門關大捷和符望被俘,同樣傳入衛慈的耳朵。
“符望?”
衛慈提筆一頓,墨汁滴落,暈開黑色的圓點。
怎麼可能?